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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发配之后

    “孙大人,请吧!”公孙桀一伸右手,对孙乔道。

    “去哪里?”孙乔心里实在着急的很。看着公孙桀的方圆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八字眉微微扬起,小圆眼此时颇多欢喜,鼻梁挺直,厚嘴唇此时正咧着,露出几颗闪亮的白牙。一身盔甲披在身上,确实显得英姿飒爽。

    “去宜林苑候着,等各位的家眷到齐了,就随东海君去海滨城颐养天年。哈哈。”公孙桀禁不住喜形于色。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向君上推荐你为将军。”孙乔懊悔不已,声音并不大,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公孙桀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两眼一瞪,显得很严肃。“孙大人,请你不要弄错了!我做将军,那是当今主上明察秋毫,虚怀纳谏,知人善任。”说到“主上”的时候,他在右肩前面一抱拳,以示对田和的尊重。之后接着说:“你确实推荐过我,但你不过是想拉拢我,让我效忠东海君和当今主上作对而已。你简直是貌似忠厚、居心叵测、包藏祸心!我没有向主上揭发你的私心,已是看在你老成持重的份上,对你够照顾了。如今你还在这里居功自傲,对我颐指气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孙乔听着这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还是赶路要紧。”康公急忙上来打圆场,不想双方都闹僵。然而,“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当初康公有“君上”的名号,公孙桀暂且不敢太造次。可是如今“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康公已削为东海君,虽然还有一个封号,却连乡间的一个土财主的权威都比不上。他实际就是一个囚徒,不过住的房子大一些,吃的好一些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公孙桀也根本不会怕这墙上的老虎。

    “走吧,都赶紧走吧!啰啰嗦,啰啰嗦,烦不烦啊!”公孙桀连齐康公的脸也不看,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就往前走了。

    “唉!”康公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主公不要跟这小人一般见识。俗话说‘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若是我们和他计较,他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而我们是光明磊落,不用伎俩,所以,我们常常吃亏。因此,主公千万不要和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当真。”大夫杜守凑近康公,小声劝道。

    “祖宗的江山都丢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计较。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康公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主公不必过于忧虑。得失本就不是绝对的。况且夏朝少康拥区区五百之众,依方圆十里之地,都可以复国。今太公祖地,方圆数十里,人口上千,主公若栉风沐雨,吐哺握发,卷土重来亦未尝不可,胜负还不知归谁呢?”杜守附到康公耳边,安慰道。

    康公听到这样的话,看看杜守,见他花白的头发此时忽然有了些凌乱,皱纹爬满了额头,眉毛倒是很长,像寿星一般。一双三角眼的眼皮已经松了,要垂下来的样子。大而塌的鼻子,厚而大的嘴,长长的胡须衬着长方形的脸,越发显得脸长了。

    “还是你想得开呀。”康公苦笑着对杜守说:“怪不得人家说你像彭祖,能活八百多岁呢。”杜守见康公有了笑容,心里虽然难受,倒多少放心些了。

    孙乔这时也没有心思安慰康公,内心一直在焦虑着孙伯灵和家里的事。如果就这样被逐到海滨城,那墨家的重托就化为乌有了。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发簪,于是急忙往人群中挤了挤,拔下发簪后,用力一折,簪子断为两截,从中间抽出一个布条。好在还没有出宫门,押送的士兵并不多,公孙桀又往前安排去了。

    “雨至寻青门,断簪戴行人”,布条上只有这两句。孙乔看过后,仔细想了想,知道其中的内涵了。他从人群中走出来,靠近旁边的一个士兵,从袖子中掏出一些钱,塞到他的手中。“让你护送我们,真是辛苦了。没有别的意思,千万不要见怪。”孙乔说的心里直七上八下的,从来没有这样求人办过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孙大人,不必如此。”士兵压低了声音,尽量显得若无其事。“我叫荀磊,是荀勇表兄,曾经去过贵府,您还接济过我们家。宫中耳目众多,不便多言,有话您快说。”

    “真是天不亡孙家。”孙乔内心大喜过望,于是将两截发簪递给荀磊,荀磊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急忙接住,塞进胸前盔甲中。

    孙乔小声说道:“等会到了东门,你就问侍卫,见没见过这个发簪,就说你是捡来的,似乎见侍卫官戴行戴过。可以趁机将簪子给戴行,戴行一定会承认。这样,你也不会尴尬,别人也不会起疑心。”孙乔看到荀磊面露难色,又接着说道:“你放心,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影响,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就是还一个发簪,捡来的东西。”

    “大人,我不是怕连累,是怕东西万一送不到戴行手上,而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王宫,耽误了您的事情。”荀磊显得有些尴尬。

    “这个不用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就行了。”孙乔内心算是安稳了些,实在没有想到会遇到熟人。

    很快就到了东门,一切都如孙乔讲的那样,发簪顺利地递给了戴行。守门的士兵也都见过发簪,大家都没有觉得什么。孙乔心中的一块重石算是落地了。可当他踏上驰往宜林苑的马车时,忽然又忧虑戴行会不会再遇到什么艰险。可是,鞭子响亮了一声,发出离别的信号,车子立即飞奔起来,车里的人惯性地往后一倒。孙乔咚地撞在了车厢上,疼痛的感觉让他回到了现实。看到外面向后快速移动的景物,他也不再想那么多,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用。

