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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第三章: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时令已近中秋,热带的阳光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依然火辣辣地烧烤着大地,秋天的那股肃杀气氛在南国还是难以寻觅到的。

    这一年的九月,周紫云还是屈从于父母的意志进了省某新闻出版单位在热水所建的那所宾馆——玉泉山庄里做了服务员。二哥已考上大学去了省城广州读书,大哥在外打工,小妹紫玲还在读小学,她不留下来照顾家里谁来照顾家里呢?

    工作时间是两班倒,白班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夜班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虽然是在家门口工作,没有外面的世界精彩,但毕竟自己也算是独立了,也能接触到一些来自外面世界的人和信息了,也不用整天上山割芦棘和打柴头了,周紫云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些欣喜的。一想到一个月后自己也有了可供自己支配的工资,可以买一点少女心仪已久的东西,心里又多添了一份欣喜。

    发工资那天正好赶上周紫云上白班,下午下班以后周紫云才去王会计那里领工资。

    紫云呐,你的工资被你爸领走了。坐在办公台后面的王会计一瞥见周紫云走进来,就赶忙说。这王会计也是本村人,这就难怪紫云爸能从他的手里领走紫云的工资了。

    啊,周紫云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楞在了办公室中间,先是失望然后又是不快的情绪迅速在她的脸上变换着,可是她又不能发王会计的脾气,只好转过身走出办公室,闷闷不乐地向家里走去。刚踏进家门,就看见高高瘦瘦的父亲坐在厅堂的藤椅里抽烟,二郎腿翘得高高的。母亲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择菜。紫云妈抬头看见紫云走进来就说:你下班啦,那就赶紧去汤湖担两担热水给你爸先冲凉。周紫云无心理睬母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厅堂,站在阿爸面前没好气地劈头就问:阿爸,你是不是把我的工资领走了?

    紫云爸抬起头,瞟了一眼周紫云:是啊,怎么啦?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凭什么啊?你凭什么把我的工资领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啊?周紫云感到万分委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阿爸,就凭你这份工作是我求人弄来的。我不是让王会计告诉你了吗?你还有什么可吵闹的?紫云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抬起手把吸剩的烟屁股往天井里一扔,站起身,抬起脚走出了门外,看也不多看周紫云一眼。

    岂有此理!你们真是岂有此理!天下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呜……周紫云把手里的工作服扔进藤椅里,身子也顺势倒在了藤椅上,双手捂住脸大放悲声。

    好了,好了,阿妹,莫生气,莫哭了。紫云妈连忙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走到周紫云身边,抚着她的肩头安慰着:你阿爸他也是迫不得已啊,咱家又没啥来钱的门路,你大哥在外打工寄回家的钱也不多,他又要拍拖,哪里敢指望他每个月都有钱回来,你二哥上大学哪个月能少得了三百,五百的,这家里的柴米油盐,人情礼份哪一样不要钱啊,你爸他怕你乱花钱所以才出此下策的,你长大了,赚钱了,应该替家里分担一些的了!

    我又没说不给家里钱,他也不能这样做啊,把人家辛辛苦苦赚的一个月的工资都领走,害得人家连买件衣服的钱都没有,你没见人家还穿着校服吗?除了工作服就是烂校服,我还有啥衣服好穿?呜……周紫云还是忍不住呜咽。

    好了,好了,莫哭了。阿妈知道你是个乖女,知道顾家。这样吧,那钱还没有寄给你哥,我去拿五十元给你,等你有时间去镇上买两件新衣服穿吧。紫云妈说完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拿出五十元钱往周紫云的手里塞。

    算了,我不要了,你拿去寄给二哥吧,他上学要紧。只是你要告诉阿爸,以后不要再领我的工资了,我每个月都会给钱家里的。说完她擦干眼泪,走进厨房,挑起一担水桶向汤湖走去,紫云妈看着女儿渐行渐远的瘦高身影,心里不禁隐隐作痛,泪水不禁漫上了眼眶。

