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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不到天堂(第六章)

    (一)

    听人说不上大学会后悔四年,上了大学会后悔一辈子。我特别佩服说这话的人,甚至比毛主席说的话都经典,虽然我不知道毛主席说过什么话,像“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唯一这一句还是我上高中历史老师告诉我们的。我已经连续两年挂科,我不得不承认冯小天说我是个笨蛋。说起冯小天,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猜这孙子指不定又在骗哪个学妹投怀送抱,因为刚开学不久,又来了一批大一新生。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班的那些男生在大一叫苦连连说找不到女朋友,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没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名花有主了,二是漂亮的姑娘早被眼疾手快的学长捷足先登了。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高一级男生的女朋友都比自己低一级,大四毕业双双分手。很多人提起大一这一年都深表遗憾。

    肖童隔几天会来学校找我,我俩现在成了好朋友,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每天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外,大部分的时间我都闷在图书馆,生活平静的像一滩死水。我冷静考虑起了我的生活,上大学的这两年我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了,整天搁外面疯跑,荒废了学业不说还将青春也葬送了,我觉得我真折腾不起了。

    运动会我不打算参加的,为了凑够人数,班长死活让我去跑三千米,结果跑了还不到一半把脚给歪崴,一连半个多月都是一瘸一拐的。

    那天从图书馆出来,肖童急急忙忙跑来找我。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摇摇头说没有。

    “苏然,梁晨他爸瘫痪了。”肖童的语气很低沉。

    我一愣,忙问:“谁告诉你的?”

    “我哥。”

    “那梁晨知道吗?”

    “我不大清楚,好像还联系不上他,手机一直关机。”

    我低头思索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见梁晨他爸,要知道下这个决定得要多大的勇气啊。我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老头越是需要亲人在身边呵护,人心都是肉长的,搁谁都一样。我们小区里的张师傅有一次骨折做手术,儿女没一个在身边,一气之下喝了老鼠药自尽了。我怕的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上厕所都要我妈陪着,因为听说小区里闹鬼,张师傅的鬼魂常在小区附近出没。听起来虽然是迷信,但我一想起还是毛骨悚然。

    我说:“肖童,你和我去看梁晨他爸。”肖童的脸都绿了,我笑她没出息。

    我给老师请假慌称我妈的三姨奶奶去世了,我要回去奔丧,老师直夸我是孝顺的孩子,准了我一星期的假。我俩是下午一点坐上汽车的,因为火车通不到梁晨家住的那个小镇。路很难走,可谓是舟车劳顿,到了那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我浑身疼痛,整个人就像散架了似的。我确实太累了,晚饭也没吃,倒头就睡了。肖童倒是很兴奋,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梁晨他们那个镇叫黄石镇,四面环山,空气特别新鲜。我心想着以后和梁晨结婚了住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蛮不错的。人们都往大城市跑,我却喜欢小地方,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的脑子是咋想的。我和肖童问了好多人才找到梁晨家,他们家像老北京的四合院那样的,只是整个院子就住他们一家人。大门紧闭着,我们进不去,只能通过门缝看到院子里长满了野草,估计很久没有人收拾了。一个妇女路过的时候,边哄孩子边对我们说:“别看了,家里没人,前几天老梁喝酒喝得一头栽倒就瘫了,住进了县里的医院。”

    我刚回过神来,想问他去县城怎么走,那妇女已经走远了。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在县城的医院里见到了梁晨他爸。凌乱的头发,面色枯黄,像一张死树皮,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看着眼前这个和我爸年龄差不多的人,却又比我爸苍老好多倍,我心里发酸。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在纳闷他怎么可能认识我呢。左思又想才知道梁晨把那次和我去动物园的照片寄给了他爸。我当时穿一件肥大的白色褂子,抱着一个黑色的大猩猩,梁晨站在我旁边,牛仔裤坐公交时被一建筑工人拿的工具刮开一道口子。这下完了,形象大毁,梁晨他爸肯定会嘲笑我。

    “梁叔叔,您安心养病,梁晨在外地写生暂时回不来,他专门嘱托我来看您。”我说的特诚恳。

    他握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和晨晨好好的。这孩子从小受了不少苦,如今我又这样......唉......”

    我说:“梁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梁晨的。”

    老头抹着眼泪,从枕头底下掏出几千块钱塞给我,我死活不要,经我的再三坚持下,他只好将钱收起来。他问起肖童,我说肖童是我和梁晨的好朋友,是在西安长大的。他感叹大城市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生的摸样好,又有礼貌。我心里有些不乐意了,就算上次的照片没给您留下好印象,您也不能这样间接地讽刺我吧。

    在那呆了六天,像上次服侍莫如夏一样,我在梁晨一个亲戚的房子把饭做好,他那个亲戚在外地做生意,经常不在家。再由肖童送到医院,待梁晨他爸吃了之后又返回来。那六天我学的很乖,尽量在梁晨他爸面前挽回我的形象。临走时,梁晨他爸感动的老泪纵横,护士以为梁晨他爸犯病了,催着我们赶快走。

    (二)

    有天晚上我睡得正香,被宿舍一个叫小小的哭声吵醒了。小小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也和梁晨一样,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父亲前些年患病去世了。

    “你怎么了?”我问。

    “苏然,我被那老男人甩了,他一听说我怀孕了就立马翻脸了。”

    莫如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破口大骂那些包养学生的人是畜生。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办?”