    却说孙伯灵一早在张茂初和荀勇的陪同下去郊外祭奠自己的母亲。到了坟前,孙伯灵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内心的酸楚只有向母亲诉说了。哭了一阵后,孙伯灵擦干了眼泪。动手将坟上的草拔去,有的草十分顽固,紧紧贴在地上,好不容易抓住了草,可是不知草根却很发达,用尽力气,却只拽掉了几片草叶。但是,孙伯灵狠咬着牙,嘴紧闭着,双手使劲拽着草,手分明已经被勒红了,马上渗出血的样子。

    荀勇看到这样的情景,赶紧上前拉住孙伯灵,“少爷,让我拔吧。您的孝心夫人是知道的。”

    “不用,我自己拔!”说着,推开了荀勇。荀勇只有去旁边拔草了。张茂初看到,只有自己赶紧把周围的草都拔了。

    上完坟之后,三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晃晃悠悠地并不着急回去。

    一望无垠的绿绿的庄稼,像一条毛绒绒的巨毯,平整地铺在天地之间。清风过处,绿浪滚滚地向远方蔓延开去,高低起伏着,直延伸到田边的茅屋旁才停住。炊烟飘飘渺渺地升起,像清越婉转的编钟的声音映入人的脑海,散发出安静、祥和、悠闲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着气,想真切地闻一闻这美好的味道。隐约的还传来狗叫的声音,加上耳边清晰的鸟雀的鸣叫声,声声入耳,反倒越发觉得静谧了。淙淙的小溪水一往无前地奔跑着,清澈地流淌像一张透明的水帘活跃在绿毯之间,一切显得那么自然。抬头,碧空万里,见到一个个的小黑点在苍穹间敏捷地移动,那是无拘无束的燕子在翱翔。

    三个人走在田间地头,徜徉在自然的风光中。清风仿佛带走了世间的烦恼,流水似乎冲跑了现实的忧愁。在无边的自然的面前,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此刻都被童真笼罩,都被跳出羁绊的欣喜所围绕,哪怕只有片刻之娱,也让人流连忘返。

    “年轻人。”

    一声苍老而低沉的呼叫,将三个人从理想王国中拽了回来。他们循声看去,是一个胡须很长的老者,拄着一根扭曲的粗树枝,歪坐在小石桥边。他们加快了脚步,来到老者面前。这老者的须发有些花白,弦月眉却是黑黑的,看起来很有精神。一双垂眼,却将眉毛的精神吸去了。鼻子有点大,而且有点塌,看起来,又将眼睛的精神吸走了。一张弓子口淡红的张在鼻子下,看来倒有些许的生气,不过又被须髯遮掩了。一身土灰色的衣服,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真是一推土呢!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乡野村夫。

    “老人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孙伯灵俯身开口问道。

    “哦。”老者抬头打量了一番孙伯灵,说:“我的拐杖掉到桥下了,你去给我捡回来!”

    “让我去吧。”张茂初说着,扭身准备下去。

    “让这个小伙子去,这么大的人了,连一个拐杖也捡不回来?又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帮人有这么难吗?”

    张茂初一听这话,原本还没有什么,听后更坚决了,扭头就走,结果被孙伯灵拉住了。荀勇也在一旁小声嘀咕着,“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哪里是让别人帮你,简直想让别人骂你。”老者佯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看见,头微抬着,用手自在地捋着胡须。

    不过,孙伯灵虽然心里也觉得别扭,好在这样的语气已经习惯了,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就慢慢下到桥下,拾起了老者的拐杖。说是拐杖,其实比他现在手中的粗树枝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感觉沉甸甸的。

    孙伯灵拿着拐杖,慢慢往上走,毕竟是溪边,都是青苔泥土的,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扑在了地上。

    “少爷!”张茂初和荀勇异口同声地喊道,连忙下去扶起了孙伯灵。

    老者看到这样的情景,微微摇摇头,脚伸出桥,上下用力一抖,鞋子就飞了出去,落在比拐杖还远的地方。

    张茂初和荀勇只顾着去扶孙伯灵,也没有注意,只看到鞋子掉了下去。

    回到桥上时,老者又开口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老是抖来抖去的,我的鞋子又掉到桥下了。年轻人,你再去捡回来。”

    张茂初已经有些不满了,他看出了这个老头似乎在刁难孙伯灵,于是不理睬他,扭头对孙伯灵说:“我去吧!”

    荀勇争道:“我去吧!一人捡一次。很公平。”

    “不用了。”孙伯灵摇摇头,微笑着说。他把拐杖递给老者后,张茂初对孙伯灵和荀勇说:“我们把老人家搀扶到那边吧,虽然这座桥不高,可是偌大年纪坐在上面,还是很危险的。”

    孙伯灵一听,会意地笑了。荀勇并没有立即明白什么意思。老者也没有反对,之后被搀扶到离桥远一些的地方。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孙伯灵下去捡鞋子的时候,就更加小心了。而且手里拄着老者的粗树枝。

    “给我穿上!”老者用命令的语气对捡来鞋子的孙伯灵说。

    张茂初和荀勇已经不耐烦了,可是又无可奈何,于是坐到旁边,看着孙伯灵和老者。

    孙伯灵没有犹豫什么,把鞋子给老者穿上了。

    “哈哈,不错,年轻人,孺子可教也!”老者站了起来,捻须大笑。

    “三位如不嫌弃,舍下就在不远处,可否赏光一叙。”老者用手一指,原来就是刚才炊烟升起的地方。三人也不想急着回去,所以就跟从老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