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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难眠之夜

    项颖也没有合眼,她一边听着山崖上的树发出的嚯嚯声,一边想着老兵和学镒的话,想着她追寻学镒的目的,想到这些她心里也怕了。虽然她弄不明白阴气和生育有何关系,但是,如果真的因为瘸子叔而使学镒绝后了,那她就成了李家的千古罪人,成了他们项家的千古罪人。这样一想,她对驿站老兵的做法不但不恨了,反而感激起来。

    应该动身了,如果再迟疑,龚老大回家的路就会被雪阻挡了。他们身在不幸的时代,能遇到瘸子叔和龚老大、驿站老兵这样的人,真是他们的福气,不能再拖累龚老大了,不能再拖累老兵叔了,他们得尽快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项颖脑袋里不断地闪现这些问题,不断对这些问题进行着反复的思考,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仿佛一天之内,她已经成了一个能阻挡风雨的当家女人。

    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这个地方真好,可是,没有大江……如果能找到一个和项李镇相似的地方就好了。还有,这个地方离驿道太近,一旦发生战争,首先受害的就是他们,老兵叔见多识广,考虑长远。

    项颖想着,没有和徐姑娘说话。她们两人都知道对方没有合眼。只是,项颖想的是将来的事,徐姑娘时刻关注的是项颖的反应。

    龚老大和学俭他们也没有说话,都听着屋外的风声,听着项颖房间的动静,害怕睡着了,害怕一觉醒来项颖出事了。虽然有徐姑娘陪着,他们也不敢放心,害怕徐姑娘也睡着了。在这种想睡不敢睡的煎熬中,他们都在祈祷天快一点亮。

    似的,这个夜晚最为轻松的是项颖。她好像是出行的皇后,在护卫们的保护中,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地放纵自己的思维;而其他的人,则紧张着,生怕一个疏忽,皇后出事了。

    “啊——啊——”

    突然,静静的夜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长号声,声音从项颖的房间传来。龚老大一个翻身,点亮了灯。学俭腾的蹦下床,向项颖的房间奔去;学镒一边跑一边喊着项颖的名字。

    “项颖!项颖!”徐姑娘抱着项颖,拍着,喊着。驿站老兵已经把项颖房间的灯点着了。

    “怎么啦?”到屋里的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就盯着徐姑娘怀里发抖的项颖。

    “不知道,可能是做噩梦了。”徐姑娘说。

    “项颖,不要怕,不要怕,我们都没有睡,都在陪着你。不要怕,不要怕……”学镒俯在项颖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摸着项颖的头,不断地念着“不要怕”。项颖一仰头,扑在学镒的肩上,再一次放声哭起来。她不说话,只是敞开喉咙哭号着。

    屋子里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劝慰,都静静地听着项颖的哭声。屋子外的风声和项颖的哭声应和着,把深夜的山谷吼得很可怕。

    等项颖不哭了,龚老大才弯腰问道:“项颖,做梦了?”项颖点着头。

    “我们都没有睡,都在陪着你,你不用怕的。”龚老大说。

    “我梦见我爸妈了,梦见他们在大火里挣扎,喊我救命!我和柱子哥跑去,那官差一刀把柱子哥劈成了两半,柱子哥的血像火山一样穿过火焰喷到了天上……柱子哥,柱子哥……”

    听到项颖的讲述,龚老大、学俭、学镒都想起了柱子,一路的逃难,他们已经把柱子忘记了。是啊,柱子现在怎样了?难道柱子也遇害了?他的孩子们怎样了?

    “不要怕,项颖不要怕。柱子哥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是富翁,他一家人住在那山上,程守训他们不会去找他的,找到他也没用的。”

    “柱子哥已经没了,已经没有了!是我和瘸子叔亲自埋了他们一家。”项颖说着又抽泣地哭着。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龚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柱子那么本分的人也会遭受程守训的毒手?

    那天,柱子哥看见官差沿着他家的山路往上走,就飞快地跑回家里,让我和瘸子叔背着银两袋子从后门躲到了山上。我们藏在山洞里,蹲在洞口看着山下柱子哥的房子。他的房子也被烧了。大火之后,我和瘸子叔回到柱子哥的房子,柱子哥一家都倒在院子里,血流了一地,他们都被官差杀了……从官差们的喊声中,我才知道,是我父亲茶馆的一个跑堂带来的官兵,他说我父亲把宝瓶送到了柱子哥家里,说学镒家的银子也藏在了柱子哥家里。官差们翻遍了柱子哥的房间,没有找到宝瓶和银子,他们就烧了柱子哥的家,杀了柱子哥全家……

