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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血腥战事

    玉瑶和小婉坐在门廊下,晚风轻轻吹来,夹带着白天的暑气,黑豹懒懒地躺在大厅里,那里的地砖凉快。七婶端来一盆水,在她们附近泼撒了一圈。

    小婉手中做着针线活。

    “这是什么呀?”玉瑶帮忙穿线。

    “做几个肚兜。”小婉直了一下腰,手绕到背后敲了几下。

    “你教我,我来做。”玉瑶从小婉膝盖上拿过裁剪好的布片。

    小婉笑了:“你还会做针线活呀?”

    “我们家就是做这个的,虽说我不太干针线活,可做起来也不懒呢。在这里绣个图案会更好看。”玉瑶拿起缝衣针往头皮上摩擦几下。

    小婉乐了:“还真是有模有样呢。”她站起来,轻轻地扭一下腰。

    玉瑶低着头仔细地缝着。

    “玉瑶,教我几句思念人的诗?”小婉的眼望着远处,悠悠地问。

    “思念人的诗词,那多了——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玉瑶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手中的女红。

    “什么什么?说得慢点。”小婉坐下来,看着玉瑶手中小肚兜,“真是细密呀!”

    玉瑶将刚才那句重复了一遍:“以后宝宝的肚兜归我做,保证漂漂亮亮的。”

    小婉嘴里反复念叨着玉瑶教的这句。

    夜深,窗外一片暗黑无边,天气闷热,隆隆炮声似近似远,玉瑶睡不着,拿着《漱玉词》,想去一楼的书房换一本。吸着绣花拖鞋,轻轻地出了房间,下到一楼,却见大厅里人影卓卓,不禁吓了一跳。

    “六小姐,是我们。”顺子走到玉瑶身边,轻声的打招呼。

    “你们回来了?”知道是书豪的一帮兄弟,玉瑶放下心来。

    “我们正在厨房做吃的。”顺子回。

    “你大哥呢?”玉瑶与烛光中找寻了一番不见书豪。

    顺子犹豫一下,指了指书房。玉瑶走去,书房的门掩着,轻推门进去,只见书豪背对门而坐,有一个矮胖的男子站在书豪边上,看见玉瑶,停下手中的动作,冲她点头致意。

    玉瑶过去,借着晃动的烛光见到书豪的的右手臂上有个一寸多长的伤口,刚才那男子揭下包扎的布条,此时伤口完全暴露在外,血水流淌下来。

    “是吧,我说不要紧,就是子弹穿过去了。”书豪低头来看伤口,同时发现站在身后的玉瑶,抬头冲她没事人地笑。

    “吓到你了?”见玉瑶不做声,书豪说,“一点点皮肉伤。大勇,去拿些药水和白药就行。”大勇离开了。

    “就这么一处伤?”玉瑶走到书豪面前,查看伤口。

    “难不成你想见到我满身挂彩而回。”书豪戏谑的口气。

    玉瑶撅起了嘴,去书架上放下书,回身到书豪面前。大勇端着一个托盘来了,上面放着一卷纱布,药水,棉花等物。玉瑶接过托盘,搁在边上的案几上:“你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大勇,你快去吃吧。这里有我呢。”

    大勇点头快步离去。

    “我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

    “那你可有九转还魂丹,让我瞧瞧长个见识?”玉瑶一边给伤口抹药水,一边问。

    “我倒是想要,却不知去哪个老君的炉子里偷。嘶——”书豪开始疼倒吸一口气。

    “我记得,《封神演义》中有一章节说是太乙真人炼的,你去吗?”玉瑶往伤口处吹气,等药水差不多干了,往伤口撒上白药,拿纱布将书豪的手臂包扎起来,“不巧碰上天热,伤口可不能沾到水。”

    “没关系,我是贱皮贱肉,过几天就能结痂了。”书豪一直看着玉瑶的脸,他越来钦佩这个六小姐了,以前他受伤,小婉总吓得哆嗦,接着就是唠唠叨叨一大通,弄得不疼都疼。这个玉瑶非但没有着急,还想着法子逗他,使他全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怎么弄得?”

    “子弹从这里穿了过去。”书豪用手指装了一个子弹飞过去的动作。

    “你们是不是也去蕴藻浜了?那里不是有二哥他们这样的军人吗?”

    “军人也得吃喝,如今这城里,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想着法子去租界。实在走不了的就等着挨子弹,挨炮火……我们大先生下的命令,让我们帮着带路,送粮食什么的……非常时期,我们这种人倒派上用场了呢。”书豪想起了他看到的惨烈的场面,打住了话题,不想让玉瑶担忧害怕,“今天去法租界弄了不少吃的,都搁在厨房里了。”

    “嗯,有鸡蛋吗?”

    “有,不多。弄了两只鸡来。”

    “明天白天你们还出门吗?”

