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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守秘人

    马恩在邻居家那张和邻居本人的体格不成正比的沙发上坐下来,反倒是邻居本人始终站在一边,稍稍偏头像是在盯着茶几上的尸体,又像是在聆听走廊上的对话。马恩托着下巴,从走廊上诸人的对话去思量他们各自的身份、背景和想法,就像是要从中挖掘出隐藏在他们心中深处的秘密。他偶尔也会看向邻居,但是房间中的黑暗很好地隐藏了对方眼睛之外的所有细节,而这个时候,邻居的眼睛充满了复杂莫测的情感。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就连马恩之前一直都听到的细碎的摩擦声都停止了,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聆听,仔细地聆听,然后在脑海中勾勒出情景:走廊上,警察和管理员重复了几次开门和关门的动作,他们走进四号房里里,转了一圈又出来,紧接着又在是否进入五号房的问题上发生分歧,老资格的警察否决了年轻警察的提案,驳斥他的想法,而管理员也不愿意多生枝节……全都是老套的,预想中的情况。

    只要房间里没有尸体,没有谋杀的痕迹,案件就不成立,报案人也有报假案的嫌疑——正常而言会是这样的发展,可是,门外那些警察虽然明显在约束同事的行动,却又在言辞间纠缠于“尸体”上,有一股蛮横纠缠,不肯罢休的气势。而管理员似乎早就习惯了,可以让人想象,四号房的怪谈在过去是多么的折磨人。四号房过去死了那么多人,引起警方的关注也很正常——但马恩的问题在于,这些人在意的,仅仅是四号房多死人的过去吗?

    毫无疑问,马恩认为这几位警察中必然存在四号房怪谈的关系人。

    不过,他也觉得,换做是普通人,没什么先入为主的疑虑,也没有去深思生活遭遇中的那些古怪的话,大致是不会这么想的。这几个警察的办事态度并没有超乎常理,那些细节之处,只有在先入为主的主观上,才会浮现让人怀疑的色泽。

    最终,仍旧是敌人的针对仍旧太过于直接,手段太过于明显,才让事件的发生显得不太协调,嘎吱作响。

    普通人的悠闲日常,正在发出龟裂的声音。

    只是,这个声音完全没有让马恩觉得抗拒——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情会更加的糟糕,但其实不然——反而有一种“终于回到正轨”的感觉。就像是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在之前都是割裂的,而在这个时候,终于被一根无形的线重新缝补起来。

    马恩托着下巴,思绪从走廊上的声音里飘走,他的内心十分平静,他的五官表情正缓缓地松弛下来,变得安详而柔和。聆听那些仿佛暗示着狂风暴雨的话语,一种久违的感觉仿佛正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复苏,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摩挲起自己的下巴。

    渐渐地,他露出了淡薄的没什么情绪的微笑。

    邻居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他看向靠在沙发上的年轻人的次数多起来,那充满了情绪色彩的眼睛,正出现越来越多的惊疑和犹豫。他关注的对象已经不是门外的那些人了,而是靠在沙发上微笑的马恩。

    “我们最好还是询问一下这里的住户……”年轻的警察这么说,立刻就被管理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行,绝对不行。”在马恩的记忆中,管理员的气势从来都没有这么强硬过,“要问询?你要问询什么?”

    “有人报案……”

    “报什么案?”

    “那个……尸体……”

    “尸体在哪?”

    “够了!给我闭嘴!菜鸟!”老资历的警察都听不下去了,用严厉的声音喝止了年轻的同事,然后软着声音向管理员说:“抱歉了,这小子还会是新人,不懂事。年轻人嘛,都有上进心,也请您体谅一下。”

    “有上进心是好事。”管理员冷笑地说:“但也应该知道,脚踏实地才是做事的方法。既然没有尸体,就别想在这里无中生有。”

    “是是,劳您费心了。”警察干笑着,没什么热情,似乎心中也很是不快。

    走廊上的气氛沉默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警察还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管理员立刻问了一句:“你们的直属上司是谁?”

    “什么?”警察的声音有些疑惑,就像是没弄懂意思的样子。

    “……”管理员的用冷淡的声音说:“我人轻言微,不过是个被聘用的工作人员。但是,这栋公寓的主人可是认识不少高官贵人,你们干警察的,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

    “你是什么意思?”老资历的警察的语气也变得阴沉下来。

    “你是警部补吧?上面还有警部,还有警视。但是,这栋公寓的主人认识的可都是部长级别的大人物,和警视总监也能谈笑风声。”管理员似乎在数手指般自言自语,“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这栋公寓明明死了那么多人,却只有怪谈流传出去,你们对此怎么想?几乎所有的情报都是你们内部扣押下来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年轻警察忍不住加大了声音,就像是这种对话里存在的某种暗示侵犯了他心中神圣的地方,让他难以忍受。

    “说了多少次,给我闭嘴!”老资格的警察再次喝止了这个年轻人。

    “可是!警部补!”

    “没有可是!”老资格的警察顿了顿,对管理员说到:“我们这就离开,你最好把四号房的租客看紧点,我们也不希望有人出事。你们总说不会出事,但你看看,都已经出事多少回了?”

