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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激战

    超出过去所有恐惧总和的巨大恐惧感就如同从山顶扑来的飓风,如同冲上海滩的滔天巨浪,马恩低着头,将脸藏在帽兜的阴影下,只觉得这股巨大的恐惧感已经不再是从心底滋生,更是化作实质的力量从正面冲撞过来。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灵在颤抖,他的大脑和全部的神经都在颤抖,就连秘药都无法抵抗这股巨大的恐惧对他全身心的剥夺和撕扯,哪怕不去看,都已经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一般。

    轻薄的灰袍再也无法带给他安心感。他只觉得自己就如同正面迎对滚滚雪崩的登山者,就如同沙滩上即将被惊涛骇浪席卷的沙堡。恐惧的人们往往会发出尖叫,而他却觉得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明明想要尖叫,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这一叫起来,自己就会被那其实根本就不知晓是何等模样的东西卷走,发生比如今感受到的恐惧更可怕的事情来。

    马恩几番挣扎才站住脚跟,他差一点就觉得自己要跌倒了,要从这千千万万的怪物之中暴露出来,但他终究没有倒下。他凝视地上的纸团,只觉得是这个纸团带给了自己一个根本无法想象的奇迹,而这个纸团也正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感受从正面扑来的那股恐惧,自己的心灵和精神之脆弱,早就在这种恐惧下暴露无疑,而他就连反思和警醒的机会都没有。在那被狂暴的恐惧撕扯粉碎的理智中,只剩下一根说不清是理性还是感性的线还没有断裂,拼命颤抖,正是这根唯一剩下的意识在发出警告,让他下意识知道,这个时候只有继续凝视地上的纸团,才有可能活下来——不,才有可能为自己的幸存争取到一线希望。

    马恩已经明白了,自己绝对不能去想象这个恐怖的存在是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勾勒其形象,因为,只要去想它,只要去思考它,只要在思想中稍稍有点越界,自己那脆弱的心灵和精神就会彻底崩溃。那是比“不可思议”、“离奇”、“无可名状”这类形容更加深邃可怖之物。

    人无法思考的话,就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动物没什么差别。所以,人是脆弱的,在这可怕的存在面前毫无胜算。倘若人的思维运动也是一种客观运动的体现,如果人的思考也是一种客观规律的体现,那么,面前这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正是针对这种客观运动规律的体现。或许,这种针对性本身也同样是一种客观规律的体现。

    ——不,不!不能在思考了,不能继续了。

    马恩在心中疯狂叫喊,哪怕他紧盯着地上的纸团,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东西,不要去深入这样的思维,可人类此时的客观局限性仍旧让他无法想到就做到。那从心中滋生的,从面前扑来的巨大恐惧感,就如同四大基本力一样拉扯着自己的思想。那个“它”就仿佛是一个黑洞,所有的“想”都如同“光”一样无法逃脱这个黑洞。

    他知道自己在战斗,可是,这种战斗和他过去所经历过的那些战斗都截然不同。

    马恩无法习惯这种战斗,没有人可以习惯,因为,人类的思维能力本就是人类千万年进化的成果,是自身种族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又不禁想到了各种哲学和宗教中提到的“冥想”和“空性”,然而,那些“冥想”和“空性”真的是空,真的是放弃了思考吗?真的可以抵御这无可名状之物那可怕的针对“思维活动”的引力吗?

    不知道。

    ——啊,我又想到“它”了。

    ——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

    马恩认知到这一点时,只感到无比的绝望,只觉得现在就自杀死掉,也要比接下来所将要发生的事情更好。只要自己死了,就不会恐惧了,只有那最彻底的死亡,将代表“自我”和“思考”的一切全部瓦解,才能获得安宁和平静。

    马恩更进一步可以感受前方的“它”已经大部分钻出了石头建筑,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其主体的轮廓覆盖在那片平坦而荒芜的土地上。他不知道这千千万万的怪物在“它”的面前会变得如何,他只觉得,“它”和这些怪物在根本上是不一样的,而“它”也未必在意这些怪物的死活——正如大自然不会考虑人类,只是人类尊重大自然的规律,有意识地避开大自然带来的危险而已,然而,自然的灾害是不会为人着想的,也不对人有所轻蔑,它只是存在于那里,自然而然地发生而已。

    这个无可名状的恐怖的东西,这个“它”,很可能也只是在“自然而然地发生”而已。

    马恩在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些怪物正在做的事情就如同人类对自然的崇拜一样——恐惧,敬畏,也充满了渴望。

    而这千千万万的怪物可以承受这种恐惧吗?它们正变得如何?埋头挣扎的马恩根本无法看到,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光是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和思维约束于地上的纸团上,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马恩已经无法去考虑如今身处之处到底是不是梦境的问题,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每当自己的脑海里出现“它”一次,“它”就似乎与自己接近了一步。自己完全不记得思维到底围绕“它”打了几次转,而“它”距离自己到底有多近,也同样无法确认。

    只是,“它”是巨大的,无法想象有多巨大,所以,自己和“它”的距离其实也不是太过遥远。“它”如果是自然而客观的,那么,“它”甚至就一直存在于每个人的身边,而仅仅是人们无法如此直接的窥见“它”的存在。

