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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栀玄(九)

    叁拾贰

    这些天一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在小屋里,安静的睡下,可是,总是会被一些东西所惊醒,以前的一些事情总是莫名其妙的在眼前浮现,弄得我的心里很是不安。

    “薇姐,我想回去看看。”再次见到薇姐的时候,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好,出来三年了,也该衣锦还乡了。这是三万块钱,你先拿着吧。”薇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了。

    不管怎么说,能够解开脑海里的疑问,也就够了,现在哪里还有工夫考虑那么多。

    刚刚在火车上坐定,我开始怀念起那个地方了,虽然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很决绝,似乎还说过再也不回去的话,但是当踏上归去的列车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的。

    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倩楠。

    “你怎么在这里?”我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心情不好,散散心。”倩楠甩了甩头发,随意的说着。

    也好,这样的旅途便不会是寂寞的了。但是,倩楠是怎么知道我要回去,并且找到这列车的,这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疑问,不过也不好意思问,显得自己不想让人去似的,不过,知道这件事情的,便只有薇姐了,虽然,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用意,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的。

    经过一路风尘仆仆的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姥姥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景象,一片狼藉。花园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花花草草,代替的是丛生的杂草,房子似乎也有些破败不堪了,这个地方会经常下雨的,一间房子已经裂开了缝隙,而另外的一间已经坍塌。

    邻居们看到我回来,也纷纷的在门口聚集着。忽然心里有一种涩涩的感觉,这里,便就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吗?倩楠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取下太阳镜,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

    “瘦木,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大家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一起长大的孩子,现在怀里已经抱着孩子了。

    “大家都还好吗?”我应承着问道。

    “还好,现在山林被人承包了,不时地还有外面的公司过来做项目……”

    一阵寒暄之后,我和倩楠便登上了去往后山的路。道路很崎岖,但是,似乎是旅游景点般的,多了些神神秘秘的色彩,不时地还可以见到一些塑料的包装。

    姥姥,我来看你了。

    在姥姥的墓前,我立定。没有跪下,没有泪水,便只是沉默。很久以来没有见到过姥姥,而现在,忽然之间站在她的面前,我分明的觉得她似乎还是在我的身边的,我似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棉布衣服的味道,曾经,我是那么的喜欢和熟悉的味道。

    倩楠的表情很凝重,似乎,在这里她也能够感受到一些异样的气息的。

    从姥姥的墓地里出来,我们便在后山上随意的走着,我想,现在该去看看骆伯伯了。

    忽然倩楠停住了脚步,双眼直盯着一个墓碑发呆,我向前走着,忽然一回头,不见了倩楠。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我看到了三瓣草,是的,十七年前,我曾经和栀木在这里呆过的。

    我指着那个墓地说道,“那前面会长三瓣草的,以前我们受伤什么的,都是用这三瓣草来止血的,它还救过骆伯伯的命呢。那次……”

    我在说着,似乎倩楠并不是很在意,她开始向着那个墓地走过去,似乎带着一种朝圣的姿态。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只能陪着她了。跟着她走过去,只见她在墓碑面前站定,然后俯下身去,在那个照片上面摩挲着,上面积的一些灰尘便沾在了她的手上。

    “你认识?”我问着。

    “哦,不,不认识。”倩楠支支吾吾的说着,我知道,她在说谎,但是我并没有拆穿她,每个人心目中总会有自己的小秘密的,何必过多的过问呢?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会说出来的。我总是这样想着。

    “来,我们给她上香吧。”说着,便点燃了三支香,倩楠鞠了一躬。我觉得心里怪怪的,但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个墓的主人很漂亮,你看,只有在她的墓碑前,才会长三瓣草的……”上完香后,我说着。

    “我们家后院里也有的。”倩楠淡淡的说着。

    “嗯?”我有些疑惑了。回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黑影滴下的一些水液,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联系吗?

    看来,现在的疑问是越来越多了。我这样想着。

    叁拾叁

    一路无语。

    很快的便到了熟悉的地方,只是,已经上了锁,很斑驳的痕迹,似乎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这三年似乎真的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栀木的家?”倩楠问道。

    我点点头,算是一种作答。

    “好像很久没人住了啊?”倩楠说着,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装作看看四周,便不再说话。

    我们在房子的周围看了看,一切似乎变化并不大,只是少了些生气,看着有一些莫名的伤感与失落。

    回到村子里,找到了昔日的朋友,其实,算不上朋友的,童年在这里,便只是一种寄居式的停留,而一切便已随风。

    “骆伯伯家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没人呢?”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是想尽快地将心中的疑问解开,而现在,除了村镇里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去打听了。

    “你说他们啊。说来话长了,瘦木,还记得你当年走了吗?栀木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是你负了人家啊。”他在说着的时候,倩楠便笑了笑,然后转身,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我知道,一切便是我的过错,只是,我……

    我没有分辨什么。

    “唉,其实说怪谁也没用了。你走了之后,栀木跳河了,后来被救上来,几天几夜的愣着……”说着,便点燃了一支烟,淡淡的烟圈在我的周围飘荡,我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一切,便是如此了。

