李象即将离开辽东，表现得很不舍甚至不安，春雷乍响，拉着七郎在床边讲故事。
七郎明白他的心情……失学少年快乐多。
在辽东，不用去上学，自己纵容着吃喝玩乐多快乐？
一回长安，那就要上学了，呜呼哀哉~~
窗外春雨连绵，李象听七郎讲了一会儿故事，难过地说：“我回长安，再过两年就藩，不知封在哪里，想见先生就难了。”
七郎琢磨着，李象如今的处境比历史上好多了，至于藩地……参照滕王，大体还是北方。
“小殿下放心，天涯若比邻，有缘总会有相见的一日。”七郎轻声说，“安心睡吧，我给你准备饯行宴，有好吃的。”
一个响雷劈下来，闪电似在窗边亮起，李象往被子里缩了缩。
七郎轻轻拍着他，直到小皇孙呼吸均匀，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唉，他这都督做得，还帮皇帝哄孙子，得让皇帝加俸才行。
侍从送七郎出门，在回廊上小声说：“多谢赵都督，我们殿下雷雨夜总是睡不安稳。”
“小孩子都这样，多哄着些。”七郎不问原因，敷衍回应。
皇家的事，能随便问吗？
李象很可怜，但毕竟锦衣玉食，天底下比他可怜的人多的是。
践行宴准备的是家宴，就在都督府摆席面，请众属官陪席……按本朝官制，这种宴会是不报销的，必须自掏腰包。
宴席就是辽东常见的食材，做家常菜，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
但像佛跳墙这样的海鲜炖，在内地也算难得了。
席间请了乐伎，用七弦琴弹着胡笳十八拍，他们刚从草原上巡视回来，这首曲子有些意思。
卢照邻打着节拍说：“曲子是不错，就是不该用七弦琴来弹。”
七郎想了想：“我府上没有胡笳，尺八或许可以冒充一下。”
他让人去董月明那里，取来一管尺八。
尺八的乐声空灵幽雅，回响呜咽。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将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乐声中，有人念着蔡文姬做的词。
七郎心中也不禁有些凄然，喝了两杯热酒暖一暖心肝，“愿盛世长存，百姓不受飘零之苦。”
其他人纷纷举杯：“愿盛世长存。”
高安胜心有戚戚，谁家盛世？谁家亡国奴？
觥筹交错间，长史司有个叫高平的人抱着盒子出来，笑道：“今日宴席，我有一珍宝，进献给都督，加一道菜。”
七郎有些好奇，身边的随从前去接过盒子。
拨开锁，盒盖掀起，里面的东西令人诧异。
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断掌掩埋在盐粒中，雪白的盐被浸染成粉红色，微微散发着血腥味。
肥肥的脚脚，长得锋利吓人的指甲。
“是熊掌！”七郎一怔。
蜜蜡熊掌可还行？还是切片烤？
不行，不能吃。
他保持着微笑，把盒子盖盖上：“收回去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爱这些奇珍异兽。有一碗红烧肉配米饭，或是煎饼卷葱，已经很安逸了。”
在众人狐疑地目光中，七郎咽了咽口水，勉强补充：“我先生常教导，在野外打猎偶然猎到就罢了，平常不能吃八珍之类。”
高平虽满脸怀疑，还是把熊掌收了回去。
七郎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吃熊掌，当然不是因为小熊熊可爱，这年头熊和虎都是危害百姓的猛兽，被猎杀不违法。
但是，他是辽东都督。
今日若当众收下这熊掌，就会有人传扬出去，然后就有人专门去抓熊砍熊掌来讨好他。
这些县府官员的操作，他也懂。肯定不是花钱去买，而是勒令猎户多久之内必须上交熊掌。
苛政猛于虎，到时候他吃的是熊掌，底下官吏吃的是人。
这个姓高的或许只是想讨好他，或许是想陷害他……
七郎摇了摇杯中的葡萄酒，微笑着扫了高安胜和高平等人一眼……罢了，不追究，静观其变。
赵都督爱吃、会吃是出了名的，他的侄子赵义一去安东州就开了一座酒肆，听说还准备在辽东城开“分店”……
如今送上门的熊掌，他还往外推，令人有些诧异。
呜呜咽咽的“胡笳十八拍”结束，七郎让人弹一首欢快的曲子，“虽是践行，也不必伤感，每一次分别都是为了下一回的相聚！”
众人举杯敬李象，李象喝着甜丝丝的葡萄酒，也有些微醺。
宴席结束，七郎送别客人，又亲自把李象送回客房，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坐在石凳上撑着头，看女儿追着小白狼玩耍、儿子四脚并用，也想追小狼。
“这些狼可真不好驯。”七郎嘀咕着。
董月明走过来，端给他一杯浓茶，问：“你觉得那熊掌有问题？”
七郎笑容有一丝无奈：“我哪知道？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被害妄想……但小心谨慎总没错。萧大哥离任前还千叮万嘱，要我谨慎，这辽东都督真不是好做的。”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孟子都为熊掌“代言”，可惜他有送上门的却不敢吃。
董月明帮七郎按了一会头上的穴位，安慰：“别担心太多，就算有人想对付你，也不过是些阴谋诡计。论心眼，他们还能比得过你？”
“那是，我……”七郎刚要自夸，又觉得董月明的话哪里不对，“娘子，你讽刺我？说我奸诈？”
“我夸你呢！”董月明抿着嘴笑。
这儒道释几家教出来的小狐狸，哪能那么容易中别人的陷阱？
夫妻俩说笑了一会儿，七郎的心情多云转晴。
董月明要和李象一起回京，这些时日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只是舍不得两个孩子。
临近启程，更是抱着孩子们亲了又亲。
小正儿还不懂事，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想滚去找小白狼；
小喜儿却有些明白了，知道娘亲要走，拉着娘亲的袖子嚎啕大哭：“娘！不走！娘！不走！”
“乖娃娃，娘回去看你们外婆和爷爷奶奶，很快就回来！你们跟着爹爹，要听爹爹的话。”董月明依依不舍，眼泪也掉出来。
这坚强的娘子，只有面对儿女时，才流露出温柔脆弱的一面。
七郎揽住两个孩子，拿出两挂黄澄澄的香橼。
香橼是南边的果子，深秋结果，从海运贩到辽东。七郎偶然在街头见到，喜欢它的香味，买了一些收着。
他给了董月明和李象一人一挂，说道：“如今乍暖还寒，马车里燃着炭盆，气味不是很好，借一借花果香吧，香橼气味绵长悠远，能安眠。”
李象感动得泪汪汪，赵先生这是惦记着他雷雨夜睡不好。
七郎这个人，用心时真是十分用心，阿史那贺鲁那样的人都被他捂得半熟，何况小皇孙？
……都恨不得抱着大腿喊“叔，你是我亲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