    我要出洞,他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把银子给他们,柱子哥一家就没事了。瘸子叔死死拉着我,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喊,不让我下山。他说:“这点银子他们看不上眼。反而会说你也藏了银子,最后都得死,谁也逃不了命!现在逃一个是一个,活一个算一个。”官差走了,我和瘸子叔从灰烬中找出已经没有把的撅头,一边哭一边挖坑,把他们一家草草地埋了。

    “柱子哥——”学镒放开了项颖,一声哭喊,跪在了地上。学俭也满脸是泪。他们没有想到,柱子也受了他们的连累,为了救他们,柱子哥竟然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上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啊!”学镒哭喊着。听到学镒的悲号,项颖反而不哭了。她滑下床,蹲在学镒面前,伸手揩着学镒的眼泪,说:

    “柱子哥不会走的,我和瘸子叔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他也不同意。他说,他要代替你们给李老爹守孝。他说,他拖家带口的,遇上追捕,怎么也逃不掉。他知道学俭哥和龚大哥的身手,他怕那时你们为了救他们而开杀戒,背上命案,就再也没有获生机会,那李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柱子哥很固执,我和瘸子叔怎么劝他都不听,就是为了劝他,等他同意跟我们一起走,才在他家耽搁了很多天。如果他不那么固执,早几天就跟我们走了,他也不会死了。”

    “都是我们害了柱子,是我们拖累了柱子,是我们啊……”学镒哭着,难过地说着。

    “学镒,不怪你们的。都是程守训,都是这个程守训!是他害了我们,害了项李镇!”项颖把学镒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劝说着。

    “哪里只是项李镇啊!这个程守训害了整个南京啊!你们躲不过,柱子躲不过,与那宝物和银子沾边的大户,不是逃得快,有几人能躲过啊!”驿站老兵说,“从南京逃出,从这条驿道去成都的几个商人,都讲述了他们逃亡的故事。听你们一说,我肯定他们就是被程守训逼跑的南京富豪。只是,他们比你们更幸运罢了。”老兵停了停又说:

    “你们也不用着急。兔子尾巴藏不了。这种祸国殃民的恶徒,早晚会被收拾掉的。既然瘸子和柱子,还有你们的父母,为了救你们,把他们的命都搭上了,你们就得好好地活着。等将来,你们在新的地方发达了,就建一座家庙,给他们一个位置就是了,让他们和你们的祖宗一起享受祭拜,也就够了。都起来吧,地上凉。不要哭了,睡吧。好好想想你们要去什么样的地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今晚都在想这个事情。要是能找到一个像项李镇的地方就好了。”项颖一边扶学镒站起来,一边说。项颖一开头,话匣子就打开了。

    “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无睡意,就到伙房去吧。我们把火盆生起,一边烤火,一边慢慢商量去处的问题。”驿站老兵提着建议说,“有话说,比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闷在床上好。”

    走进伙房,学俭和学镒只顾烤火,都不说话。项颖见她的想法没有得到回应,也低着头不说话。伙房里出现了一种静,就像项颖惊叫以前的静一样,静得有点可怕。

    为了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徐姑娘说出了她的想法:“我想找一个像我们徐家沟那样的地方,有平地可做田地,有大山可以采集药材,可以猎取山货……吃的,穿的,用的,治病的,都不愁。”

    “山林是好,东西多。可是,那里不是虎就是狼……”项颖说着她的担忧。

    “是啊!山好啊!从海龙囤回来,是山救了我。我们一路逃命,也是山救了我们。是山给了我们活命的东西。我也想找一个像徐家沟那样的地方住。”学俭的手在火盆上烤着,眼睛看着红亮亮的火盆,说着他的想法。

    “我想找项李镇这样的地方。可以做生意。我们家是经营盐的,我很想把我们李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也算是对爸妈的报答。如果,就我们几个人躲进山里……”学镒停下了他的话,他的意思已经说清楚了。

    四个人分成了两派,说完了他们的想法,都闭上了嘴。龚老大看看驿站老兵,驿站老兵也看着龚老大,眨了一下眼睛。他们看出来了,两兄弟都围着自己的女人说话,都按自己女人的意愿说着他们的想法。看来,这两兄弟要长久地住在一起,不可能啊!还在逃命,这生活的分歧就出来了。

    “龚大哥,还是你拿主意吧。我们听你的。”项颖不想争执,她也没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们现在的任务还不是发财,而是保命,找一个地方能生存下来,养儿育女。可是,她又觉得,养儿育女,如果太穷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这儿女怎么养?怎么养得好?挣钱的地方,江边比山里容易。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比徐姑娘的好,所以,她希望龚老大能支持她。

    龚老大听后,微微地笑起来,他想了一会说:“还是听一下老兵叔的吧。老兵叔走南闯北,在这驿道也接触了一拨又一拨走南闯北的人,看得远,提供的建议对你们最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