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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抬起枪口,瞄准

    最初的马恩,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刚抵达日岛时,还没有被噩梦袭击的自己,拥有致命的弱点。

    这张纸条上的警告证明了马恩的猜想。如果没有这个证明,马恩觉得自己或许会犹豫,但仍旧有很大可能会在巨大的压力下,选择将自己的心理精神状态调整回原来的样子。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许还有一部分记忆错乱,但是,过去的自己每一次进行心理精神检定的数据肯定还有保留,他完全可以根据过去的数据,重新建立心理精神模型。

    一个月前的自己,一年前的自己,两年前的自己……顺延下去,整整十多年的数据,完完整整地记载了“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马恩的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做到,但他现在不需要那么做了。

    被过去的自己“证明”,这是多么奇特的经历。

    只是,这张纸条上还有他十分在意的地方。

    当时留下这张警示纸条的自己,应该对“马恩的弱点”还有更深的见解——他希望这部分内容同样能够验证他如今的想法。

    马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剩下的内容:

    ……

    ——对离奇怪异之事物拥有强烈的执着,让他无法放弃任何已经拥有的离奇之事物。但是,他已经拥有的,或许就是战胜敌人的唯一武器。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如果你不记得,那你必须自己找到它。如果你还记得,那恰好证明了我的看法,那是我们唯一可以对抗结缘神的武器。

    ——当现有的已知无法对抗未知之事物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不是求知,而是找到新的未知,让不同的未知达到平衡。

    ——不能奢望自己有时间扩展已知,但是,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未知和未知之间,同样拥有某种平衡机制,让这些“未知而离奇之事物”在我们已知的世界里呈现隐性。并且,必须提防,当这种平衡被打破时,哪怕是暂时的打破,这些一直呈隐性的东西会转为显性,从而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可怕的灾难。

    ——设想一下,将世界视为人体,将我们的已知视为显性基因,而将我们的未知视为隐性基因,当隐性的基因转变为显性的时候,必然会给人体带来深层次的变化,乃至于让人体的内在系统崩溃,对吗?

    ——未来的我,一定要小心,重新去审视结缘神的意义。它本身或许是没有意志,但它对敌人的影响是如此的深入,而通过敌人间接给予我们的影响,也必然是强烈的。我再次给予警告,请务必再三确认击溃敌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

    纸条里提到的许多内容,和如今马恩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张纸太小了,却要容纳如此多的内容,字体自然小得可怜,而且,用的是只有自己知道的速记密码,而不是常规文体。马恩可以从这些字体的变化上,猜测出当时的自己写下这些内容的心情,以及一种危在旦夕的紧迫感,当时的自己必然已经察觉到某些危险的临近。

    到了纸张后边的内容时,马恩不得不在房间里找出放大镜——或许是给老年人客户准备的——才能确认上边到底写了什么。在末尾处,马恩找到了自己惯用的标记。为了应对不同的情况,自己在求学阶段就研究过设计过好几套独有的标记,它们代表的意义和包含的资讯都不相同,但却是固定的。此时在纸张上发现的标记暗示着,需要再次显影纸张,才能看到最重要的内容。

    马恩完全不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过敏感,面对古怪的敌人,无论多么警惕都是应该的。他按照标记的提醒,对纸张进行显影处理,这一次需要用的方法,和挖掘藏在资料纸张中的那些隐藏内容时不同。

    需要将纸张完全溶解,而这个留言纸条本身也是十分特殊的纸张。马恩再次找来水盆,将思绪平静下来,以操持手术刀般的稳定,在没有任何辅助仪器的境况下完成了精细的溶液调配。平时,他这么做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这个时候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有信心——自从见过明日花后,他就感到了,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萌发出来。

    尽管身在异国他乡,却让他仿佛回到了祖国——一种极其相似的气氛,一种自发的责任,一种想要去保护什么的情感——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是这一个月来最清醒的时候。他知道敌人的强大,然而,他不为自己处于险境而感到害怕和担忧。

    此时此刻,他无比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

    越是这样强大的敌人,就越是能够体现自己过去所付出的种种努力的价值。

    马恩甚至觉得,自己过去所承受的痛苦——那在学习和思考中增进自己,改造自己的痛苦——就是为了去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

    所以,没有紧张,没有痛苦,没有兴奋,对自己的生命只有一种豁然的感觉。

    每个人都会死,但是,自己能够选择为了什么去死。

    将纸张浸泡在溶液中,一分钟后,纸张的残留物漂浮起来。马恩打开灯光,趴在水盆前,用放大镜分辨上边的文字。一如他所料,上面写的正是:七转洞玄秘录。

    ——果然,这就是最后的武器。最初的马恩,是不可能放弃这件离奇之事物的,因为,这本书对他的意义实在太大了。

    ——留下这张纸条的自己,同样预料到了,必须放弃《七转洞玄秘录》,将其作为一次性武器使用的情况。

    ——或许,对当时的自己而言,虽然可以想到却仍旧无法做到。但是,现在的我,完全可以做到!