    “不清楚,暂时在家等消息。”

    “那明早帮着杀一只鸡,炖了烫给小婉姐。”玉瑶弯腰收拾托盘里的药物。

    书豪伸手握住玉瑶的手,两人在摇曳温柔的烛光中脉脉相视。

    小婉缓缓地离开书房门口,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和玉瑶的不同,她终究是及不上玉瑶的,瞧人家那沉静典雅的气度,难怪书豪看着玉瑶时满满的都是倾慕之情。

    书豪很早就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身边熟睡着的小婉,又看了看手表,才11点,天气热得令人烦躁无比,手臂上的伤口隐约作痛,他轻轻地起来,站到窗边,远处几声炮响,是日本军队的速射炮弹。书豪离开窗口,走下楼,黑豹跑来,跟在他的脚边。

    “你好像很兴奋呐,怎么不去睡呢?是不是被狗日的惊扰了?”书豪坐在楼梯上,摸着黑豹的背脊,轻声和它交流着。

    黑豹没有按常理出牌,平日里只要书豪一抚摸它的背脊,它就会趴下来,好好享受,今天它却一直站着,脑袋还不时转向边上的走道。

    书豪扭头看去,发现书房的门缝里露出一丝光来。站起来朝着书房而去,轻轻推开门,书桌前一束美丽的光,玉瑶正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玉瑶?”书豪走进去,到书桌前,看见那里摊着一张纸,上面白描着一个花样,还有玉瑶的把笔浅笑。

    “不睡觉,来画画?”书豪轻声问。

    “我要给宝宝做几个漂亮的肚兜,这是花样。”玉瑶提起纸,请书豪欣赏,“这是牡丹花,寓意富贵荣华,好看吗?”

    书豪接过纸仔细地欣赏,“好看,画好了干嘛呢?”

    “照着花样绣到肚兜上去呀。”玉瑶又提起一张来,“这是石榴,寓意子孙满堂。”

    “哦,是要我子孙满堂,还是我的儿子子孙满堂呢?”

    “傻呀,你儿子的子孙不也是你子孙?”玉瑶低头画着她手中的那一幅。

    书豪探头去看:“这又是什么呢?”

    “小牛。”玉瑶指着画上的线条喜滋滋地回答,“今年是牛年。”

    书豪笑了,他拽过一把椅子,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玉瑶——她的脸在台灯柔光的照射下,显得温润恬美,低垂的睫毛微微的闪动着,一小缕弯弯的头发挂在额前,随着她头部的动作轻轻地摆动着。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书豪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悠悠地念出一句词来。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玉瑶抬眼和书豪对视着,接着诵。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书豪直起身子,那只支着下巴的手伸过去握住玉瑶的手。

    “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玉瑶一直都当书豪是她的知音,与他有着一种非凡的默契。

    (宋代词人张先的《诉衷情》,表现出苦难人生中一对情侣的至爱情深。)

    在柔和的灯光下,两人静静地坐着,轻轻柔柔的交谈着,彼此心中涌起的依然是熟知的感动,两人都以一颗澄澈的心,共同守护着他们之间的相知相随。仿若避开了烟火的纷扰,携手来到了阳光倾洒,微风轻盈的世外仙境。

    晨起,玉瑶去厨房,到了门口,见大勇、郭大头等人围坐在厨房的后门口闲聊。她没有打扰,轻轻地进去。

    “顺子,你是没有看见呀,真是惨呐——哪里是打仗,进去一个连,一会儿都没了,打光了,再充进去……光是蕴藻浜这一带,就死了不少人呢。”

    “当兵的说这叫大熔炉,去多少熔化多少。”

    “我们的武器没有狗日的好,全靠血肉之躯去挡。我们是中正式,汉阳造的七九式步枪,狗日的是三八式,人家的刺刀比我们的长这么多。”郭大头比划着给身边的看。

    “哎,我要不是家里还有老的小的,我也去跟狗日的拼了。”、

    “有我二哥,家祺的消息吗?”玉瑶忍不住站在他们身后问。

    众人忙起身,看了看玉瑶不语。

    玉瑶打量着众人的脸,期盼着谁能站出来给一句话。

    “散了吧。”玉瑶身后传来书豪的声音,“玉瑶,他们哪里能知道呢。”

    众人纷纷进了屋里。

    “真的像他们说的这样?”玉瑶转身,满脸地忧虑。

    “打仗嘛。”书豪扭头,跑去厨房角落里抓起一只鸡,找来一把刀,“玉瑶拿只碗来。”说着就提着鸡到了门外的花坛边。

    玉瑶将碗搁在书豪身边,张嘴还想问。

    “鸡兄,得罪啦。来世投个好人家。做个像玉瑶小姐这样的人。”书豪笑眯眯地瞥了眼身边的玉瑶。

    “只是千万别投到这样的乱世来,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玉瑶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书豪一手端着一碗鸡血,一手拿刀回了厨房。

    “你去休息吧。今天这里有我,还有郭大头他们呢。”书豪开始去灶台后生火烧水。

    “你说,我二哥会没事吧?”

