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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排队补锅

    排队补锅

    散罢食堂,天下缺锅。

    补锅补碗,生意红火。

    才散食堂,天下缺锅,小城里买不到,大城里也难买,锅厂和商店都不敢再经营锅生意,生怕再搞一次砸锅炼铁。于是,补锅的生意应运而生,特别红火。

    仓库门前聚集了大半拉庄的人,男女老少“叽叽喳喳”、来来往往,热闹的象赶庙会。妇女们都掂着烂锅、烂盆、烂碗,耐心地排着长队,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补锅匠三十浪荡岁儿,一表人才,不但手艺娴熟,而且见多识广很健谈,说哪哪行,看样子是个年轻的老江湖。别看他才来三天,已和庄上大人小孩混的烂熟,特别是妇女,他管和她们开玩笑,而且荤多素少。

    他一边用尖嘴小锤“啪啪”地敲打着烂锅,一边仰脸给妇女们说笑。当扯到吃食堂时,补锅匠很激动,脱口就骂共产党。他说:“毛主席的经是好经,都是叫底下的歪嘴子和尚念歪了。当官的为了搞政绩,不顾咱老百姓的死活,大炼钢铁是劳民伤财,吃食堂是人吃人,净是胡球折腾!”

    孔伯僧义愤填膺,马上驳斥:“吃食堂咋啦?幸亏办食堂,不然,饿死的人更多。就拿俺这庄儿来说吧,盖的大餐厅,一排一排的八仙桌,一日三顿顿顿坐大桌,八大盘子八大碗,一大盆菜汤,一大壶烧酒。”跃进馍(也叫扛子馍)又白又粗又长,三个小孩吃一个,也撑的肚膜脐儿睁眼。后来伙食是差了很多,这是接二连三的自然灾害造成的。办食堂恰恰说明共产党有卓识远见,事先就预先到了连年的灾荒,做到了防患未然。”

    补锅匠认死理儿,补好谁的锅又说:“你说这我认账,俺那一片开头也是大吃大喝,天天过肥年,一个月祸害一年的吃食,以后不挨饿说啥?再说了,大炼钢铁不叫种地,不闹饥荒才怪哩!啥事都有因果报应,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共产党。”

    “你老夫子是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共产党啊!简直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略有点马克思主义常识的人,就不会满口胡言,散布点子奇谈怪论。恰恰相反,大炼钢铁和办食堂正是英明正确的决策。共产党的最终目标和理想,就是消灭阶级,消灭私有制,实现伟大的共产主义。大炼钢铁和办食堂都是消灭私有制,加快共产主义步伐的重大举措。”孔伯僧搬出了马克思和共产党纲领。

    “大炼钢铁和办食堂和消灭私有制是风马牛不相及”!补锅匠说。

    “共产党着急呀!解放十来年了,还是各家各户燎锅底儿,这给旧社会有啥区别?这不是要要的社会主义。但是,要消灭这种以家庭为单位的私有制细胞谈何容易?要砸锅,按部就班地挨家挨户做耐心细致的政治思想工作,根本行不通。于是,就妙用了破釜沉舟的项羽大计谋,掀起了全民大炼钢铁运动(高潮),把老百姓的热情鼓动起来后,再来个砸锅炼铁放卫星,也就顺理成章了。当时,老百姓是有点想不通,但谁也抗拒不了大势大趋的历史车轮。可以这么说,砸了锅就等于砸了私有制存在的基础,向共产主义迈出坚实一步。可以说,不砸资本主义的小锅,就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建立共产主义大锅。共产党为咱老百姓能早些过上共产主义好日子,其用心何其良苦!其执政能力何其高强!其领导艺术何其高明!我也不是小瞧你,你差俺队长十万八千里。俺队长在县里指挥大炼钢铁时,就看透了。你连个事后诸葛亮都算不上,别看你说话‘呱呱’响,尿泡‘啦啦’淌。”

    “谁?谁是队长?”补锅匠马上紧张起来,眼球在众人脸上来回滚动着,收索着。看样子,他害怕队长。前边提到县长时也没这反应。

    “瞅,你也不认识,她没来。”包得爽扭头对孔伯僧说,“你是迷上咱队长了,三句话没说完,就的把她扯出来,在你眼里,队长身上的虱子也是双眼皮儿。”

    “双不双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你那白棉布裤腰里的虱子,有多少个是双眼皮,有多少个是单眼皮,还知道公的多母的少。”

    “孔哥说的真的假的?得爽嫂子。”尤成器问。

    “扒开她的裤腰看看不就知道啦!”孔伯僧怂他。

    “咦!咱这庄儿大几岁儿的谁不知道你扒过你姐的裤腰?尤老弟,这事还是你传出来的,对不?”