    马恩已经无法忍受脑海中的喧嚣了,颤抖的身体陡然失去力气,让他不由得跪在地上,而他此时也无法去思考自己有没有暴露的问题。他距离地上的纸团更近了,他垂着脑袋,鼻尖几乎要碰到纸团了。他只希望,这种恐惧和压力不要再增强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问题闪过他的脑海,并且被他下意识捕捉到了:

    ——自己现在知道的“它”,究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真的客观上存在呢?会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幻觉,一种精神压力下所自发想象出来的东西呢?会不会……仅仅是自身恐惧的一种表现。

    这个想法就如同沙漠中的一滴水,让马恩忍不住想要抬起头来去确认一下。不,为了保险,一开始不能去看,而是去感受,用自己最擅长的精神分析法去剖析。

    这个冲动就如同气球般迅速膨胀起来,不断吸走他对地上纸团的注意力,这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拔河比赛。

    马恩已经稍稍抬起头来了,他开始比之前更多地去感受“它”的存在,去尝试用自己已知的各种办法去分析和解释“它”到底是什么。他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当自己渐渐去这么做的时候,自己的记忆变得十分清晰,那些早就已经不关注的知识,就如同河流下的泥沙般被翻出来,无论多么偏门,哪怕只是他人偶尔提到一句的小知识,也已经在脑海中变得井井有条。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研究过,还是没有研究过,无论是主动所知还是被动所知,都被整理得如同图书馆里的书目。

    只要自己一去想,相关的知识就会自己从书目中飞出来,在自己高速转动的思维中交织成弥足珍贵的知识,一点带面的拓展开来。知识的拓展和新发,让马恩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发表论文,而论文中的新猜想,新理论和新知识,完全可以颠覆这个世界已有的科学理论——自己比发现了加法的人更强,比总结并阐述了数学体系和概念的人更强,比证明了一加一不等于一的人更强,比发现了质能定律和假设了量子理论的人更强……

    马恩知道只是思考是没有出路的,必须拥有测量和验证的手段,而恰好,自己的新理论全都是可以去测量和验证的。自己可以成为新时代理论的奠基人。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马恩回过神来,用力将脑袋砸在地上,如同这样就可以赶出脑袋中这些疯狂的想法。可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无法忍受自己在这井井有条的思考中所带来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是如此的让人恐惧,又让人无法割舍。

    最终,马恩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要完蛋了。那个“它”已经把自己卷入了引力带,而自己这颗小行星无论吸收了多少物质,无论成长得多么快速,都已经无法逃脱陷入黑洞的结局。

    可是,就如同奇迹一样,马恩只觉得突然有一种痛苦同时从自己的肉体和心灵的深处传来,这种痛苦就好似有一个蛮力在撬开构成自己的每一个夸克。在这种痛苦中,在这种被撬开,在这种濒死的体验,由此滋生的恐惧加入了过去的恐惧,而痛苦却是崭新的。自己似乎可以感受“灵魂”的存在,而自己的“灵魂”正蠢蠢欲动,一点点脱离这个躯壳,向某个“上方”升起。

    这份痛苦和灵魂离体般的体验让马恩稍稍停顿了一下那盘桓在脑海中的疯狂思想,他用尽全力抓住地上的纸团,下一瞬间,他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完全脱离身体,向着一个“更高的世界”上升。就如同坐火箭一样,不断加速,越来越快。然后,他的意识也如同赤身裸体地承受巨大加速度,在仿佛超越了第六宇宙速度的速度中,陷入一片黑暗。

    “啊!”马恩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冰冷,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还不断地从发梢处滴落下来。他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发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消瘦了十几斤。

    恐惧的余味姗姗来迟,但仍旧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缓了两三秒,他才清醒过来,去确认自己周遭的环境:没有密林,没有怪物,没有石头建筑,也没有那个不知真相如何的“它”。他仍旧呆在电车里,窗外乌云密布,黑暗得就如同已经入夜。倾盆大雨用力拍打着车窗,轰隆的声音就算是封闭的车厢也无法隔绝。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马恩惊魂未定,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个时候,他反而要庆幸自己身体上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是真的服用了秘药一样,一种撕裂肉体,灵魂飞出的痛苦——恐惧让人感到迷惑,但痛苦却能让现在的自己感到真实,相对的,那可怕的“它”就仿佛仅仅是一场噩梦。

    马恩看了一眼右边和前方,与自己同一个厢位的其他三人都在睡觉,神态平和,而自己的狼狈样似乎也没有被三人察觉到。

    马恩感到鼻子一阵灼热,有什么滑了出来,他用手背一擦,发现全是血。他用颤抖的手掏出纸巾,连续用掉了四张纸巾,才将流出的血擦干——鼻子很快就没事了,但他仍旧觉得大脑晕眩,有强烈的恶心感,只想呕吐一番。

    他抓起早就准备在座位边袋里的呕吐袋,正准备离开位置,却见到面前那个壮硕的男人悠悠醒来,发出不满足的呵欠声。他眯着眼看向马恩,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几点了?还没到吗?”

    接着,他又看向窗外,自言自语地说:“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我可不想走不出车站。”

    马恩也不清楚时间,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六点,确实已经入夜,不禁有些疑惑。

    “去神奈川的车要开这么久吗?”

    “神奈川?”健硕男人坐直身体,似乎已经清醒过来,随口说到:“你要去神奈川?这车可是去东京都的。”

    马恩下意识用力将呕吐袋抓成一团,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走上过道。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