    其实那时的周紫云每个月所领的工资并不高,每个月都不到一百元,但是她还是坚持每个月只留二十元自用,其余的都交给了阿妈做家用。

    时光如热水河的流水,任谁也无法阻挡它的流淌。山捻花落了又开,又是一年端午到。

    端午节这天,周紫云又轮到上白班,下午下班回来,刚踏进家门就瞥见厅堂里的地面上赫然地放着一箱金威啤酒,桌子上摆着两条烟,她一边拿起香烟察看牌子一边呼唤着阿妈,阿妈的应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她又匆忙钻进厨房问正在剁猪菜的阿妈:阿妈,家里今天来了客人啦?

    没有啊?阿妈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家里干吗买那么多的啤酒和香烟啊?在周紫云的记忆里,家里一向都是有客人来才会买酒买烟的。

    噢,这个事嘛,你坐下来听阿妈慢慢跟你说。紫云妈把身边的一个竹椅凳丢给了周紫云,周紫云有些疑惑地挨着阿妈坐了下来。

    这烟和酒呢,是人家送的礼。阿云呐,有人到咱们家来向你求亲来了!阿妈的语气中竟然透着股得意又夹杂欣喜的神色,这也许是天下所有的养有待嫁的女儿的母亲都会有的神色。

    谁?周紫云未料到事情扯到了自己头上,惊讶地问。

    是张村长的儿子,在村小学当民办老师的那个张建明,你爸说很是门当户对的,就把人家送的礼物收下了,就等着你回来点一下头,这门婚事就算成了……阿妈还在兴奋地说着。坐在一旁的周紫云的脸却是越涨越红,那并不是出自于少女的羞怯而是出于愤怒:本村的张建明初中一毕业就能回村当了民办教师,还不是他那当村长的阿爸的面子,以权谋私。与周紫云同届的张建明初中时的学习成绩差极了,他根本就无心向学,整天旷课,逛街,调戏女同学,这样的人居然能当老师,真是误人子弟,周紫云上初中时就很讨厌他,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更可气的是张建明上个月竟然还托人带了一封信给她,上面尽是一些爱她呀想她呀之类令人肉麻的话,她似接到一个烫手的山芋,赶紧三下两下撕得粉碎扔进厕所里冲走了,现在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感觉到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她怎么可能答应他的求婚呢?

    虽然她现在也有了一份工作,但是如果她嫁给了本村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后,工作能不能保住暂且不说,她依然要和村里的女人们一样,摆脱不了割芦棘,打柴头的命运。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想到这里周紫云冲口而出:

    我不钟意他,我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你个死妹仔,你别不知好歹!张村长家自建了个甲鱼塘,听你爸说赚了不少钱呢?今冬就要起楼房了。再说那个张建明,长得也不赖,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配不上你呀?人家现在虽说是个民办,过几年政策一来就能转成公办老师。这么好条件的人家你去哪里找啊?又没有要你现在就嫁过去,你爸的意思是先订下来,过个两,三年等你年龄到了再结婚,所以就先把人家送的礼收下了!紫云妈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周紫云却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我反正是不钟意,谁收的礼谁负责。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撇下阿妈独自在那里唠唠叨叨,连每晚必做的挑热水的活儿也不帮阿妈干了,就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里去了,直到吃晚饭时,阿妈再三喊她她才气呼呼地出来。

    晚餐桌上,紫云爸黑着脸膛坐在餐桌的上首,吃了一口饭就放下碗筷,用眼神威严地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周紫云和小妹,小妹吓得不敢抬头,连菜都不敢伸出筷子去挟,低头往嘴里扒拉着白饭粒,周紫云只当没有看见父亲的目光,饭照吃,菜照挟,没有一点惧怕他老人家的样子。紫云爸再也吃不下饭,干脆点起了一只烟吸了一口,然后望着周紫云气哼哼地说:礼是阿爸收下的,你不同意人家,你就给人家送回去,老子不会给你送,熟人熟面的,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送就送!周紫云的倔强劲儿也上来了,她就不信这个邪了,不钟意就是不钟意有什么可丢人的?