    “放拐弯青草驴屎屁!”尤成器急时习惯性地骂这一句。

    正热闹着,马列氏颠过来,端着一只大海碗,碗边烂掉一大块,碗里盛着一个三角形的碗碴子,也不排队,直接挤过去问:“补碗不?师傅。”补锅匠接过碗看了又看说:“最少得用三个锔子,铁的一毛,铜的两毛,咋补?”“干脆别补啦!嫂子。不划算”尤成器不等她说。“得补!这碗有年数了,你哥戳垛子用的,补补留着作个念想。再说了,万一啥时候又吃食堂,打饭不吃亏。”马列氏说。

    马列氏把员员娘拉一边小声说:“她婶子,咱姊妹俩搁合的最好是吧?”“嗯。”“寡人有锅了,咱两家合着用,你这个半拉锅干脆白(别)补了,净费钱。”“真的假的?”

    全庄有锅的只几家,但都是烂的,有的有洞,有的有缝,有几家只半拉。这些锅还是人托人脸托脸从炼铁场上废铁堆里买来的,(也有偷的)。

    马列氏不好意思去那里买,做饭用瓦盆,光煮菜和稀饭。小马楚哭闹着要吃炒的菜,娘儿俩抱哭一抱子后,她想到了如果。听说他从亲戚那弄来一口囫囵锅。

    他见她上门,躲闪不及,只好慌忙迎上去,递着灿烂的笑容问:“你,你咋来啦?”“这个月你可以少干两天半义务工。”“为,为啥?”“放你两天假,到城里找你卖过锅的亲戚,叫他想办法再弄一口锅来,新旧都中,半拉也中,最好是新的。”他难为情地说:“我这个破锅就是从城里亲戚那借来的,再……”他抹拉着头皮,再也“再”不出来。“再啥再?寡人先借借你的锅。”说完,就去灶伙掂锅。

    “哎,这是谁的碗哪?补好啦?交钱,三个大铜锔子,六毛钱。”补锅匠漫天打着招呼。

    “咋呼啥咋呼?先搁那!本队长还能欠你钱咋的?”马列氏站一边继续和员员拉家常。

    补锅匠心里一“咯噔”,小声问包得爽:“咋?她是队长?真的假的?”“看你能恁很,这回得赔本儿。”她没正面回答。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说:“哎,对不起啊队长同志,要饭的有眼无珠,看不见泰山。给五毛都中啦,叫个本钱。”“隔着门缝子看扁人!你以为本队长拿不出六毛钱?一块六、两块六、三块六……看本队长拿起了不?”

    “队长同志千万别误会,要饭的初来乍到,到你这十八亩地头上,还请多海涵,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是哪里人?”“安,安微的,给你队包得爽是亲戚。”“给队长请假来不?”“请,请了,这有证明信。”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又皱又脏的材料纸双手呈过去。她一把扯过来认真地看着。他看她拿颠倒了,想提醒她,包得爽赶紧递个眼神。他发抖着手赶紧捂住嘴。“光生产队发的证明不中,大队里、公社里来?”“你没看都在上面写着呀!还盖三个大圆公章。”“废话!仨章本队长还能看不见?一个圆圈子又一个圆圈子,一个都看不清,咋看咋象队长、会计和记工员的公章。”

    尤成器火上浇油,把马列氏拉一边耳语:“你看他那俩绿豆眼儿来回转,不象好人,十有八九是美蒋特务。你没来时,他就在蝎子放屁,屙(恶)毒攻击共产党,攻击社会主义,更可恨的是,他还骂你不该上建议砸锅。还骂你办食堂是铺张浪费。”

    一个外乡人竟敢蹚马列氏的尿股,这还反了不成?她大步颠到补锅匠摊前吼:“家伙没收!跟本队长到大队走一趟!把他的挑子挑到仓库里锁起来!”

    “别,别,那五毛我也不要啦!别……”

    尤成器俯下身子正要挑挑子,马列氏马上改口说:“算啦!在家千日好,出外一天难,看他也不象多坏的坏人,饶他这一回。”

    补锅匠双膝跪下刚磕第一个头,包得爽把他拉起来。小声嘟囔:“欺负人也不是这个欺负法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哩。不想给钱也就算了,凭啥说俺是美蒋特务?”

