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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为爱迁徙

    离开的那一天,蓝沙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暮雨的脸上出现的唯一还算生动的表情,是浓浓的苦涩。

    凌晨,她醒的很早。披上外衣静坐在窗前,摇了摇挂在窗户旁边的那个木制风铃,就像每次风从镇子的远处吹过来,风铃便动情歌唱。这风铃是阿婆亲手制作的。

    暮雨想起了阿婆,她也舍不得阿爸,时光滴落,他们的爱将凝结成装在梦里的温暖,在以后异乡的都市里陪伴她。

    许夏的出现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那么的突然。

    他离开的时候,暮雨觉得自己心里的光不见了,她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过一个叫许夏的人?他是否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过?那场还未触及的爱情,是不是就要像它没有发生过一样沉在心底,被那里堆积的雪层层覆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来回答。他留给她的曾是一片无法触摸的黑洞。

    他出现了,她便斩钉截铁再次跟着离开,内心痴缠了十多年的情感很难斩断。他们像朋友,像亲人,唯独不像恋人。

    她或许是想要一个结局的,聚也好,散也好。

    车子离开蓝沙镇的那一刻,雨渐渐地下的大了起来,湿漉漉的街上,远远地飘过一朵蓝色的伞花,伞下,阿爸瘦弱的身影,显得单薄却坚定。说好了阿爸不许来送她的……

    阿爸消失的那个弯道上,她的泪水比那天的雨更势不可挡。暮雨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心里也不舒服,她整个人都变得疼痛不安。

    他们在雪山脚下的一个湖边休息。

    天空有大块的云朵停歇,一只鹰来来去去地盘旋,湖边有牧民的牦牛和羊群,阳光直直地倾斜在对面的山谷中,偶尔有手摇转经筒的老阿妈目光专注地路过,留下虔诚厚重的背影和轻轻震颤了的空气。

    暮雨倚靠在一处石房子的门前,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藏族小男孩。他大概三岁左右,皮肤被高原的阳光晒成红的发黑的颜色,身上的衣服也因贫穷或贪玩而弄得脏兮兮的,还有些破旧。

    他的手里捧着一盒膨化食品,吃得小心翼翼。他翘着小脚丫,歪着小脑袋看着暮雨。暮雨笑了笑,她猜想,那盒膨化食品定是哪个游客送给他的,他并不在乎它是什么,但能看出来,他因为这份微薄的外界的礼物而感到惊奇不安,他在很慎重地吃掉它。那孩子的眼睛是那么的无辜而清澈,暮雨觉得半是心疼,半是感动。

    许夏绕着湖走了一圈,似乎终于有了勇气似的,走回她的身边。

    “暮雨,我现在叫许若晨。”

    她闭上眼睛,期盼前方的湖中央盛满莲花,将她引渡。

    如果不是在这圣洁的山水中,如果那天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眼睛里的澄净,暮雨觉得,她绝对不会那么坚强,也做不到丝毫的宽容。

    可是,那一天真的很神奇,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想到了苏磊,那个晶莹脆弱的女子。她能曾为了他独自寻访到蓝沙镇,又岂能轻易地逃离这场情劫?至少,她比苏磊更懂得如何躲避来自他的伤害。

    他什么也没有泄露,但是她已经窥探到了他内心的火焰。他越预谋已久的,她就越是想要把它挖出来,然后一一粉碎。她无心报复,只是想把他心里的魔鬼驱赶掉,他现在的隐密心思,极为的不正常。包括他的那些类似爱情的游戏,看上去都显得不真诚。

    这样的许若晨,是令人害怕的,也令人担忧。他的淡定,说不上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无辜,还是他真的强大。

    暮雨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在他的世界里横冲直撞建立起来的信心和任性,在由许夏变成许若晨的那一刻开始被颠覆了。所有的情感都变得矜持,持重。

    她突然觉得自己急需要去重新构建一个身份,才能够理直气壮地重新开始在青城的生活。

    回到青城的第二天,暮雨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她没有告诉许若晨。

    那是个有些古旧的小区,布局紧凑而典雅。她住在六楼。因为是顶楼的缘故,她便独自拥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推开卧室的门,就刚好可以越过那里看得见对面楼上满墙的爬山虎和红杜鹃,她喜欢这抬头一瞥的美好精致。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搬了椅子坐在露台上,抽几支烟,或者是喝点酒。那时,她觉得,她是爱过许夏的。可是,天亮了,生活开始继续,她就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能那样爱许若晨。

    暮雨在学校东门的花卉店铺里选了很多小盆栽,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多么地想把自己的房间变成蓝沙镇上的山野,花香满地。而现在,她只能守着这些温室里的花草,不用担心它们遭受风雨,却要助长它们的娇弱,好不自在。像她。

    李俊把车开到暮雨身边,按着喇叭,暮雨停住脚步,隔着玻璃窗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她不走,他也不走,她才确定,这个人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她想了一下,突然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他的爱犬从后座蹭过来,也想与美女亲近,她着实吓了一跳。

    “别怕,它不咬人。刚才我把车子突然停在那里?是不是吓到你了?”

