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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无言的结局

    冬日的黄昏,惨淡寂寥,苏文看到了一棵老树,枝叶全无,在风中抖动着。那分明就是苏文自己,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毫无生机。苏文从悲痛中来,忍不住蹲下地。突然,他看见了老树根部一股细细的泉,正从树下潺潺而出,苏文惊呆了!北方的严寒,雨水少见。这棵苍劲的树聚集了多少积雪,多少根部的力量,才汇集成了这抹甘甜?一瞬间,苏文想起自己的旺泉,他生命的泉何尝不是干涸。

    有人说快乐和忧愁永远是相依相随的,他们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自从那次和张梅分别后,让他明白很多道理。有些树,不是不开花,只是错过了花期。可是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逼得他近乎窒息,他好像注定在一个深无天日的深坑里,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念一个人,不要听她的声音,也许是另一回事。想象中的一切,往往是比现实稍微好些,思念好像也是很遥远的一回事,有时偏偏比现实亲近一点。时光如绣,岁月结茧。记忆里所认为应当的美好,与现实总是南辕北辙。尽管这样,这流云般的日子还是要固执地过下去,哪怕行至山穷水尽处,亦会有一个转弯的路口,让自己慢慢地走出来。只是那一剪挂在窗前一轮闪耀的明月,醒时我知,醉后谁解?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灯火处。是寻常巷陌,那转角处不期的相逢。是征程万里,那时光渡口的风雨归来。这看似简单的企盼,却总是要经过万水千山,方能圆满。世事叵测,朝暮无常,只是我们都应该相信,有一天会殊途同归。

    这老天真是给苏文开了一个荒诞离奇的玩笑。当初杨卓和苏文相爱一场,到最后阴差阳错,杨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他独自望着星空发呆,拨弄着吉他出神的日子,在人世当中实在是太短暂了,太珍贵了。想想生命中的几个女人想得发神,一不小心,从楼梯上失足跌落的经历,偶尔几次,又有何妨?生命所得失,不过是这些狼狈急景中,发生、经过、结束、是劫、是结,他的脑海茫然一片,都无法选择。

    几个月后的一天,他沿着弯弯曲曲小路行走,远山如黛,风景如画,远处的景色几乎让人流连忘返。翻过一条崎岖的弯道,是一条少见人迹的小路。虽已近深秋,野草萋萋。又过了一道弯,“啊!芦苇!”他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满地的芦苇,在阳光照射下,迎风摇曳,芦苇雪一样白的花穗尤其惹眼,真的是摇曳生姿,千娇百媚。不经意间,湖边已飘起了芦苇花,姗姗来迟的洁白的花密密麻麻,在灰暗的天空中急速地落向地面,凌空划过无数道孤线,随风旋转、飞舞,犹如从天而降的柳絮,一时间弥漫着天空。爱情是一杯毒酒,许多人,含笑着,义无反顾地痛饮下去,不是因为人傻,而是身不由己。世界这么大,过客这么多,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人,如何还能弃之人海。那些说好永远不分离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心已经像一块腐朽的木头,滔滔逝水,任谁也不能力挽狂澜。

    或许是这漫天飞舞的芦苇,是这秋天的窒息感。不知为何,苏文梦中出现的芦苇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亲近,仿佛触手可及,而如今面对白茫茫一片芦苇,如此朦胧,如此遥远,变化莫测。仿佛远在千里,却如隔山。这时候的他越是向往幸福的一切,也觉得这一切竟像与自己隔了一层什么,似乎再也不能够达到那里。他的胸口忽然极沉地起伏了一下。