    尤成器赶紧跑到马列氏跟前,趴她耳边嘀咕几句。她一手掂碗,一手拤腰大声说:“咋啦!看着他象美蒋特务,他就美蒋特务。俺啥俺?你给他到底是啥关系?”

    “俺管证明,他是个好人。俺不光给他是一个大队的,他还是俺小孩儿他爹,不信上安徽调查调查。”

    爹可不是胡当八当的,真的假的?在场的都把目光集中在补锅匠身上。尤成器问:“哎,补锅的,你真是包得爽的前夫?怪不得你俩恁亲热。”

    补锅匠脸一红一红的,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听她瞎说。叫她男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看看你这熊样儿,包得爽都不怕,你怕个球耶!”尹道说。

    “去!找根小绳儿把这个狗特务捆到大队去!”

    尤成器和尹道都愣在那里,看着孔伯僧的脸,立等他说话。

    孔伯僧说:“算啦!人家有三级证明信,又给得爽是老乡,错不了,哪恁些美蒋特务?”尤成器、尹道一个拉一个推,劝她回家。走到半路上,尤成器说:“别给小人一般见识。你当队长的,大队里又有裘支书给你撑腰,逮住机会整死她。”

    包得爽帮补锅匠收拾了家伙,骂骂咧咧往家走。没补的一群娘们乱问,问明儿个还补不。包得爽扭头撂一句:“瘸子当家儿,问她去,她叫补都补,不叫补想补也补不成。”

    回到家,补锅匠问:“你们的队长咋恁恶道?”“她大队有人撑腰,裘大队长是她的野男人。”“她男人嘞?”“他俩叫他害死啦!”“人命关天的事儿,政府也不管?”“谁敢管?她表哥是部长。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你还敢给她吵?”“俺才不怕她哩!治恼了,俺给她吆喝出来,叫她在这庄没法混人。”“你也别给她治里太僵了,我看这庄儿再补三天也补不完。我都有点纳闷儿,我在这一片转悠了有个十天半月了,附近庄儿上都没你这庄儿烂锅多。”“你是不知道,大炼钢铁都数俺这祸害得很,树砍光了这不说,锅也砸得干净。瘸子给她野男人吹枕头风,搁大队成立了砸锅专业队,野男人当队长,她当副队长,先拿俺这庄儿开砸。发现谁家隐瞒个锅,就上门给你砸烂还不算,还得开你的斗争会,给你扣个破坏大炼钢铁的大帽子,把头发给你宰光,又打你个腿断胳膊折。”

    她给他倒一海碗糖精茶,接着说:“俺妹子包得紧才改嫁过来没两年,她家连锅台都扒了,顿顿做饭都上俺家掂锅,掂回去用砖头支起来燎。”“咋?连锅台也扒?”“有一天黑了小外甥有病发烧,想喝茶,得紧哄他说:先忍会儿,娘到后半夜给你烧,万一叫瘸子知道了可不得了。小外甥懂事,不哭也不要了。后半夜烧高低还是叫他们发现了。尤成器起来尿泡,闻见哪有烟火味,一找找到俺妹子家,他赶紧报告瘸子。瘸子穿个背心和花裤衩子,背心是裘长长的,太大,俩妈擩到外头,也不嫌羞,撞开门,连茶带锅摔在门外石头上,又叫尤成器用钉钯刨了锅台,能把小外甥吓得‘嗷嗷’叫地哭,两口子跪那求她都不中。”

    补锅匠喝完一碗茶说:“都是老邻老社的,一个庄里住着,咋就一点情面都不顾?”

    “说来说去,都怨那个尤成器,他是个寡汉条子,见俺妹子长的好,就死缠活缠想给俺妹子睡觉,俺妹子就是不愿意。有一回,俺妹子恼了,照他脸上挖了几个血道子,都好几年了,脸上还有两道沟。都那还不改,有一天大白天,他把俺妹洒在枝枝上的裤衩子偷走了。俺妹夫看见了,撵上去给他要。他不但不给,还抬腿照俺妹夫裆里跺一脚,把俺妹夫跺昏过去了。”

    “那个尤什么气在哪住?今儿黑了收拾他!”“别!别!别没事找事啦!你都没看出来那阵势?尤成器、尹道、孔伯僧和瘸子都是一伙的,扯着鸡巴连着蛋。为俺好,你千万不能戳这个马蜂窝。干脆,这活你也别干啦,明儿个收拾收拾家伙儿走吧。再不走,肯定要出事。”“能出啥事儿?”“诬告咱俩通奸,你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叫你弄起来不说,俺就没法在这庄儿混啦!”

    第二天天一亮,补锅匠就匆匆离开了这是非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