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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下山

    经历了项瘸子的死亡事件,学俭他们都清楚了,不管龚老大一家对他们再好,龚家椅子都不是他们的立足之地,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必须去寻找他们的安身之所。

    收拾好了瘸子叔的骨灰,听项颖讲述了项李镇的故事,学俭四人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地坐在项颖的屋子。项颖的头还痛,虽然她想早点离开。火化完瘸子叔这天,她就想离开,如果不是天黑了,她马上就走,就是爬着走也要离开。现在往哪里走?项颖在路上病情加重怎么办?所以,他们只得留下来,请龚医生给项颖疗伤。

    项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该走了。

    学镒看了看哥,学俭并不看学镒,他阴沉着脸。他对学镒有怨气,一路学镒都在念叨项颖,都在关心着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虽然,他知道项颖是个好女孩,可是,他心里没法排除项颖是仇家女儿的事实。如果不是项颖要找学镒,瘸子叔不会死,他们在龚家椅子好不容易才有的落脚点,也不会消失了。他不想再逃了,他已经厌倦了逃亡,他累了。他很想像龚家椅子的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可是,经过接二连三的折腾,他清楚,龚家椅子再也不是他希望的立足之地了,他还得继续逃亡,带着学镒,带着仇家的女儿项颖。走吧,走了龚大哥一家就安宁了。他们继续留下,不知道龚家椅子的人还会弄出什么事来,弄到龚老大一家和椅子里成了仇人,就像李家和项家,他学俭真的就是罪人了。可到哪里去呢?哪里能安宁呢?

    学俭没有主意,其他三人更没有主意。没法安睡的,还有龚老大父子。

    “爹,就这样让他们离开,我不放心。学镒还小,学俭也没有谋生能力,这一走……如果遭遇不测,我怎么对李老爹交代?爹知道,没有李老爹,就没有我了。李家是我们的恩人啊!”

    龚老大双肘撑在桌上,两只手在嘴边握成了拳头。

    “不走又有啥法呢?龚家椅子的形势,你是清楚的。我也想留他们,想让他们在龚家椅子住下来。可是……”龚医生无奈地看着朦胧火光中的龚老大,伤感地说。

    “真的没有办法了?这天真要灭李家?老天真要让我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龚老大像对自己说,又像对父亲说,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渴求答案的思绪。“我再去走走看,趁着夜还不深。实在留不住,我们再想其他法吧。”龚医生说着站起身,踏着木楼板,慢慢往楼下走去。龚老大看着模糊的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父亲老了,那起身转身的动作,那神情,都像老了,好像突然之间就老了。

    是啊,自己流浪在外几年,没有给家里一点音信,父亲是怎样的担忧?学俭兄弟到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出现,父亲又经历着怎样的折磨?这黑黑的夜晚,还要父亲去操心……

    龚老大默默地坐着,屋外已经很黑了,他没有了思绪,只是默默地坐着。是在等父亲回来,还是在期盼妥善的方法突然钻进脑袋来?这些好像都没有,只觉得这样默默地坐着很舒服,只需要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他没有想到去学俭他们的屋子,学俭他们也没有想到到龚老大的屋子来,他们都不想面对对方,因为对着对方,除了尴尬,除了痛,什么价值都没有。就那样坐着吧,等天明。或许天一亮,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路就在眼前了,是阳光明媚的一条路……

    屋外的树叶唰唰地响起来,起风了。风中,屋子里的人又听见了那慢而沉重的木楼板的声音。龚医生回来了。他走进龚老大的屋子,龚老大抬起头,看着灯光中朦朦胧胧的父亲。龚医生对着龚老大摇着头,叹着气。龚老大明白了,父亲没有做通龚家椅子人的工作,剩下的路就是学俭他们离开。

    “老大,睡了吧。爹也去睡了吧,这么夜了,这么冷。”龚老大的妻子出现在了门口。看着瘦小却精神的妻子,龚老大摇摇头说:

    “睡不着啊,怎么睡得着呢。他们这一走,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我看不见,摸不着啊!”

    “你们父子走南闯北一辈子了,就没有两个真心朋友?就不能给学俭他们找一个落脚的稳妥地方?”

    “我们都是在南京跑生意。现在让他们回南京地界,那不是送死吗?何况,这路也不好走啊!这一路的凶险……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祖宗保佑了。”龚老大说,声音很慢,很低。

    “你们可以到南京跑生意,难道成都方向就没有人到南京跑生意?你们就没有认识成都方向的人?”龚老大的妻子也慢慢地说。

    “哦!想起来了。那我又得亲自走一趟了,这一走又是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啊!”龚老大先是高兴,后又伤悲起来。

    “放心去吧。从你们下山带回的消息判断,成都方向还比较安宁,你把他们安顿好了回来。将来时态安宁了,他们要来看我们,或者我们要去看他们,也好有地方可找。这样,你也才会安心呆在家里。救人救彻,报恩报彻。”龚老大的妻子说。龚老大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朦朦胧胧的妻子,感激她的宽容,感激她的明大理。

    “好了,就这样决定吧。看来,老大已经明白了去处。你明天就带着他们去吧。”龚医生说完,站起身,回他的屋子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学俭他们就跟随龚老大上路了。徐姑娘和学镒跟着项颖,项颖背着项瘸子的骨灰袋子;龚老大和学俭背着几个人的换洗衣物,衣物里裹着银子和银票。