    “辛苦您了。”管理员的语气也稍稍软化下来,“我还是相信,今年不会出事。这次的租客可是个好小伙子,你们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他正在桂正和先生的安习馆就职。”

    “我们会查清楚的。”警察这么说着,不再停留,直接走进电梯里。管理员也匆匆跟了上去,完全没有在十三层再多呆一会的意思。

    直到电梯门关闭,声音远去,马恩这才睁开眼睛,对邻居露出微笑,点点头,说:

    “谢谢你了,朋友。”

    “真可惜,他们没有进五号房。”邻居的声音也已经平静下来了,闷声闷气地说到。

    “五号房里有什么?”马恩问。

    “不知道,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但我没有发现。”邻居这么回答到,倒是让马恩有些惊讶。

    “你没有进去过?”

    “没有,我可不会乱闯他人的房间。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观察所有人而已。”邻居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发紧,“我有办法让自己不被那些怪物注意,但是,如果动作太大了,也是很危险的。谁知道五号房里有什么?也许我一进去,就被那些怪物察觉了。就算是我,如果被抓住马脚,被松左卫门亲自锁定,也肯定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所以,只要不是松左卫门出手,你就不会害怕?他们无法用监视我的手段监视你?”马恩进一步确认到。

    “……一般来说,就是这么回事。”邻居沉默了片刻,还是承认了。

    “那么,广田雅美呢?”马恩问起自己来到日岛后,最让自己在意的身边人,“我记得你对她的态度很不客气。”

    “她?”邻居似乎在冷笑,但直到现在,马恩仍旧无法适应这个房间里黑暗,他总觉得这片模糊了这位邻居朋友的黑暗和阴影有问题,不过,对方眼睛中的神采倒是没怎么掩饰。

    “她当然知道我,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邻居说了很古怪很矛盾的回答。

    “我不明白。”马恩摊开手,表示自己的苦恼,“你的意思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是被胁迫的吗?”

    “不,广田雅美是一个关键。”邻居这么说着,似乎也很苦恼,该如何解释广田雅美的情况,“她也是那群怪物中的一个,但却有点特殊,它在它们那个群体中的作用是不一样的,独特的,它现在的情况也和其它伪装成人类的怪物的情况有点不同。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马恩没有说话,任这位邻居朋友苦恼地思索着。

    “你知道人格分裂吧?”过了好几分钟,邻居终于开口了。

    马恩点点头。这个通俗说法,他还是知晓的。

    “怪物才是她真正的主人格,但始终都只在她的内心深处,在她的潜意识深处,广田雅美是套在怪物表面的一层皮,她的人格是伪装出来的人格,漂浮在怪物的人格上。可广田雅美不知道,就如同人格分裂症患者不知道自己的其他人格,会以为自己才是主人格。”邻居这么解释到。

    “也就是说,广田雅美只是人格问题?”马恩这么问到。

    “不!绝对不是!”邻居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暴躁起来,他凶狠地盯着马恩,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任自己如何解释都无法理解的傻子,“她就是怪物!从头到尾都是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什么人格,都只是形容,你知道什么是形容吗?”

    “嗯嗯,我现在知道了。”马恩平静地笑了笑,用轻柔的声音安慰了几句。邻居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这个年轻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得了,却仍旧记得那轻柔的声音——就像是自己小时候,在乡野的家里听到的夏天的风铃声……

    “那么,说说你吧,朋友。”

    邻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警惕地盯着马恩,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马恩歪了歪头,不闪不避地与这位邻居朋友对视着。

    “你……你绝对不一般……不是一般人……不,不,难道你……”邻居的声音再次变得粗鲁、含糊、词不达意,与此同时,马恩再次听到了那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的摩擦移动的声音。

    马恩从眼前的邻居身上,感受到一种很清晰的敌意。危险的敌意就如同针扎一样,让他的皮肤生出鸡皮疙瘩。

    ——过线了?这位朋友真是敏感呢。

    他的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身体反而向沙发里陷了下去,变得比之前还要松弛,脸上的表情也松垮下来。

    “别误会了,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只是,最近发生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他略显无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你看,我之前还被追得走投无路呢,如果不是你,我就完蛋了。谢谢你,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哼嗯……”邻居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就是想要相互了解一下,毕竟,我们之后就是朋友了,要一起合作对抗那些怪物,却对彼此一点都不了解,那怎么行?”马恩继续用缓和诚恳的语气说到。

    “……我会告诉你的,但这取决于我,而不是你!”邻居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不要试图套我的话,没有人可以从我的嘴里套出秘密来!我是最好的侦探,是最优秀的守秘者,明白吗!?”

    “啊,是的,我知道了。在下真是井底之蛙,小心思一下子就被您识破了。”马恩露出尴尬的神色,陪笑道。

    邻居毫不客气地瞪着马恩。马恩这次彻底不说话了。半分钟的沉默后,邻居就像是才刚刚想起来般,说:“走吧,我们去把尸体处理好。它们都是怪物,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马恩的表情变得精神起来,他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显得十分兴奋。

    “真的吗?那真是让人期待。”

    “别太兴奋了,年轻人。”邻居换了一个稍显稳重老成的口吻说:“你必须认识到,这是多么危险的怪物,而你现在又是多么危险的情况——你之前意识到的危险程度,连实际的万分之一都没有。我会给你看到,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最激动人心的场面。但是,哪怕这个方法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也会让那些怪物更加针对你。你将看到的东西,是一把双刃剑,你知道吗?”

    在马恩回答之前,他就否定了:“不,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呢?你这个精虫上脑,就知道女人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