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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栀玄(十一)

    肆拾

    从游泳馆里出来,很随意的走在大街上,身上便多了一份熟悉的清凉,似乎是很就不曾有过的感觉,心情似乎也在一下子变得豁开朗,虽然,在心底还是存在着一个大大的石头,可是,阳光依旧很大。

    我笑,阳光灿烂。

    该到来的便终将是要到来的,也许,很多的东西便可以在明天得到一个很好的解释,虽然,这样的解释或许会将我的世界击溃,但是我却还是很期待的,与其这样活在一种热烈的期待中,倒不如去直面的面对……

    的确,我现在只是漂浮在这个城市里的一粒尘埃,在令人晕眩的阳光的照耀下,人们偶尔会看到我孤寂的舞蹈的,也许,便是人们很讨厌的,如苍蝇般令人作呕。当风雨袭来的时候,我想,我会消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去静静的守护着一份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寂寞的。

    站在大街上,我又开始看着空旷的天空。而眼睛似乎便是在可以的寻找着那束刺眼的光芒。

    仰望,便终于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在那里,忽然之间,有一种很想说话的冲动,可是,我在记忆里搜寻,便一直找不到那个可以去默默地诉说心声的人。人在寂寞的时候,便开始思索着,逃离。而我选择的方式便也是如此。现在,即便是红姐,藯姐,甚而至于大街上随便找来的妓女,也许都会成为我倾诉的对象的。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和可笑。

    默默地走着,漫无目的,抬头。却是叶家的别墅,也许,我该走进去,那个如栎木般的孩子便似乎在等待着我,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已经将他和栎木结合在一起,只是,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情愫。而那个女子,我便是不愿意面对她的眼神的,在面对她的时候,我便有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也许,那便是自己还未曾泯灭的一点点的良知在为自己作最后的一丝仁慈吧。

    仁慈这个词汇,真好。去他妈的仁慈,忽然骂了一句。

    转身,离开。我不该给里面任何的打扰的,虽然在骨子里我是希望自己可以进去的,但是却总是在固守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而不愿意自拔,也许我真的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某个漩涡,但是,却还是在拼命的向着中心而游去,面对岸边的呼唤(也许只是在我的幻觉里,那些呼唤是存在的),冷漠的看着,似乎一切便不是自己的。

    臂膀上的红紫,便还未曾消去,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如果,可以忙碌起来的话,那便是最好的了,可是,我却连忙碌的感觉都找不到,我该忙碌些什么呢?默默地思索着,就一直在走着,行走于我来说便是不错的选择吧,只是,一路的风景便在我的冷漠中没有了色彩,这便是行走的一种悲哀吧。

    在广场的中央,我买了几罐啤酒,静静地坐着,我想,如果这个时候能够出现一个人可以帮我喝下那些我喝不完的啤酒的话,我会心存感激的。如果我去拉着一个陌生人,说你陪我喝酒吧,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疯子呢?的确,我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一个可怜的流浪的疯子。这是我对自己的看法。

    默默地唱着一些老歌,任凭泪水在脸边划过,周遭的一切便不再是我所关心的了。也许是我的歌声吸引了一些人,也许是我的泪水让某些人感到了可笑,总之,周围便开始聚集了一些人,他们是一种很可爱的观众的,对你无所要求,而你,当然也对他们无所求,这便是最纯粹的东西吧,我想。

    这时,我便似乎回到了以前,回到了在地下铁里背着破旧的吉他,为自己的命运哼唱的时刻。只是,现在手里便缺少了一个可以弹奏的东西。

    人群默默地散尽了,而我便还在,是的,曲终人散的一刻,似乎有些悲凉,可是,我却分明的在笑,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做作。

    在我准备收拾东西离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一个男孩,脏兮兮的样子,在离他不远处,有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各式的瓶子,很好看的感觉。我知道,这个孩子便是与我一样,属于这个城市里的乞讨者,而不同的便是我便是纯洁的背后掩盖着的肮脏,而他却恰好相反。