    吃过晚饭,周紫云推出阿爸的破单车,喊出妹妹来掌住把,把两条烟放进前面的单车篮子里,把一箱啤酒用绑带绑在单车后座上,她在前面推着单车,妹妹在后面扶着啤酒箱,两个人在苍茫的夜色掩盖下向离家一里之遥的张家走去。

    幸好张建明没在家,只有他的弟弟张建军在家里,这让周紫云避免了许多尴尬。

    紫云姐,你这是干什么?张建军看到周紫云把啤酒箱直往他们家的厅堂里搬,十分不解地问。

    建军,你爸妈,你哥都到哪里去了?周紫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他。

    噢,他们去甲鱼塘喂甲鱼去了。张建军说。

    噢,那东西就放在这里了,我们走了。周紫云连忙撤退出张家大院。

    紫云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爸妈回来我怎么说吗?张建军追出门来问。

    等你爸妈和你哥回来看到东西就会明白的,你就说是我送回来的就行了。周紫云飞身上车,载着妹妹逃也似的离开了张家。

    流火的七月来到了热水河畔,山上的山捻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已有早熟的捻子果像一个一个绛紫色的椭圆形的小灯笼挂在枝头,引得那些放了暑假的馋嘴孩子成群结队地上山去采摘。

    那一天下午,周紫云下班回来,把自行车停在门前,脚刚踏进门,就看见父母坐在厅堂里,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说着话。看见紫云进来了,年轻人一边站起来一边客气地问着周紫云父母:这个是紫云妹妹吧?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是我?周紫云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边惊讶地问。

    我听你哥说过你。年轻人回答道。周紫云正想问是大哥还是二哥呢,紫云妈在旁边说话了:

    紫云,这是你二哥的大学同学李文涛,家是南塘的,你要叫他文涛哥。

    哦,周紫云应了一声,即刻走到餐桌边,拿起开水瓶,帮茶壶里续上茶,然后把李文涛面前的杯子里倒满茶水:文涛哥,喝茶。

    谢谢紫云妹妹!李文涛有礼貌的道谢声,听在周紫云心里甜丝丝的,到底是大学生,就是斯文有礼。

    紫云呐,你文涛哥本来是趁着放暑假来找你二哥玩的,可是你二哥去深圳你大哥那里打暑假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呢,就代替你二哥尽一尽地主之谊,这两天呢,你就陪着你文涛哥在咱们热水附近转一转,玩一玩。紫云爸吩咐道。

    哦,好的。坐在一边的周紫云连忙答应着。接下来,紫云爸和紫云妈就各忙各的去了,厅堂里就只留下周紫云和李文涛两个人,彼时的李文涛只有二十三岁,高高瘦瘦的个头,白晰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年轻又俊朗,浑身书生气息浓厚,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令初次见他的周紫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在她十七年的少女岁月里,除了二哥,还没有接触过这么有文化的,又年轻帅气的男子,一时之间她面对他有些慌乱,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连目光都不敢和他对视。李文涛倒是落落大方,一口一个紫云妹妹地叫着,关心地问她上班累不累啊,一个月多少工资啊,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啊之类的话,周紫云就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问话一样,一句一句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了,又不知道该跟他再说什么了,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正在这时候,放了学的小妹紫玲背着书包进了家门,周紫云连忙站起来对李文涛说:文涛哥,我要去河边挑热水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汤湖呀?

    好呀!李文涛答应道。两个人相跟着来到热水河边,李文涛第一次看到汤湖非常惊奇,周紫云告诉他:这湖水温度很高,可以煮的熟鸡蛋呢?他竟然真的跑到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了四个鸡蛋,放进热水里煮。鸡蛋煮熟了,他用周紫云舀热水的瓢先捞起两个递给周紫云:给,紫云,先吃两个鸡蛋,等一下挑水才有力气。周紫云接过鸡蛋,毫不客气地剥开吃了,然后又把剩下的两个鸡蛋捞起来递给李文涛:你吃吧!李文涛拿起两个鸡蛋,只吃了一个,留下一个用塑料袋装着:这个带回去给小妹吃吧!