    一行人刚来到路洞处,就看见路洞前面站了一排人,穿着官差服装,佩着腰刀。看到官差,学俭他们都站住了,等着官差的问话。龚老大和学俭打量着这些官差,都是陌生面孔,并不是前段时间驻守龚家椅子的官差。

    “就是他们!他们带来了大头瘟,龚家椅子已经死了人了。他们现在要跑!官爷,不能让他们跑了!”一个声音从官差身后的洞子里传出来。学俭他们没有听出说话人是谁,可是,龚老大一听就明白了。

    “四娃子!刚放了你一马,你咋又开始害人了?”龚老大对着那声音传出的地方说道。

    四娃子看到了龚老大,他缩到了石洞里,不出声了。

    “你就是龚老大?”一个官差走到龚老大面前,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龚老大。

    “我就是。我父亲就是龚家椅子的龚医生。”龚老大看着官差,面带微笑地说。

    “龚老大请带着人回山上去吧。官家已经通知,龚家椅子的人暂时不能外出。”官差头目也笑着说。

    “龚家椅子没有大头瘟,真的没有。”龚老大说。

    “那死人是怎么会事?既然死了人,就得小心防范。万一传染到了外面,我们丢了命是小,让成千上万人丢了命……”

    “那人是……”龚老大突然收住了话,闭上了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如果说出项瘸子死的事情,四娃子肯定会被带走,他龚老大和龚家椅子的族人就成了仇人了。可是,不说出死人的真相,那官爷肯定不放他们走。他们重新回到龚家椅子,龚家椅子的族人会同意吗?官差和龚老大他们都沉默着。沉默让四娃子着急了,他在洞里喊起来:“官爷,千万别相信他们的鬼话!龚家椅子死的人,已经被烧了。那小姑娘身上背的就是大头瘟死鬼的骨灰!官爷,你们得小心。放了他们出去,你们的命就不保了!”

    “四娃子,你太过分了!你是龚家椅子的男人吗?咋这么卑鄙无耻?”龚老大呵斥着四娃子。

    “官爷,别信龚老大的!他得了他们的银子!不信你搜他身上的布袋子,里面肯定有不少银两!那就是这群大头瘟送给龚老大的!”四娃子在洞里扯着喉咙说。

    “四娃子。不用那么费力地喊。你我都是龚家人,你出来说话吧。把话说清楚了,官家自有决断!官爷,让他出来说话吧,我们都是同宗之后,是一家人。”龚老大笑着说。

    “不!官爷,不能让他们靠近我!我不能死!我才一个孩子!不能让他们过来!”四娃子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声音发抖地喊着。

    “官爷,我父亲是医生,我也算半个医生吧。如果他们真的得了大头瘟,我能放他们走吗?你让我和四娃子好好谈谈吧。”官头也想弄清楚真伪,听龚老大一说,他手轻轻一挥,封路的官差就站到了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龚老大走进路洞,四娃子想跑,可一转身撞在了洞壁上,摔在了路上。龚老大弯腰进去,于是洞里的四娃子大声喊起来,就像现在的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每一句都是唱的。

    “官爷,放了他们吧。龚家椅子没有大头瘟,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得罪了我,我想请官爷来教训教训他们的。”官差们等龚老大进洞之后,又站成一排,封住了路洞口,不让龚老大和四娃子出来,只有他们头儿的命令,他们才会闪出路来。

    “官爷,相信我,我是不会撒谎的。真的!”

    官差们听着四娃子的喊声,都笑了。

    “如果,他们真得了大头瘟,我就不敢跟官爷来了。”

    四娃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龚家椅子的男人们,已经提着短棒追到了山下。他们一看山下的官差,都停住了脚。官差看着他们,纷纷往路洞退去,官差们不知道这些握着短棍的男人要做什么,是帮着官差,还是帮着这一群“大头瘟”。

    看到官差退进洞。龚老大一把提起四娃子,贴着洞壁让到一边,官差们不再堵路,而是顺势让过了龚老大和四娃子,他们要让龚老大和四娃子帮他们阻挡龚家椅子的人。龚老大拉着四娃子来到了洞外,远远地看着龚家人。龚家人一步一步走下石梯来到了路洞前。学俭手里握着佩刀,保护着学镒他们,盯着龚家椅子人手里的短棍。几个人也一步一步往路洞里退着。

    “龚家椅子的,快杀了这几个大头瘟!快呀!别让他们跑了!”

    四娃子一看见龚家椅子下来的人,立刻喊起来。

    龚老大一听,飞快地抽出了身上的刀,放在了四娃子脖子上,低声喝道:“再乱叫,我先端下你的脑袋!”

    “老大,放下刀!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下山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开了!没想到官爷们在这里!官爷,让他们走吧。上面没有大头瘟,真的!我们可以跟你们去给官府作证。”一个年长的椅子人对着龚老大说。

    听龚家椅子的人这样一说,官差头子,把手一挥,转身先跑了,好像慢一步就会掉脑袋。四娃子看官差跑了,他也挣脱龚老大的手,一溜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