    “给你。”我把那些瓶子递给他,包括那些没喝完的啤酒。我知道,他便是在等待着。

    我走过去,替他把瓶子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轻轻的抱了一下他,他的身体很瘦弱,很瘦小,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他,便是一言不发,表情里已经没有了那份期待,当然,也没有丝毫的感激,我知道的,他便也是一个自己的王,而王便是不会去感激的。

    转身,离去。

    “你是个好人。”似乎是他的声音,又或者是我的幻觉,我便只是默默地走着,没有回头。

    好人,与我来说,便似乎是一个无情的嘲讽了。

    肆拾壹

    第二天,我便来到了亦恬,这里便有一个答案,抑或是约定在等待着我。

    无疑,这里是一个专属于富人奢侈的豪华区域。里面投射出来的贵族的气息,让我的有一些不自然,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在我的内心升腾,羡慕,抑或其他。

    虽然在某些时刻,我也渴望着可以在这里悠闲的喝着咖啡,享受阳光的亲吻,或许,这里便会有那种蓝色的诡异的风吹来吧。可是,现在当你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时,却难免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切于我来说,便只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

    在我思索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昨天的那个女郎再一次的出现了。

    “你很准时,康叔已经在等了。跟我来。”说着,便引导着我,向海边的一个咖啡屋里走去。

    在进去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咖啡屋的名字,“HoneyCoffeeHouse”,很好听。

    在靠窗户的一个角落里,一位有些老迈的男人在悠闲的品着咖啡。我们便是向着他的方向在走。

    他五十多岁的样子,身体里透露出一种尊贵的气息,我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手表,成功男人的标着,我笑了笑。便在女郎引导的座位坐下。

    我们便只是看着对方,似乎很早就认识,而且是很熟悉的朋友,而实际上,这仅仅是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在他那里,我读不到一丝的陌生。也许是我的感觉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心里便开始为之一振。

    我们便沉默着,的确,对于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郎离开之后,桌上,便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我笑了笑,然后顺着玻璃看看外面的天空。

    天空,很蓝,很蓝,在不同的时刻,我总是喜欢去看看天空,因为在那里便有一个永恒的守望者的,是的,永恒的守望者。

    “来,加快糖,你在看些什么?”他在我的咖啡里加了一块糖。说话的语气便似乎是一种长者,奇怪的是我对于这样的长者的气息竟然没有丝毫的厌恶,这边要是在以前,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天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喜欢看着那里……”对于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我便如同小孩梦呓似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为什么呢?”对于这样的讲述他似乎没有什么反感的意味,这的确让我有些吃惊和意外。

    “你喜欢听吗?”我说着。

    “是的,我喜欢听。”他的话语里面带着诚恳,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慈祥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光芒。

    “因为,在天空的某个角落里,有人在一直看着我的”我随口说了个缘由,当然,这便不是编造的,只是我也不确定这样的举动的原因。就如同仰望和流浪一般,似乎本来便是没有理由的。说这些的时候,我抿了一口咖啡,很苦涩的。

    “你是指你的母亲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我感觉得到。对于这样的眼神,我似乎该热烈的迎合上去,可是,我却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息,说不清楚。

    我便不作声了,的确,在某个时刻,我会很希望在那里看到母亲的身影,那个在我五岁那年便试图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女人,此刻也许便在天国里静静的盯着她的杰作,盯着她的儿子如她般的沉沦。

    “你,还好吗?”他问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很好。”我很随意的答着,我不愿意在这个成功的男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虚弱,虽然我的骨子里便始终是虚弱的。

    “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当话题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便是我在童年里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可以温暖我的人,而我便是在二十二年的等待之后,在这个时刻里,和他面对面地坐着,然而,我们却还是在猜测着彼此的心思。

    而我,便在等待着,等待着他说出那个秘密来。

    也许是我的冷漠伤害到了他,他静默了一会,然后透过玻璃,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处于一种本能的礼貌,我还是在离开前征求了他的意见。

