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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尾声(完结)

    “他们去金矿干什么?”

    “其实那个金矿近些年已经没有在开采了。阿爸从部队回来之后和张阿公曾经在金矿上干过活,再说,那山是他们从小玩大的地方,走两步都能踩出他们年轻时的影子。”为了避免他此刻的忧伤,她没有告诉他,和霓儿阿妈和阿婆就沉睡在那座大山里。

    暮雨从马场那里借了两匹马,两个人便往山里去了。

    李俊第一次知道,她骑马骑得那么好。就好像转瞬之间她便能够策马消失在山林深处,他拍自己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她了。那一刻,他突然在内心彻底放下了那些留在青城里的对她的执念,他掌握了一种令他们之间更为自在的距离。如此便好,不能够成为恋人,至少他们将成为永远的家人。

    张阿公进林子里打猎了,阿爸一个人在金矿残留下来的那些简易住房外面生着火,他前面的空地上还栽种了一些应季的蔬菜。他们的马蹄声远远地便传到了阿爸的耳畔,阿爸早为他们煮好了茶水,他只当是暮雨的一次平常归家,并没有想到他迎来的是更大的欣喜。

    李俊停驻在离那些房舍还很远的地方,不肯再前往。暮雨只好下马独自走去阿爸身边,她心里也不平静。他害怕听到阿爸和暮雨讲着关于他的故事的时候,他无法让自己拥有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横亘在他面前的狭窄而漫长的时间相处,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拥抱一下他已经老去且失散已久的阿爸。他也无法掂量出现在的阿爸对他所持有的感情,所以他只能选择懦弱,把这一切都交给暮雨,他是那么地信任她。

    暮雨走过去,在阿爸面前的草地上跪坐了下来,接过阿爸递给她的茶水,她在等待阿爸问她,那个与她同来的人是谁?她希望从阿爸的话语里获得开口的力量。可是阿爸却是什么都不问。她不知道阿爸和张阿公在山里的这几个月到底都遇见了些什么,让他变得比往日更加的沉静和不问世事。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他们比以往更加老去不少吗?

    “阿爸。”暮雨手心里紧紧地攥着茶杯开口道。“我找到阿布了。”

    阿爸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个人,发现那个人也在局促地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里充溢着相同的探寻与疑惑,他们的视线在山间清冷的空气中凝结在了一起。李俊也许从阿爸苍老的容颜里看不出清晰的血脉来源,但是阿爸却是一眼便能够看的出那张似曾相识的年轻的面孔,是多么地像当年的自己。

    三个人之间就那样沉默了半个时辰,阿爸终于开口对暮雨说道,“你先下山,过去叫阿布过来,我带他去他阿妈的坟头去看看她。等你张阿公回来,我们一起回去。你在家里照看好你弟弟,等我们回来,晚上咱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暮雨跑回李俊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后,便上马离去。剩下李俊慢慢走近阿爸,然后跟着恢复了沉默的老人往另外一处山头走去。他边走边心虚地轻声喊了一声“阿爸”,前面的老人后背微微颤抖着回应他,“阿布啊,前面不远处就能看到你阿妈了,我们去告诉她,我们都很好,都回家了。”

    李俊感到身边有一阵清风拂过,就好像是小时候阿妈对他的那些碎碎念,他与阿爸之间的那些不自在都开始变得和谐。

    岁月依旧忘我般深情如故。

    暮雨觉得,蓝沙镇仿佛真的有那种治愈某种生命顽疾的力量。来到这里的人,好像都能够被轻易地收服,重新变成一个更加会爱的人。

    她心里打算着对许若晨的计划,几天以来内心都隐藏着某种焦灼。于是,她对阿爸说出了许伯伯的情况,阿爸当即同意她和石航立马动身回青城,去把许伯伯接来由他照料。

    离开的时候,准备留下来陪伴阿爸一段时间的李俊对暮雨说,对自己好一点,别做傻事。

    暮雨只说,“等我们回来。”

    办理好手续以后,暮雨让石航送许伯伯先回蓝沙镇,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石航知道,她和许若晨之间有太多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情结,除了她亲自动手,别人谁也解不了。

    回去之前,石航和苏磊见了一面,他永远忘不了苏磊亲口对她许下的未来,以及她那天映在咖啡店的玻璃窗上明媚的笑脸。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切很快就不是这样了,很快。