    在他淡淡地叙述中,我渐渐的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在栀木被救起之后,便一直是在默默地记挂着我的,骆伯伯一气之下,便卧床不起了,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了。而栎木,便在最艰难的时刻里,一直默默地陪着栀木,照顾着她,呵护着她。我知道,在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是栎木一直在她的身边,他完成了对我的承诺。

    在婚期到来的时候,栎木便将婚事退掉了。如果不能给她幸福,那么,即便是呆在一起,会是什么结果呢?栎木接过了骆伯伯的班,在山林里守护着那些墓葬群,同时照顾着栀木。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也便是岁月流逝的痕迹吧。

    一年以前,村子里来了一帮人。我知道的,那是玄越和他的团队。他们在山林里找设计的灵感的,这一切,倩楠便也是不知道的。在墓葬群里,他们找到了栎木,被他的音乐所深深地吸引,而栎木便为他的外貌极度的吃惊,甚至以为是那个瘦木回来了。

    一切似乎在平淡中过去了,那个《木歌三韵》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创作起来的,诚然,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属于大自然的灵感,很有灵性的作品便诞生了。

    在《木歌三韵》完成之后,栎木便消失了。对于他的消失,村子里有着不同的说法,有人说墓群里有他的父母,他便是去陪他们了,而有人说他到城市里去了,最终便是众说纷纭,而结果便是栎木在人们的眼中消失了。

    对于栎木的离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莫名的伤与痛。他似乎将玄越看成了我的化身,而将栀木想送礼物般的归还给我了,我知道,在这个过程里,栎木所承受的一切。他的心,便已碎了。

    再后来,栀木便成了《木歌三韵》系列时装的模特,关于其中的故事,谁又能够说清楚呢。也许是栀木的怨愤,一个又一个自己所依靠的人们便渐渐的远离了自己,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孤苦的时刻里,玄越便是给了她很多很多的,在这样的一段故事背后,伤着的,便不仅仅是几个人了。

    当听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已泪流满面。

    我们出去走走吧,到墓葬群里。倩楠提议道。在骆伯伯的墓碑前,我们停留了下来,我深深地跪倒在墓碑上面,然后开始用双手击打着墓碑,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至于喊些什么,我自己便也不知道。

    倩楠便在一边默默地流泪。没有劝止,我知道,她是理解我的。也许,这样的时刻,泪水便可以洗涮一切,也许,她不理解的便是我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墓碑前痛哭流涕。

    累了,我们便一起下了山。一路上,静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叁拾肆

    “你很爱栀木吗?”倩楠忽然这样问道,而这样的问题似乎便是不需要回答的,因为,她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我也是那样的爱着玄越,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在学校里,不管谁欺负我了,玄越总是会冲过去和他们厮打在一起。那时候玄越的个头不高,同学们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打倒的,可是,他还是傻乎乎的保护着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倩楠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水。

    “后来,他便学了服装设计,意大利是服装设计的圣地,他很自然的选择了出国,我说我会等你回来的,可是,我等来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甚至连他一年前回国来这里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愚蠢啊?”倩楠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想,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

    “哭吧,也许哭出来会好一些的。”她的泪水滴在我的棉质衬衣上,是那种熟悉的润湿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我似乎找到了熟悉的痕迹,也许,我们便仅仅是需要彼此的安慰和一个温暖的可以依靠的肩膀的。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便多了一份坦然,因为,我的世界里,便已经不再有爱。

    不知过了多久,倩楠停止了哭泣。似乎依靠在我的肩膀上默默地睡着了。

    “说说你和栀木的故事吧。刚才做梦梦到你们了,在这里。”忽然倩楠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便是不可能的。”我淡淡的说着,然后目光看向了远方。也许,哪里便有答案的吧。也许,我便仅仅是在躲避着倩楠焦灼的目光而已。

    “为什么?她不爱你吗?或者说是由其他的什么原因?”倩楠不依不饶的问着。

    “跟他们没关系的。”我捡起一块石块,向远方抛出去,也许,他们会在记忆里砸出点什么东西的吧。“只是,看着她幸福便好了。”过了一会,我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我的心里面便早已是千疮百孔,但是,我不能再将自己的伤悲压在一个不相关的人的身上。那样,于倩楠来说,便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的。

    倩楠是个好女孩,是的,只是她便注定是那个不幸的一个。很不合逻辑的想法,但是,却似乎便是这样。

    倩楠带着些疑惑,便不再说话了。

    再一次路过那个三瓣草丛生的地方的时候,我们又过去探看了一番。倩楠似乎对那里情有独钟,也许,三瓣草便是与幸福有关的吧。她在默默地寻着幸福,这是可以理解的,默默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祈祷。

    “倩楠,你会幸福的。”我说着。

    倩楠疑惑的看着我。“三瓣草啊,幸福的化身。”我进一步指出。

    “不是了,我见过那张照片的。”倩楠说着,然后指向了墓碑上那个在我幼年的记忆力存活的照片。

    “是吗?”我很诧异的听着她的话。似乎这里便是有很多很多故事的。十七年前,我们便是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神秘的影子,二十年前,骆伯伯便是在这里被一些东西救起的,难道这里是圣地,抑或其他的什么地方?