    “你能再陪我坐一会儿吗?”似乎带着哀求,我知道,这样一个强硬地男人在你的面前展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便是不易的。心里,便有一种疼痛。

    只是在一个瞬间。

    肆拾贰

    “我是你的爸爸。”终于,他说出了那个我所期待的话语,可是,此刻却没有一丝的感动。有的便是一种极度的怨恨。是的,当母亲在这个城市里沉沦的时候,他便是在哪里?而当母亲在出租屋里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说着,我便开始准备离开。

    “三瓣梅花。”他说出了这样四个字,让我的世界开始在一瞬间坍塌,虽然我曾经无数次的希望得到的父爱忽然之间在我的面前出现了,可是,却在二十二年的浮沉之后,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不值得我去原谅的。

    我强压住了火气,便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是的,我来这个城市的目的便是寻求一个答案,为我的母亲,为我的童年。而现在这个答案似乎便在我的身边,我怎么能够逃离呢?

    也许那个答案会带给我无尽的伤,但是那便是十七年的等待,十七年的辛酸与苦楚。伤痛与我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笑,然后默默地坐下,在这个男人面前,我选择了聆听。

    “是你抛弃了她?”我的话语里便是带不出一种刻骨的冰冷。我不知道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会表现得如此的糟糕,也许,我便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吧。我开始厌恶此刻的自己。

    “我是被逼无奈的”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易觉察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很敏锐地感觉得到。

    在他凌乱的讲述中,我似乎便明白了整个事情,而我也是带着一种猎奇之后的满足,准备离开。我很庆幸,在这个男人讲述的过程中,我便没有滴下一滴眼泪。似乎他在讲述的故事便是与我无关的,虽然在实际上,他便是在讲述着我的母亲,我的家族的一切。

    “野狐,你换个工作吧,我可以为你提供的。”在末了,那个男人说着这样的话。

    “谢谢,不用了,我很喜欢我的工作。”

    “不行!你不能和你的母亲一样!”他似乎是在吼叫着,对于我他似乎已经有一种深深的了解,的确,没必要隐瞒的。

    “再说一遍,我喜欢。”我狠狠地说着,他的话语深深的刺激了我神经。

    “对不起,孩子,我不是故意对你吼的……”他还在自己的唠叨,而我便已起身,离开了座位,向着外面走去。

    他带着些失落,很沉重的蹲坐在座位上。

    出咖啡屋门口的时候,我再一次的看了那个咖啡屋的名字,然后,看了看天空,一切还好。

    我便是带着一种很愉悦的心情离开的,似乎还有一些释然,的确,很多年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我可以说我便不是那个野孩子了,我也可以对着一些人大声的吼叫,我的父亲是宫鳞康,全市里有名的大亨,很有钱的大亨。而我,一个夜总会的鸭子,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公子。

    我开始疯狂,我的思维便如同进了一个死胡同,可是却不能找寻到一个出口。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的确知道了我很多的东西,夜总会里的鸭子,虽然这样的词汇听起来很让人恶心,但是,我便的确是的了,这就是属于生命里的一些东西,我没有过任何的后悔。

    便只是,一种怨恨在我的眼角,开出一朵璀璨的花。

    茫然的走在这个城市里,我不知道该沉浸在怎样的一种心情中,很疲劳的感觉,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马拉松赛似的,而整个赛程便是我的十七年的生命,而今天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终点,于是,我可以找一个舒适的角落,去静谧的享受那份属于终点的美。

    漠然的走着,带着自己的记忆。我想,我现在该去看看母亲的,然而我却一阵迷茫,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祭拜我的妈妈。于是,我开始懊恼,懊恼自己的愚蠢和记忆。白色的空间里,我便没有记住母亲的一切,而姥姥便是在临走的一刻才原谅母亲的,最终,母亲安眠在城市的那个角落,我便无从得知。在这个城市的医院里,我便是寻找过的,只是十七年前的一切似乎便是没有了任何的印记。

    于是,我又开始仰望天空,母亲就是在那里的,不是吗?十七年了,她一直那里盯着我的,不是吗?