    暮雨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子,似乎想起来什么。

    “我们见过,很久之前。”

    他没想到她还记得,心头掠过一丝记忆的甘甜。

    那时她还没有休学,但她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经常逃课,在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乱转。

    他是突然从马路上穿过来,凭空而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表白。

    我经常在我们的校园里,看到你独自从这个路口走过,随性而安静,但是周身有光伴随。我等你好几天了,我喜欢你。你是旁边林业大学的学生吗?我是音乐学院的三年级学生,我叫李俊。

    暮雨觉得,他的出场还挺浪漫的,挺让她震惊的。但是当时的她无心与别人经营爱情,匆匆转身离去。之后,她再也没有经过音乐学院。

    她更不知,她一直都是他窗外的风景。

    如今,却又在这里遇到他,暮雨心想,还真是有缘啊。

    其实,第一次遇见李俊的时候,如果他当时没有问她是谁,从哪里来,那么她或许会愿意在那样一个美丽的夏日午后,与一个倾心于自己的俊秀男子去看花,或者是夜里去看灯,哪怕是在江边慢慢地走走,说说话,都会令那时的时光变得生动。告别的时候,连再见都不必说,就可以轻轻离散。

    可惜,当时的李俊年轻,冲动,急切。并不似如今这般清逸,沉静。

    暮雨也是个万分慢热的人,她珍惜时光和路人的方式,同别人不太一样。

    李俊说:“暮雨,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只赔得起一句,“谢谢。”

    李俊帮暮雨把那些花花草草搬上六楼,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冰箱和纤尘不染的厨房,暗自好一阵惊叹。难道她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就靠着这些安静的植物尚可呼吸?她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清简直至,令他错愕,仿佛自己也是个多余的到来。

    他要求她陪自己外出吃饭。

    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连一杯茶也准备不出来,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答应了,且坚持自己请客。

    车子在夜色中前行,暮雨看到一个亮着蓝色招牌的餐厅,上面写着“梨花渡”三个字。她让他停车,就在这里吃吧。

    他看着她径直往餐厅的二楼走去,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扬。他转身对值班经理招手,嘱咐过后,心满意足地向暮雨选的位子寻了过去。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了点心和水果过来。

    暮雨抬头看他,我们好像还没有点餐呢,怎么运气这么好?

    李俊不置可否。

    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桌来,她悄悄地问:“可以了吧?再多上一个菜,我可要跑单了。”

    服务员听了她的问话,转头看着李俊,他摆摆手让那个女孩儿先去忙。

    “放心吃吧,今天免单。”

    “这餐厅时你们家开的?”

    “梨花渡”是我自己开的。

    这下轮到暮雨意外了,没想到,只是随意地陪他出来吃一顿饭,竟然吃到人家门上来了,怪叫人难为情的。

    “你刚才喊我在这里停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幸运极了。你消失了那么久,我们竟然还能再遇见,青城那么大,你偏偏一眼就能选中我的地盘,我们似乎不光有缘,还有份。”

    暮雨低着头,仿佛吞咽的是一桌子的心事。

    他在对面看得出神,莫名地心动。

    送她回去的路上,李俊问:“你觉得我的餐厅怎么样?”

    “饭菜很可口,地段也合适。”

    “所答非所问。我是说环境,服务。”

    “是我喜欢的风格,很舒服,你管理的不错。”

    “那你以后多来这里吃饭。”

    暮雨说自己在路口下车就好,她要顺路去超市买东西。

    他帮她打开车门,看着她离开。

    她走了几步,转身问他:“我能不能去梨花渡上班?我需要一份工作。”

    李俊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暮雨莞尔一笑,说了拜拜。

    车窗外的夜空,安静而神秘。他多么地感谢,她将馈赠于他未来生活的那些牵扯。他好像又看到了她踩着校园外洒在地面上的斑驳树影,逃逸青春的率真模样。

    那种美好的感觉,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歌里唱:

    “残月独留窗台,将回忆映白…”

    “我心悄悄,已过长江之遥,我心悄悄,情系天涯海角。”

    比起爱情,暮雨还是觉得刚上季的十块钱四斤的新鲜苹果,还有熟透了的西红柿的香甜,或者夕阳西斜,更让她迷恋。

    她觉得青城里有一种东西开始真正属于自己了,比如刚刚确定下来的那份工作,比如除了许若晨以外,全新的生活。比如,青城特有的曾被自己屏蔽已久的某种文明。

    好友莎恩说过,“心,这个东西,柔中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