    莫如夏抢着说:“必须去找那老男人算账,吃完肉擦擦嘴就走人了,哪有这样的事。”

    “我没问你,我问小小呢。”我狠狠地回了莫如夏一句。

    小小哭得更伤心了。我说:“不能便宜了那种人,去报案吧。”小小急着回答:“千万不能去,要是让全学校都知道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们安慰了小小大半夜,最后商量由莫如夏给那老家伙打电话约个时间见面给小小一个交代。

    那是晚秋最后的一天,我和莫如夏还有小小,我们仨坐着肖华的车去见那老家伙。小小显得特别紧张,不时地向车窗外张望。

    我鼻子酸酸的,有点同情小小。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孩那么贱,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么美好的青春就毁在一个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男人身上。现在我开始可怜他们,在大学这个人人攀比的小社会里,家里有钱的女孩子倒罢了,那家里没钱的呢,她们每天的化妆品、各种鲜艳的衣服从哪来,自尊心会使人变得出卖自己的灵魂。小小刚开始上大学那会儿,偶尔有点小偷小摸,我们知道也假装不知道,但是她什么时候跟一个老男人勾搭在一起,这令所有人都诧异。

    肖华把我们送到见面的地方后,莫如夏让他在外面的车上候着,一有情况就让他马上冲进来营救我们,在来之前莫如夏领着肖华特地到旧材市场专门挑了一把斧头铲在车背箱搁着。有肖华在外面充当我们的保护神,我和莫如夏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见面的那咖啡馆,小小在我后面跟着,我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别怕,有我和莫如夏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远远地看见了那老家伙,穿着国家领导人那样的上衣,头发稍微花白,整一副老花镜,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学教授或书法家之类的,反正挺斯文的。这跟我想象中的西装革履,名表名车,头发抹的油亮发光差了一大截啊。我犯嘀咕,这如今什么破社会啊,连这样的糟老头子都开始残害祖国的花朵了,太他妈让人寒心了。

    嘿,没等我们开口,那老家伙彬彬有礼地说:“你们来了,请坐。”

    我说:“您好,我们今天来是......”他摆摆手让我们坐下说。

    “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关于小小的事儿,您就说怎么着吧,给个交代。”莫如夏斩钉截铁地说。说完还对我笑了笑,对笑我干嘛,我真想在她屁股上踹一脚。

    那老家伙不说话了,一根接一根抽烟,最后他掐灭了烟头。说:“我能和小小单独谈谈吗?”

    藏在我身后的小小哭了起来,说:“苏然,我们走吧。这事儿都是我自愿的,怨不得别人。”

    这一哭搞得我和莫如夏没了主意,那老家伙从身上摸出了一沓子钱,我瞅了一眼,怎么说也有五六千吧。他这么做被莫如夏逮住了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您说您也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看起来怎么着也是个文化人,怎么尽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儿,您让您的儿女知道了他们该有多伤心。这也就是遇上了我们小小这种善良的人,要是要遇上别人这件事恐怕就不能这么算了。得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钱我替小小收下了。”那老家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我惊叹莫如夏这是从哪学来的,一口一个“您”,骂起人来像嗑瓜子似的。

    小小捂着嘴跑开了,我搁后边追她。莫如夏也跟着跑了出来,手里还捧着那几千块钱。我追上小小时,她使劲用手捶她的肚子,身体在发抖。

    “苏然,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我这人就是心软,看着别人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把孩子打掉吧,我陪你去。”

    有好几天我都在陪小小上网搜寻西安大大小小的妇科医院,害怕别人知道,我俩就跑去网吧,跟做贼似的。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小小拿了那几千块钱叫上我去了一家小医院。这医院破烂不堪,走廊上的玻璃有好多年没擦了,布满了污垢。护士的态度不冷不热,可能是这种事情他们见得多了去了。小小进去了,我替她捏一把汗,风从走廊吹进来,我感觉冷,连忙裹紧了外套。

    天凉了,而你在哪里,我的思想有些模糊。

    不知道在椅子上等了多长时间,小小才蹒跚着走了出来,我上去扶她,她的脸色苍白,努力向我挤出一丝微笑。

    “一切都结束了。”

    “恩。”

    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她的脸上落下两滴泪来,重重地砸在了那些用血的代价足以证明的青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