    肆拾叁

    夜晚,有星星的。我便再一次的坐在小屋的门前,仰望,与星星对话,思索着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我便开始亲吻着泪水,也许,泪水会浇灌开臂膀上的三瓣梅花的,我想,是的。

    我便在循着宫鳞康的描述,追寻着母亲的痕迹。

    母亲和骆伯伯在逃离了山林之后,便来到了这座城市。也许,便是一种天生的与城市的不合,他们便一直是过着漂泊流浪的生活,也许我的漂泊基因便是缘于母亲的。他们便是抱着一颗纯洁的心灵还投奔这个似乎可以带给他们很多希望的城市的,然而一切只是将他们愚弄,然后无情的抛弃。

    在漂泊的一段时间里,母亲已经有了栀木。而在那样的环境下,便是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证,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生灵呢?他们便陷入了深深的窘境,我想,母亲便是爱骆伯伯的,因为最终栀木便是出生了,这个象征他们爱情的东西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一切,便是在宫鳞康的帮助之下完成的。

    宫家便是依靠着宫鳞康的夫人才得以兴盛的,而宫夫人便是不能生育的,这便给了这个家族以巨大的打击,在不多的接触中,宫夫人流露出了一种让人怜悯的情怀,而母亲便是在人家的屋檐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知道,这里面便是带着那种迂腐的报恩,抑或是胁迫,这与我便是不知的。

    事情的结果便是母亲要为宫家生育一个男孩作为报酬,在一种极端的无助之下,人们的精神往往会处于一种深深的不安之中,而我的母亲便是在那样的不安之中,将自己出卖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出卖意义何在,可是,这个世界便是如此的不公,他不会为你留下许许多多的选择的余地,而仅有的便仅仅一种无奈的接受。

    我不知道骆伯伯是如何接受整件事情的,他便带着栀木离开了城市,在山林里守护着他们爱情的结晶,也许,栀木便是他唯一的牵挂了。我始终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元素,只是,便问不出些什么的,因为母亲和骆伯伯便已经在某个地方相守着彼此了。而生者便是不会将所有的罪行公布的。

    在那段屈辱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度过的,也许便真的如宫鳞康所说,他们之间便是存在着爱情的,可是,当这个话题在我的面前出现的时候,我是不敢于相信的,因为母亲便始终处在一个弱者的地位,在这样的爱情里(如果的确存在的话),母亲是忍受着怎样的东西呢?

    几个月后,母亲将孩子送给了宫家。离开是她的选择,面对宫鳞康的强留,母亲很决绝,的确,在宫家的大院里,便是没有她存在的空间和地位的。

    血肉分离的滋味也许在折磨着母亲,而我便成了她唯一的牵挂。母亲生下的便是双胞胎,而哥哥便深深地呆在了宫家的大院里,我,便在母亲的身边度过了屈辱的五年。在这五年里,母亲便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每当记起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便充满了仇恨。充满了毒视,面对那样的沉沦而却没有办法反抗的时候,你会觉得那种无助的气息的,而我,便是自愿的选择了一种沉沦,循着母亲的轨迹。

    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开始哭泣。母亲,你便为何会选择那样的道路,在那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便是无从得知,但是,那十七年前的记忆,便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母亲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为屈辱的生活做一个了结,而我便是她的殉葬品。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想着,自己是否已经在十七年前的那个时刻死去,而现在的自己便仅仅是母亲留下来的一个念想,抑或我便应该在那个时刻静静的陪着母亲,或者如姥姥所说,便待在那个古老的山林里面,永远不向这个肮脏的地界迈出一步,可是,一切似乎已经迟了。

    我早已深深的陷入到了某个泥潭里,不能自拔。

    妈妈,如果你在天国里看着我的话,你会原谅我的,对吗?面对静寂的天空,我默默地说着这样的话语,可是,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切,静寂。

    惟有我的夜半歌声,给这个静谧的世界里,送上如幽灵般的气息。在很多的时候,我便就是一个幽灵,要将这个世界里一切属于幽灵族的东西一一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