    周紫云很快打了两桶热水,拿起扁担准备挑起来,李文涛连忙接过扁担说:我来吧!

    你能行吗?大学生!周紫云不相信地瞅着他。

    怎么不行?我们家原来也种过田,我还担过禾把呢!他轻轻松松就挑起了一担水。

    那你们家现在不用种田了!周紫云跟在他身后问。

    现在大哥在深圳工作,买了房,爸妈也年纪大了,大哥就不让他们种田了,把家里的田都让给人家种了。大哥早就叫爸妈搬到深圳去安享晚年了,可是他们住不惯城里,每次去住不了几天就又跑回来了!

    你们家就两兄弟呀?周紫云禁不住问。

    是啊!李文涛应道。

    那你们家又没有种田,你父母又没有做生意,哪里来的钱供你读书啊?周紫云好奇地问。

    我大哥大嫂供我读书啊,我大哥还说了,毕业后也去深圳,找工作的事不用犯愁,他会帮我找!

    你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真是好命!周紫云听了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啦?紫云妹妹,你的命不好吗?你的哥哥也很好啊,而且你还有两个好哥哥呢?岂不是命比我还好!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的经更难念,到家了,我不和你说了。周紫云远远地看到父亲站在家门口,就赶紧闭了嘴。

    第二天,周紫云早上去上班时,李文涛还在哥哥的房间里睡着,没有起床,她没有见到他。下午,她下班回来时,本以为他早就走了,却没想到他正在厅堂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文涛哥,我爸我妈呢?周紫云问他。

    啊,是你回来啦?吓我一跳!他从书上抬起头望着她:你爸你妈,说出去办事去了!

    哦,周紫云在家里转了一圈,不知道干什么好。李文涛虽然眼睛还在书上,可是也明显心不在焉了。

    文涛哥,不如我们上山去看山捻花吧?周紫云瞟了瞟他两眼说。

    好啊!他把书送回房间,走出来对她说:走吧!

    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向热水小学驶去,这条路那时还是土公路,有些坎坷不平,一会儿是上坡,一会儿又下坡的,周紫云坐在李文涛身后,有好几次差点儿被从自行车上颠簸下来,她真想抓住他的衣服或者干脆揽住他的腰,可是她不敢,他们虽然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彼此之间已经有些熟悉了,但是人家毕竟是大学生,她在他面前还是羞怯的。

    把自行车停在小学校后面的山脚下,他们一前一后上了山,站在山顶上向山坡下望去,在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山捻花的海洋,白的似雪,粉红的似桃花,紫红的似彩霞,把整个山峦打扮得分外妖娆。

    啊,这山捻花开得可真美,真豪放!李文涛感叹道。

    男孩子也这么喜欢花啊?周紫云笑着问。

    我不喜欢别的花,我只对这山捻花情有独钟!

    为什么?

    因为它是那么质朴,又明媚,坚韧,刚强。就像你,就像我们所有的勤劳,坚强的客家姑娘!李文涛充满感情地说。

    大学生,你诗兴大发啦!不如你来一首赞美山捻花的诗吧?周紫云笑着建议道。

    这个,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李文涛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相信,你谦虚吧,你们大学生都是很有才华的,随便都能出口成章的。周紫云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李文涛最后只好讨饶道:紫云妹妹,你饶了我吧,我今天真是想不出来,这样吧,这首诗今天就欠在这里,等我回去想一想,想好了再补回来。

    好,你要记住了,你欠我一首诗,下次我再见到你一定要向你讨回来。

    在回去的路上,为了防止从自行车上颠簸下来,周紫云伸出手来,怯怯地牵住了李文涛的衣襟,李文涛并没有在意,一路上一直和周紫云说着话:紫云妹妹,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啊,这么快啊,可惜我明天要上班不能送你!她有些惆怅地说。

    不用送,欢迎你到广州来玩。

    好的,我一定去,你可要记住,还欠我一首诗呢?