    他茫然往前走,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遭遇如记忆的画面却在他的面前慢慢地往后倒退,婷儿、张梅、杨卓……她们一个个走进了他的生活又最终一个个远离了他,那些生死离别的记忆片断再次清晰地掠过他的心头时,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他没有哭,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一直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道,就这么走了好几天,就这么漫无目的走了。就如魂游一样,可是这次他没有留下一滴眼泪。那些梨花似雪,晨鸟歌唱的日子,一去不返。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这些真的已经无所谓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已经无所谓恨与不恨了,爱与不爱了。如今他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了,需要时间来愈合那一道道伤口。他也想回到从前,但是他真的回不去了,他需要时间淡忘那乱纷纷的一切,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他并不知道,也许会是三年五载,或许是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有些人走了,就像一缕清风,无牵无挂。有些人的离开,似乎将要把苏文的心抽空,痛彻心肺。那天车行缓缓的情景,如同看一场日落般寻常。人生真像一部起伏有致的小说,情节环环相扣,跌宕起伏,九曲回肠,缺少任何一个步,抑或任何一个地方做了删改,都无法按照从前的安排走到终点。既是注定,亦不必患得患失,顺意自然走下去,无论路途有多少沟壑,都需要自己去填满,逃避无用,别人无法代替你去成熟。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苏文总是无数次地梦见那次意外的车祸,这个梦纠缠着他快一年,感觉每天做事都没有精神了,头晕乎乎的,感觉眼前总有一层雾似的,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梦见自己丧失了声带,看见车就想往里面钻,他不能控制住自己,在她撞死的地方刮起了一阵黑旋风,就像一个场地那么大,周围的自行车都被风刮倒了!他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梦见她的时候,在一个火山口下面见到了她,火山下面都是岩浆,她被岩浆烧得脸都变样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梦见她。

    从那以后,苏文仿佛宁谧了许多,好似整个人成熟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地张狂,多了几份稳重。满天飞舞的芦苇仿佛是天女散花,无穷无尽的芦花从天穹深处飘落,如同窈窕的仙女穿着白色的裙子,用优美的舞姿向所有的生物致敬,然后轻柔地覆盖在房顶上、草尖上、树叶上,瞬间,万物的本来面目被入秋以来的芦花悄悄地掩盖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白色,一眨眼工夫,芦花用自然的力量点缀了万物,将一切变得神秘起来。

    芦花越来越密集,在空中无休止地散落着,天地间是一片片白色的芦花。白色的花朵吞噬了一切的景物。湖边弥漫着无数似花似蝶的六角精灵,它们无声无息地掩盖了万物,风一吹芦花欢快地、盈盈地在空中演绎着一场绝佳的舞蹈,也许是在芦苇杆中呆久了的缘故吧,它们似乎把全身的能量都释放出来了,渲染了一切。风儿悠悠地吹来,摇摇欲坠,但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融化的湖水中,隐隐约约映出了一个清新茫茫无边的世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曾经陶醉于《诗经》里幽远、凄美而苍凉的意境,不想今日竟与苏文不期而遇了。那些梨花似雪,晨鸟歌唱的日子,一去不返。

    流失的梦,飘零的花,肥沃的土地像是干涸了,稠密的花果像是凋零了。梦中的芦苇荡是苏文记忆深处中最美的画面,它已经深深定格在他的脑海,伴随着他的一生,抑或这芦苇荡从现实中消失,但愿永远别从他的梦中消失。

    大街小巷居住的男女、道路上奔走的行人,往日流露在他们脸上的欢容都消失了,整个儿北京城已被笼罩上一层寂寞悲哀的气氛,他只觉得这个城市满目疮痍,感到痛彻心肺的惆怅听着心在爆裂的巨响,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感到一阵麻木,忧伤和迷茫,不知道自己每一声叹息都是这么苍凉。苏文觉得城市在死亡,他的心也在死亡,只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慢慢地衰老,都是在衰老中死去。曾经想要省略而过的青春时光,就如璀璨的烟花那样,灰飞烟灭,了无痕迹。从此,他大病一场,静静地沉睡过去,杲杲秋日太阳在刹那间光芒万丈,他的身体在明媚的阳光下化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跳跃。很久很久,那些跳跃的光芒星星点点地随风飘逝,飘到湖面,和芦苇花融合在一起。遨游于湖面之上,湖面激起白花花一层层的小花,一群白色的小蝴蝶在湖面中上下翻飞,在远处的芦苇上,惊落一串串白色的花;“嘀嘀”的声音便会在湖面上传出很远,吓得聒噪的麻雀们也不能安静一阵子……

    然而,梦幻般的幸福像流星一样,在他漆黑荒凉的心里划过一条灿烂无比的印记,便消失了,远远的消失。旖旎多情的秋水轻轻地荡漾其间,天地乾坤仿佛颠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