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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鸠占鹊巢

    项颖躲在她的房间里,不下床,不吃饭,也不说话,就那么傻呆呆地坐着,像一尊雕塑放在床上。项驼子进去劝说,项颖那痴呆的表情一动不动;项颖母亲去劝,项颖也不理睬。看着女儿这个样子,项驼子有点怕了。已经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女儿就废了。

    两口子嘀咕去嘀咕来,总是想不出办法。

    “他爸,你还是把学镒爹弄出来吧。只有这样才能治闺女的病呀。”项颖妈看着项驼子,一脸愁容。项驼子望着帷帐顶,摇着头说:“弄不出来呀!一千两银子,哪里去弄一千两银子?就是把我们的铺子和房子全卖了也不够呀!镇上的,县城的,听说省城的,生意大户都倒霉了,就是要卖,卖给谁呀?这个关头,谁还敢逞富?跑得快的都跑了,没跑掉的都倒霉了。这几年,来往关口的税特重,你看大江中来往的客商比以前少了多少?我们的铺子也没有以前兴旺了。程大人这一来,生意更惨了。这学镒姐怎么那么倔那么烈?如果她跟了程大人,不是一好大家好吗?她这一死,不仅害了李家,也害了我家呀。”

    “就看着闺女成废人?”项驼子只是叹气,用叹气告诉老婆,不是他不帮,而是帮不了;不是他不救女儿,而是不知道怎样救;叹气叹出的是他的可怜和无奈。他弄这些钱财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孩子们吗?他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不就为了他家的平安吗?如果能救他的女儿,要他拿命换都舍得啊!哪里想到他的女儿这样痴情,偏偏又痴情于这李家?就是救出李老头子,学镒不知去向,项颖的病能好吗?项驼子想着,不断地摇头,不断地叹气。他的老婆相信了他,不再逼他了。

    吃过早饭,项驼子到铺子逛了一圈,然后走进程大人的房间请安。程大人躺在床上,哼着小曲。

    “大人,有个情况得给你汇报一下。”项驼子站在床边,他虽然抬着头,可他背上的驼子也把他变得像弯着腰俯首帖耳一样。

    “说吧。”

    “那几个大户交了钱或者宝物都放出来了,这李老板交了宝物,家里又死了人,他家确实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我看还是放了吧。泡了这么多天了,就是出来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不如,就卖个人情吧。”

    “哦——”程大人长长的声音过后,又是沉默。

    “我怕出事呀!”项驼子说。

    “我拿着皇上密旨!会出什么事?”

    “皇上在京城,天高皇帝远。大人还不知道吧,这方圆十几里,很多人家都断盐了。李老板在这一带的名声不错,我是担心这些泥腿子……”

    “哦——”随着这长长的声音,程大人坐了起来,项驼子赶紧伸手去扶。

    “大人这点差役……我是担心大人的安全……”项驼子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程守训的反应。他做梦都希望这程大人离开,只有他离开了,他项驼子才会安全,才会安宁。

    “嗯!我也该走了,这项李镇周围的皇差,我也办完了,该到别的地方去了,任务重,压力大呀!哪里像你这老板这么清闲!那李老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起床了!”随着程大人一声轻唤,走进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伺候着程大人。

    程大人的人马在街上集合,做好了走的准备。

    “项老板,这个女人我带走了!”项老板抬头一看,是他妓院的台柱子,是他的财神。他哪里愿意,可是,不愿意又不行,他怎么敢得罪程大人?稍微犹豫后,项驼子笑着说:“程大人看得起,是我项驼子前世修来的福。程大人看起哪些姑娘,你只管带走就行了!”

    “要那么多干啥?还得花银子养着。都放你这里吧,哪天高兴了,我来享用就是了。”程大人打着响亮的哈哈声走下楼去,项驼子弯着腰在后面跟着。心里想着送瘟神,嘴上却说着随时恭候大人光临的话。

    一群人,骑马的,走路的,簇拥着程大人的轿子,向江边走去。

    看着这一群人顺着江水漂去,项驼子取下帽子,伸手摸着头发,深深地呼吸着江风,长长地出了一口又一口气。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只躺在他身边的恶狼终于消失了。他的银子保住了,他的家保住了,这项李镇是他的天下了。

    项驼子小跑着回家,小跑着进女儿的房间,他看着女儿说:“闺女,有救了,有救了!”项颖动了动眼皮,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父亲。“只要你答应爹一个条件,我马上去把学镒爹放出来。”项颖的眼珠转动着,她不敢相信项驼子的话,她声音微弱地说道:“你说吧。只要能救出学镒爹,你让我去你院子里当妓女我也去。”

    “你说啥?你是我闺女!你咋这样糟蹋你爸?唉,要是当初学镒姐能像你这样想,哪里会有这些悲剧啊!”