    嗯,我记住呢!

    夕阳已经落山,几抹晚霞贴在天际,一缕夕晖从晚霞间闪闪泻下,给大地,山峦,路边的山捻花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两个人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下午,周紫云下班回来,李文涛已经走了,再也看不到他在厅堂里看书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那带着磁性的声音,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们虽然才相识两天,但是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种表情,都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一种叫做爱情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里种下了,她不知道这枚种子,还有没有发芽开花的机会?她更不知道她今生还会不会再遇见他?

    冬天来到了热水河畔。南国的冬季是不会很寒冷的,气温最低时也还是在零上摄氏度,但是对于未经历过严寒,久居热带的人们来说,依然感觉到寒意逼人。一到冬季,就是玉泉山庄最忙碌的时候。上至省里的,下至县里的,还有各个乡镇的各个单位的年终总结会像赶趟儿似的一拨儿,一拨儿都赶到山庄里来开,开完会那些人自然是不会放过泡温泉的机会。

    那一天早上周紫云上班时,依然是依照惯例先到二楼打扫卫生,把装满开水的热水瓶送到每个房间,把每个房间清扫干净,垃圾收走。然后再把收集起来的空热水瓶送到厨房去装热水。最后轮到打扫208房时,敲了半天也无人回应。怎么回事呢?难道人走了?她清楚地记得208房的客人是她昨天接待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只好拿出钥匙来打开了房门,房间的单人床上躺着的依然是那位中年妇女,她昨天来时背的挎包还挂在房间里的衣帽架上,周紫云还认得。

    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了!人家还没起床就闯进来,毕竟是有些不礼貌。周紫云连忙道歉。可是床上传出的并不是没关系之类的礼貌用语,而是一阵阵的呻吟声。

    阿姨,你怎么啦?周紫云连忙趋前去察看。只见床上的人的上半身正露在被子外面,双颊绯红,双眼紧闭,双唇泛白,口里呼出一阵一阵的烙人的热浪,这个人显然是在发着高烧。

    阿姨,你病了?周紫云大吃一惊,摸着床上人滚烫滚烫的额头,知道她发烧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了,可能昨天夜里已经开始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周紫云着急地在房间里团团直转。这时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发烧家里又没钱看医生,阿妈总是说多喝开水。就连忙手忙脚乱地打开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出来,可是开水太热了,一时半会还不能给病人喝,她只好先把开水放在床头柜上等它摊凉。再干什么呢?她又记起小时候阿妈每次总是拿湿毛巾搭在她的头上帮她退烧,又连忙跑进洗手间里绞了条湿毛巾搭在病人的额头。等到杯子里的水凉的差不多了,周紫云又扶起床上的病人喂她喝了一杯开水,才准备走出房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心里还是感觉到不妥:这样不行,必须找医生来,她匆匆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半个钟头后,周紫云带来了村里光明诊所的胡医生。胡医生先给病人量了一下体温,原来高烧四十度,他连忙给病人打了一针退烧针,又开了几副治疗感冒的药,嘱咐了周紫云几句注意事项才走。

    周紫云又扶起病人坐了起来,喂她吃了一副感冒药,这才放心地放病人躺在床上,去干别的事了。

    午餐时分,周紫云特意上楼来看208房的阿姨烧退了没有,进房来却见病人正靠在床头坐着。

    阿姨,你的烧退了?周紫云很高兴。

    是你救得我?谢谢你,小鬼!病人感激地说。

    不用谢,阿姨,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弄!