    暮雨约了许若晨在玉皇山的那间茶社见面,他如约而至。

    她在前面穿过茶舍向着那个“秘密之地”走去,他在后面跟着。

    有些忍了很久的话,暮雨以前觉得应该说,现在觉得没必要,说了也没意义。所以,她和他只是不停地安静地,穿过人群和树林,从黄昏走到日暮。如此反复,毫无厌倦之意。就仿佛,他们穿过的就是原本就属于他们的全世界,不需要任何的分辨和讨论。

    他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种无言的力量将用一种时过境迁的沉默,写下无声的悼词,来祭奠曾经最痛也最美好的流转。

    夕阳下,那片醉人的罂粟晃得许若晨眼睛痛。

    暮雨说:“别告诉我你和赵溪在一起,你不知道她在干嘛。”

    原来暮雨都已经知道了,她本来就是那般聪明的女子。许若晨不想在她面前扯谎,那些只会让他更加的不堪。他只是说,“我和赵溪只是做生意,没有‘在一起’。“

    暮雨冷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也许会拿玩转生意经来当游戏,还不至于无聊到需要拿感情当游戏。你来杨城找我,是想向我告别的吧?”

    “是。”

    “那你觉得你现在还走得了吗?”

    许若晨有些不解地看着暮雨,他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暮雨抬脚往悬崖边上迈了几步,还顺手抓了一大半罂粟花在手里,然后对着惊恐万分的许若晨说:“你听着,我给你三个选择:一,你去自首,逃避不可能让你获得真正的自由,赎罪才可以。二,我从这里跳下去。三,从现在开始,我也来尝尝这罂粟的味道,让你知道,你的贪婪之举到底让那些无辜的人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许若晨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对着暮雨喊道:“求你了,你别再往前走了,我去自首,明天就去。”

    暮雨把手中的罂粟花洒下了山谷,转身走到许若晨的身边,慢慢地蹲下来,紧紧地抱着他。许若晨竟放声大哭,他把她抱得更紧,对着她说;“我是这样的爱你,暮雨,你可知道?你从未这样地抱过我。”

    她抹掉自己的眼泪,轻轻地吻了他的嘴角。她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没有到杨城来找我,而是偷偷跑掉,那么,我们这一辈子的缘分也许就会断裂。谢谢你,若晨,谢谢你等我,谢谢你肯留下来去自首,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失去什么都不可怕,你还有我,还有许伯伯。他现在正在蓝沙镇和我阿爸在一起。”

    他在她的身边,突然安心无比,什么也不想要了。

    许若晨去自首的第二天,苏磊失踪了。石航只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很多幅的画,每一幅上面都画了一棵树。他只好求助舟柠,舟柠告诉他,苏磊应该去了长白山,那里有一片她很喜欢的原始森林。那里长满了那些画中的树。

    暮雨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苏磊这么的刚烈。”

    石航心里忧心而无奈地对着自己的姐姐说:“我也许并没有资格责怪你们,可是你和许若晨都太低估了她的爱情。他宁愿为你去坐牢,也不愿意选择她为他提供的那条自由道路,这对苏磊来说,无异于彻底地销毁了她在那份爱情里面的骄傲,她接受不了。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望着石航远去的背影,她只有说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祈祷他和苏磊都能够平安归来。

    赵溪的父亲替女儿承揽了所有关于贩卖毒品的罪责之后,竟然拒绝了与她所有的会面和那些澄清的机会,那般决绝地选择在狱中度过残生,来替自己的孩子们赎罪。她开始悔不当初。

    在去戒毒所探望弟弟的出租车上,遇到一个同去的阿姨,阿姨在一边念叨了一路,她说,不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爱他们了,实在是我们太寒心了,抽鸦片,把心都抽坏了,没了人道。

    赵溪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久久地惊魂未定……

    暮雨回到了蓝沙镇,回到了张阿公的渡口。

    李俊来辞行,她问:“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我错了吗?”

    他说:“没有人比你更懂得如何呵护他的心灵纯净,这是他的福气。别再自责了,我会帮你把石航和苏磊找回来的,相信我。”

    她暗自垂泪。

    他问她:“你有什么话要带给许若晨吗?”

    她泪眼空濛,只说了句;“你去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待那个叫许夏的少年回来。”

    她身后是澄澈无比的天空,如她此刻一尘不染爱他的真心真意,轻轻的风声里,还留有那年初见时,他们漫过的细细的足音。空气里飘来阿爸对着许伯伯说的最多的那句话,“活着就好”。也许那时当年他们从战场上下来,对彼此能够说出的最安慰人的力量。

    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