    “我是你闺女?你只认得银子,你哪里还有闺女?说吧,什么条件?没有条件,你是不会救人的。”项颖的声音很弱,但是,很清楚。

    “你马上起床,马上吃东西。”

    “还有什么?”

    “等你吃了东西再说。”

    “好!”项颖说着就往床下梭,滑到床弦,一下倒在了床下。两天两夜没吃没睡没喝了,哪里还有力气。

    “闺女!”项驼子弯腰抱起项颖的上身,流下了眼泪。“闺女,你这是为了啥呀!你这是何苦呢!你把我和你妈折磨死了!”

    “走,吃饭!”项颖看着流泪的项驼子,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她才发现,她真的快死了,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能死,我要找学镒!”项颖挣扎着,嘴里念着。

    “孩子妈!孩子妈!”项颖妈跑了出来。

    “这是咋了?”

    “哦,没事,闺女要吃饭了。快点,把闺女扶到桌上去。哦,扶到椅子上,我亲自喂闺女!”

    项颖被扶到了客厅的椅子上,她无力地缩在椅子里,就像被人摘来放在椅子里的一朵经受了折磨的花。

    项颖母亲端来了一碗蛋面。项驼子蹲在项颖面前,挑着面条,夹着鸡蛋,慢慢地喂着项颖。

    “我想喝点开水。”项颖母亲赶紧拿过茶壶,把一杯冷开水递到项颖的嘴边,项颖咕噜咕噜几声就喝干了,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项驼子赶紧把面碗放在凳子上,伸手扶着项颖,轻轻拍着项颖的背。

    项颖不咳了,她看着项驼子说:“爸,你这么爱你的闺女,爱你的孩子,你咋对学镒就那么狠呢!”

    “唉!不是爸狠,是官府逼的,是那个程守训逼的。镇上的几个大富都倒霉了,学镒家的惨相你也知道了。如果爸不那样做,你和你妈不就走了学镒姐和妈的路了吗?”

    项颖又慢慢地吃着面条,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父亲的话。她又觉得,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把学镒爹救出来,把学镒找回来,只要学镒在,她的天就在。就是父亲骗她,她也要赌一次。

    “爸,我吃了饭了,你快去救学镒爸吧。”

    “不急,不急,还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你不会又说话不算话吧?你给你女儿也是一个又一个条件?”项颖痛苦地看着她爹。

    “我们今天就搬进学镒家。那是街头,是龙头,那里风水好!你看那株大柏树,像一座山一样!”

    “爸!”项颖打断了父亲的话,“你真要学镒家的房子?那学镒回来住哪里?学镒爸出来住哪里?”

    “我想好了。我找人给学镒爸搭一个好的棚子,让他先住着。如果,他把学镒找回来,学镒同意娶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房子就好说。如果让他们先住进去了,他们又不娶你,我那宝物不是白扔江里了?”

    “爸!有你这样做的吗?学镒是谁呀!我们才多大?”项颖吼叫起来,她喜欢学镒,喜欢和学镒一起,可是,她真的没想过结婚的事,结婚是大姑娘的事。他要等学镒去考功名,考取了功名,那时再娶她。

    项颖妈一看项颖的倔劲又上来了,又怕父女俩闹僵了,他知道项驼子的为人,他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的。她只能劝说女儿,女儿像她,善良,心软。

    “闺女,你咋这么傻?先把人救出来治病要紧!你忘了,今天是多少天了?学镒爸泡了多久了?你再给你爸蘑菇,多一个时辰,学镒爸就……唉!”项颖妈看着项颖,“你咋变傻了?和你爹谈判重要,还是把学镒爸救出来重要?”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帮黑心的爸还是帮我。就这样吧。”项颖无可奈何地让步了。

    项驼子做通了家人的工作,带着微笑下楼了。他先到铺子里,找了几个伙计,带着他们到学镒家,指挥着他们把屋子收拾整齐了。然后,又派伙计到街上买了床上用品。其他的家俱,学镒家的不比项驼子家的差,更不比街上卖的差,就不用换了。

    在整理学镒家屋子的同时,项驼子又派项瘸子去找人,让他们在那个山嘴搭了草棚子。项驼子看一切都准备好了,才带着项瘸子和几个伙计去江边,那船里的差役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学镒爹一人在那里。

    “快!快把李老板弄起来。”听到项驼子的喊声,几个伙计把船窗上的木棍撬掉,抓着学镒爹的双肩,把学镒爹提了出来,学镒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项驼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他吩咐伙计去掉了学镒爹的刑具,然后让项瘸子赶紧去找医生,看着项瘸子走了,他才让伙计取下一块船板,抬着学镒爹就往草棚子里跑。

    学镒爹的腿和下半截身子,全都发白浮肿了,就像被那洪水冲进江里泡胀了的猪。身上的伤口,都化脓了。整个脸上全是红的黑的疙瘩,那是蚊虫叮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