    “放心,你二哥是中央军,是嫡系的部队,装备精良,听说他们都是德国人的武器装备。”

    “那家祺呢。”

    “听说有很多青年学生被安排离开了。”

    两人一时无语,各自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各自想着心事。

    小婉来到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二人,见他们情绪低落:“玉瑶。书豪。”

    “小婉姐,这么早起来了。不多睡会。”玉瑶问候小婉。

    “不能老是躺着,烦闷死了。还让你这个客人来照顾我。”

    “小婉姐又要说客气话了。今天有鸡汤喝了呢。”玉瑶笑着说。

    书豪从灶台后面出来,满头大汗。小婉拿着手帕上前为他擦拭,他笑了一下,接过手帕自己擦着:“这几天身体好些吗?”

    小婉的手抚摸着肚子,回头看看玉瑶:“多亏玉瑶在家照顾我,要不,我每天担惊受怕的,怕是……”

    “别胡思乱想。”书豪扭身去看灶肚里的火,“天热,吃的东西弄来也搁不住。这点怕是不够这么多人吃,下午还得去趟法租界。小婉,玉瑶,我是这么想的,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玉瑶和小婉齐齐地看着书豪。

    “你们还是早点去法租界的好。”

    “怎么,还会打到租界来?”小婉着急。

    “那倒不是,不过——万一呢,我又时常要出去。”书豪有点语无伦次。

    “那法租界就安全啦?”小婉越听越着急,低头看了看肚子,临盆是随时的事。

    “是呀,小婉姐,听书豪——哥的,法租界里有好医院。这样,大家都放心。”

    “法租界的房子是给你和家祺的新房,我住进去生孩子……”

    “你太……哎!”书豪冲着小婉皱眉,将手帕没好气的塞还给她。

    “小婉姐,我们一起去吧。非常时期,家祺一定不会有意见的。再说孩子是家祺的侄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玉瑶劝着。

    “这兵荒马乱的,我哪里去给你找——你觉着好的房子呢。”书豪知道小婉是不愿意去家祺和玉瑶买的法式别墅。天气闷热,连带着心情也烦躁起来。

    小婉低头不语。

    “就这么说定了,吃过中饭我就去法租界办事,待会儿你整理一点需要的东西,先搬点过去。”书豪从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水端去外面褪鸡毛。

    “小婉姐,你去歇着吧,这里热。”玉瑶停下手中的活,过去搀扶小婉。小婉表情复杂地看了看玉瑶,离开了厨房。

    吃午餐了,一群人围着大桌子狼吞虎咽。玉瑶,小婉和书豪则在一张小圆桌上无声地吃着。

    书豪将两只鸡腿分别搁到小婉和玉瑶的碗里,又盛了两碗鸡汤放到她二人面前,站起来端着剩下的鸡去了旁边的大桌,交代兄弟们:“你们吃吧。下午杨志明和郭大头跟我走一趟法租界,其他人都在这里歇吧。”接着回到位子上吃饭。

    顺子跑了进来,直奔大桌打量着桌上的食物:“就那么一会儿时间,你们就给吃完了?”众人笑着不理他的抗议。

    玉瑶笑了,从边上拉了一把椅子到身边,扭头招呼:“顺子,这边来坐吧。”

    顺子站着不动。

    “来吧。”书豪的话才管用。

    顺子盛了一碗饭过来坐下,也不夹菜,埋头吃着。

    玉瑶拿了碗里的鸡腿搁到顺子的碗里:“慢点吃,看你满头大汗的。”

    顺子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咬,扭头冲着大桌上的兄弟们笑,回头看见书豪冲他翻白眼。顺子这才知道原来是大哥给六小姐的。

    “吃吧。我不太爱吃肉。”玉瑶又夹了蔬菜搁到顺子的碗里。

    “还是六小姐对我好。”顺子还没有说完,书豪从桌子底下踹过来一脚,“哎呦!”

    大桌上一阵嬉笑。

    “你让他好好吃饭吧。”玉瑶帮着顺子。

    饭后,玉瑶在厨房后门口帮着七婶洗碗,顺子在一边帮忙。

    “顺子,你们经常出去都做什么啦?”玉瑶问。

    “当兵的不认路,我们去帮帮忙,跑跑腿。”顺子拿起一摞碗。

    “你大哥怎么受伤的呢?”

    “哦,昨晚去的营地,被狗日的炸的……哦,大哥呀,是被汉奸打的。六小姐,你是不知道,当兵的在前面拼命,背后经常有人打冷枪。”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玉瑶停下手中的活。

    “是汉奸,他们帮着日本人打中国人——你说气不气!”顺子将碗放进柜子里,“以前我们去都很顺利,手臂上绑个白布条,当兵的就知道是自己人。现在被汉奸搞得人心惶惶,阵地附近有哨兵,要回答口令,不对就一枪打过来了。这口令每次都换,有任务了,上面就带来口令。只有大哥知道,所以每次大哥必定亲自出马。”

    玉瑶静静地听着,最后柔声地说:“顺子,以后一定要小心呐。”

    “六小姐,我个小,跑得快,他们都叫我老鼠顺子。还有呀,他们当兵的说子弹不打有福的人的。大哥是有福的人——你也是。”顺子好不容易想出这句话,安慰玉瑶,并在很长时间内为自己想出的这句话得意。

    玉瑶微微一笑,继续洗碗。心里却在暗暗祈祷着战争快点结束,为那些出生入死的同胞们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