    不用太麻烦了,煮点汤就行。周紫云就下楼叫厨房做了一碗紫菜痩肉汤端了上来。

    下午下班前,周紫云特意地跑到厨房吩咐厨师说:

    钟师傅,你今晚给208房煲点白粥送去,好不好?她生病了,没有胃口。

    我说紫云,我这里晚餐都是做米饭的,你却让我给她一个人单独煲粥,你这不是找我麻烦吗?再说了,吃白粥还要来点咸菜什么的吧,我这里没有了,我还要特意给她买去呀?你这个妹仔真是的,人家是你啥人啊?这么贴心?又是帮找医生又是煲粥的,给你啥好处啊?钟师傅不乐意了,语气里就充满了讽刺和挖苦。

    我哪有得到人家什么好处呀?我不是看到人家人生地不熟的,又生病了,蛮可怜吗?周紫云给钟师傅这么一说,也很委屈。

    噢,学雷锋做好事啊,那你自己做去呀?连累我们干啥?钟师傅还是一百个不情愿。

    算了,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回家去做。说完她就走出了厨房,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里,周紫云连忙烧火煮粥,粥煮好以后,盛到二哥上学时带菜用的饭盒里装好。她又把阿妈腌的萝卜干掏了出来,用水洗了一洗,然后切碎,加上两个鸡蛋,用家里自磨的花生油炒得香喷喷的,装在另外一个饭盒里,又把两个饭盒放进一个塑料袋里,连晚饭也顾不上吃,提着塑料袋就奔玉泉山庄而去。

    208房的客人就是这样被山妹子周紫云感动的,和她成了莫逆之交。她叫张晓风,周紫云只知道她是省府的一位人事干部,这次来紫城县的任务是为省府的接待机构——迎宾馆招工的。

    山妹子,你想不想去广州做事啊?张晓风走的前一晚,正好赶到周紫云在上夜班,她特意来到值班室里跟她告别。

    啊,你看我能行吗?周紫云显得有点不自信。

    你怎么不行啊?你长得又靓。人又勤快,心地又这么善良,到哪里都招人喜欢。怎么样,明天跟我去广州,去迎宾馆里做,工资可是比你在这大山里高多了!

    明天就走啊?这也太突然了吧,我还没跟我爸妈商量呢?不知他们同不同意?张姨,你知道的,我家里有些困难,我走了。恐怕家里的事情没人做。周紫云为难了,无数次的憧憬着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机会来临了,自己却无力抓住。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那这样吧,我也不逼你了。我把我家里的地址留给你,你什么时候来广州就来找我,我明天要回去了。张晓风无奈地写下了地址。

    好的,谢谢你,张阿姨,明天我不能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周紫云还真有些舍不得她。

    一九九二年的这个春节对于周家来说是特别喜庆的,因为出门在外打工的大哥带回了阿嫂。从阿妈嘴里得知阿嫂已有身孕,而且过了年大哥也不准备出门打工了,在家里照顾家庭,周紫云松了一口气,她趁机向阿爸提出过完年想下广州的事。

    紫云爸说:女仔出门能打几年工?能赚几个钱?过个三年五年还不是要回来嫁老公?你家里有工作出去干啥?在家里好好干个几年,等阿爸有了钱,找人给你买个县城的户口,再找一找你在县委工作的阿叔周子钊,帮你调到县政府招待所去上班,以后再找个吃公家饭的对象,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比你出门打工强?广州,那是别人的城市,要求的是高技术,高文凭的人才,你一初中毕业生去那里能混出个啥名堂?

    对于父亲设计好的美好人生路,周紫云不但不想去走,而且毫不领情:要我等你给我买县城户口?恐怕要等到我头发都白了,不一定等得到。又是找个吃公家饭的嫁了,不,我不要。你所说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紫云爸勃然大怒:这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那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倒是说说看哪,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年幼的周紫云还是被阿爸的这句话问得楞住了,一时难以回答出来。

    是啊。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年少的山妹子目前只知道什么是她不想要的生活,至于未来的人生她的头脑里还没有多么清晰的构想,她只是不想把一辈子扔在这穷山沟里,她只是不满足于现状,其实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她的不满现状,已经开始了迈向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