    “在我小时候,无意中看到爸爸的盒子里有这张照片的,一模一样的,为这个,爸爸还严厉的教训过我,所以我记得特别的清楚的。”

    看来,倩楠说的是对的,那么,这个女人和倩楠的父亲便是什么关系?我们当年见到的那个身影会不会就是倩楠的父亲呢?还有,倩楠说过的,在她家的后院里有三瓣草,而三瓣草便是被某种液体浇灌之后才可以很好的生长的,而这就是为什么独独这座墓前面有三瓣草的缘故了。

    很多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徘徊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开。而这一切,我便没有告诉倩楠,她已经很累了。

    我在试图模糊倩楠的记忆,“也许是你记错了呢?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

    “也许吧。”倩楠点了点头,显然她对我的这个解释是不满意的。

    叁拾伍

    在回去的路上,倩楠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不解于她的表情,但是也不好多问,只能作罢。

    这样的话,行程似乎也该结束了,知道了很多的东西,便终究是要带着累累的伤痕,然后离开。很多的事情,便是有着说不清楚的原因的,只是,它们还是会默默地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着。

    城市,依旧繁华如初。是的,它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变得凋敝,但是,它的确是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焕发了很大的生机,而这个人,无疑便是玄越。也许,我始终便是要用仰望的姿势来看他的。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很大。

    回归小屋,我闻到了家的芳香。这个唯一可以被我叫做家的地方,如今我便是很真切的呆在里面,这一点,便是让我很愉悦的。难怪人们总是说要求稳,不管走到哪里,都要一个温暖的家,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情愫吧。

    天已黑。今晚,不打算回不夜城了。面对那个让我厌倦的女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她便是充满期待的等待着我的消息,也许,这个对她很重要的。只是,与我便已无关了。

    在小屋的门外坐定,看着天边的星星,我在想,属于骆伯伯的那一颗一定是很灰暗的,因为,骆伯伯的一生便是充满了灰暗的色彩。对于骆伯伯,我没有过多的话要说,只是,他的经历便是有必要说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作为那个山村里唯一的一名“秀才”参加过高考,并且考上了一所据说很好的学校,而命运便是弄人,他留在了村里的小学里,做了一名教师。对于他的选择,村人大多是不解的,的确,在某个时刻里,我也是不解的。也许,是为了尽一份心,便也许是履行一份承诺,只是,我很佩服他的迂腐,是的,迂腐。

    在说到这些的时候,便不得不提出一个女人,在附近的山村里,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对于这一点,没有人会质疑的。他们青梅竹马,就在骆伯伯拿着通知书报喜的时候,他看到了媒婆在那个女人的家里出现了。我明白那一刻的心碎,而他,便是将通知书撕碎了,他们之间便是存在着真爱的。

    那个女人的母亲很冰冷,对于女儿这样的私定终身,便是很不理会,甚至说是带着一种极大的仇视的。她的眼中,女儿的婚事便应该是她的一切,的确,她是爱她的,因为她是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女儿。对于她的婚事,她便是抱着一种很神圣的姿态在做着最后的选择。

    终于,女人订婚了。是对面山上的一个大户,也许这样的话,女人便会衣食无忧了。母亲知道自己的一辈子便会在一种贫贱中生活着,所以,她便要为自己的女儿选择另外的生活,不能像自己这样一辈子劳碌而贫穷。

    在婚期定下不久,骆伯伯便和那个女人一起出走了。

    一年之后,骆伯伯带回了一个女孩,她就是栀木。在村人的极度鄙视下,他失去了教师的资格,便同时也成为了这个村庄的弃儿,最终,好心的村长为他留下了一条活路,这样,后面的墓葬群便成为了他的陪伴。

    那个母亲的心更加的坚硬了。女儿的背叛几乎将她的世界击垮,对于回归村子的骆伯伯,她便是充满了仇恨的,甚至有一种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那个女人便在城市漂泊着,对于骆伯伯的离开,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愿意去追寻。而现在,他便带着那个秘密长眠在自己一直守护的墓葬群里。

    在一年之后,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孩。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城市里,她便是生活在最低层的女人,面对不同的人群,用自己的屈辱和笑容来换取生活,终于,在那个男孩五岁的一天,她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刻,我想,她一定是带着极大的悲恸的,虎毒尚不食子,而这个女人便是要结束自己的儿子的生命。

    在药剂的麻醉下,男孩边陪伴着她。她的臂膀开始流血,最终,在白色的空间里,她找到了自己的永恒,而那个男孩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那个山村。

    是的,我就是那个男孩。

    当我理清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眼角便已经没有了泪水,是的,心已冰冷,泪便已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