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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隐密

    1.

    盛夏到来,酷暑难耐。

    玉皇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处露天茶舍,适合观景,乘凉,赏月。

    暮雨记得,以前和许若晨来爬山时,曾屡次路过。那时,他总是喜欢在这漫山遍野的怡人清风里,给她讲那些古代战场上的故事。她一直憧憬着他们能够回到古代,一起在这片大山之中织布耕田,把日子过得细水长流。只是他心里住着他的将军,注定要奔赴他的战场。

    那时茶舍生意很好,茶是山中自产,水是山中清泉,远远看过去,似乎觉得,这青山绿水间,茶香漫溢,情意浓浓,杜鹃花红满篱笆墙,来人已醉。

    如今再来时,却是山景依旧,炉火惨淡,茶香不再,只剩那些藤条桌椅无声静默,青草漫过足印,物是人非。两三个少年在不远处围坐一桌,用手机播放着一首适合下雨天听得歌曲,他们正是少年不是愁滋味,强说愁的年纪,真叫人感怀。

    暮雨选了个靠近他们的位置坐了下来,面向山下的楼宇尘嚣,把眼睛闭上,有意无意地听他们闲聊,似乎想要寻找一些过往遗失的痕迹。

    李俊和一名黑衣女子从山上下来,走进茶舍小憩。

    她轻轻地擦拭着桌上的灰尘。她走到栏杆边上温柔地抚摸那些久未修剪却长势良好的花枝。她弯下身子试图清理园中的杂草。她推开茶舍的木门,灰尘落了她一身。

    暮雨被她的恋恋深情所触动,莫名地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不小心碰到了暮雨的椅子,把她挂在上面的蓝色帽子弄掉在了地上,她连声说着对不起,目光却始终留在地面上,转而又投向远处。

    她精致的容颜下,是异常冰冷的悲伤。

    暮雨认得她,她便是这处茶舍原来的主人。昔时,她是个一袭白衣,喜欢在阳光里素面朝天,每日吟诗作画,喜欢煮茶插花的脱俗女子,如今却变得如此暗沉,像坠落深渊的天使。眼前的女子,活脱脱宛若一株曼陀罗,隐密而妖娆。

    李俊走过来想阻止她对过去的生活再做这些徒劳无功的缅怀,才发现暮雨竟在她背后安静地打量着自己,但是他们很默契地假装不认识。

    他送走那个女子,复又回到茶舍,暮雨似乎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解释似的,从容地等着他的故事。

    “她叫什么?”暮雨问。

    “赵溪。”

    “她是我的初恋情人。”

    暮雨哈哈大笑,心想,不会骗人还要编故事,那我就暂且听你编来。

    “你笑什么?”

    “没事,你继续。”

    赵溪的父亲是青城房地产龙头企业的领头人之一,她是家里的千金大小姐,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赵寻,他们关系一点儿都不好。她不喜欢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在国外读书生活。

    二十岁那年她从国外回来度假,来玉皇山看梅花时邂逅了在山间作画写生的陶安明。她什么东西都不曾缺少过,但却从小就缺少这样率真的伙伴,和这样天然的生活。所以,他们的爱情来得很直接,很动人,也很自然。

    她毅然决然地瞒着家里人终止了在国外的学业,和陶安明在山间开起了这间茶舍。当然,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她只说自己是青城某县城来的平凡女子,父母都是老师,所以看起来有些文雅秀气。

    陶安明是个画画的,他心思简单,他的第一直觉是艺术美,包括他的爱情。赵溪自然是很适合他审美的恋人,他们都有着遁世的理想和清浅的愿望。大山里的风清月明,给了他们一曲爱的共鸣。

    他们共同在山间生活了三年之后,赵寻的意外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爱情。

    原来赵寻高考过后出国旅行,拗不过父亲的请求,特意转机去看她,才得知她早已不在学校了。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马将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的报告给了父亲。他们的父亲勃然大怒,动用一切关系,搜寻女儿的下落。

    赵寻的同学说在这里看到过长得很像他姐姐的人,便私下来拜访了。他说,“如果你愿意现在回去,也许局面还可以收拾,否则的话,我也说不准父亲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赵溪看着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说,“有本事你就去试试,我道要看看他能把我这个掌上明珠怎样?”

    一个月后,警察来带走了陶安明,罪名是涉嫌贩毒。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定是陈寻挑唆父亲设下的陷阱,他知道父亲想逼迫她回归她千金小姐的身份,而他也清楚自己是一定不会回去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想好如何去帮他洗清罪名,营救他出狱,他便在监狱里自尽身亡了。他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耻辱。

    她将爱人的骨灰埋葬在玉皇山山顶的古松旁边,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女儿的彻底音讯全无,让这个年迈的父亲开始反悔自己的冲动,他也自此对儿子怀有恨意,不似往日那般宠溺他了。

    但是赵溪不再回来了,赵寻心里很是得意。

    李俊说:“五年后,赵溪再次回到青城,来这里看望她的爱人。她说,她吃的那些苦,她都会叫赵寻尝尝的。”

    暮雨回过神来笑了出来,说:“故事讲完了?可是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好吧,我说实话,陶安明是我表哥。”

    “我们回去吧,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

    “嗯,天黑了,这里也不安全。”

    暮雨想起赵溪来,心里还是不由地一惊,顿时感到一片寒意袭来。

    她好像看见漫山遍野摇曳着诡秘的曼陀罗。

    回到梨花渡,两个人还是淋了雨。

    吧台小妹递给暮雨一个信封,说是下午有个女人来找你,你不在,她说她要赶飞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就好了。

    她坐在角落的位置,把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散落出一封信,还有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她小时候唯一的照片,那是她到春城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妈妈带她去照的,那个时候她因为营养不良而瘦瘦小小的,加上留着男孩子般的发型,真的很像电视里可怜的三毛。她因为非常珍惜,所以一直把她装在兜里。这也是她留存的唯一念想。

    难道这张照片是许若晨从阿爸那里偷去的?

    当暮雨看到第二张照片的时候,窗外正是雷雨交加,她脸色煞白。照片中的女子不正是今日山中所见的黑衣女子赵溪吗?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苏磊留给她的信,心里的疑惑搅得她心神不宁。

    信里写道:

    暮雨,我在许若晨的钱夹里发现了你的这张照片,请你别误会,我并不嫉妒他对你的怀念,因为你确实是个值得怀念的女子。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个石航的男子打听过你吗?以前,我并不确定你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但是当我再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确定你和他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因为我曾经在他那里看到过同样的一张照片,也曾经看到过他因为这张照片而变得忧伤的脸。

    另外一张照片,则是我的忧伤。因为我发现,许若晨似乎开始有了别的女人,他和她最近来往很频繁。

    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我原本以为,他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象征性地用拆毁我们爱情的方式来表达对你的某种忠贞,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心里非常恐惧。

    我偷偷跟踪过那个女人,她似乎是个很危险的人。

    许若晨与我之间,现在像是隔着冰山火海,我无法跨越,只能做这么多了。就算我与他真的要分开,我也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想到了你,你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人,也许只有你能够帮帮他。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不希望他被毁掉。

    我内心痛苦,去南亚散心几日,回来再叙。

    暮雨一夜未眠,苏磊的手机一直关机。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返回昨天的那个茶舍,她在无人涉足的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秘密,证实了她这两天以来的不安。

    只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她要马上找到石航。

    此时,难过的心情,烦人的街景,还有某种打了很多很多折扣的怀念,再也无法暂时搁浅,只能全部承接。某种深深的失望,令暮雨在心里一阵阵地瑟瑟发抖,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