    对马恩而言,这就是自己最大的收获。他如今完全可以正视自己,可以将过去自己的死亡,视为如今自己的幸运。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福祸。

    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他反复查看这些残留物,直到它们也在溶液中彻底溶解。然后,站起来,端起水盆,将溶液倒入马桶里。

    看过纸张上的留言,马恩对结缘神、松左卫门和其他怪物们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想法。他拿出自己记录想法的资料,将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宫野明美和广田雅美等人的名字圈起来,划入一边,重新分析剩下的东西。关系图被他重新删改,重点放在结缘神、松左卫门和普通的怪物身上。

    他在之前的分析中,一直都可以感受到三者之间拥有某种矛盾冲突的。重新审视它们之间的关系,他愈发觉得,三者并非是完全和谐的,而是一种矛盾统一的关系。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假设,它们在立场上的矛盾,更大于关系上的紧密。

    矛盾统一,辩证分析,一直是马恩在思维方面所拥有的最强武器。

    结缘神,松左卫门和怪物们,倘若其立场是矛盾的,那么,矛盾的立场将导致矛盾的行为。从已知的情况来看,怪物或许对结缘神有着极强的依赖性,这种依赖性可能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寄托,而是更深入种族的存续和发展。一般而言,这种交互的深入应该是双向的,但是,马恩却觉得,结缘神对怪物种群没有相等程度的依赖性。

    ——怪物和结缘神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近似于人类和自然之间的“不平等”。

    ——松左卫门在怪物群体中的等级很高,但是,他和怪物群体仍旧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近似于个体的人与人类群体的“不平等”。

    ——怪物种群的生存和结缘神没有冲突。但是,怪物种群的生存和松左卫门的生存有冲突。

    ——松左卫门无法直接消除自己和怪物种群之间的冲突,只能想方设法缓解这种冲突。然而,在设法缓解的同时,他肯定希望能够找到某种方法,彻底解决这种冲突。他如今所做的事情,会导致其被怪物种群的内在机制反噬。那就必然意味着,他相信自己找到了某种方法,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并且,这是他可以使用的方法,甚至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方法。

    马恩划去“怪物群体”这个词语,在“结缘神”这个词语上画了好几个圈,并将之与“松左卫门”这个名字连接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已经想到关键了:松左卫门甘愿冒着被怪物内部机制惩罚的危险,也要去做的大动作,一如之前所想,绝对不是为了政治诉求。

    ——他想要利用结缘神和怪物们之间的不平等去解决怪物内部的机制,彻底让自己脱离其中。就如同人试图凌驾法律之上,凌驾他人之上……松左卫门想成为怪物的神吗?亦或者是,神下唯一,不受怪物群体机制拘束的存在?

    马恩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将“地震”、“灾区裂缝”、“结缘神”、“怪物群体”、“人类群体”和“松左卫门”等词语圈在一起,又把人类群体和怪物群体圈在一起,标注了“超越十万”之类的说明。

    “对,在扩大,松左卫门在扩大受灾人数,在扩大怪物数量,在扩大未知场地……”他喃喃自语,脸色有些差,虽然一开始有些震惊,但是,当他反复确认了自己的所想后,反而平静下来。

    他知道,松左卫门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结缘神和怪物群体的不平等同样表现在“祭祀”上。

    ——松左卫门试图用一场特殊又巨大的祭祀仪式,将巨量的人类和怪物当作祭品,让结缘神从隐性转变为显性。他必须这么做才能更好地利用结缘神的力量。

    ——暂且不说松左卫门是否可以成功,哪怕结缘神什么都不做,光是它从隐性变成显性,就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危机。就如同纸张上留言所说:性质的变化绝对不可能让原有体系保持稳定。

    “召唤结缘神?”马恩自言自语,现在,他抓住松左卫门的弱点了——松左卫门对结缘神的执着和依赖是如此之强,这就是他的弱点所在。

    无论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已经想到了,重新审视结缘神、怪物和松左卫门的关系,就能有所收获。只是,过去的自己证明了现在的自己的必要性,有些事情,是只有现在的自己才能做到的——松左卫门像极了最初的马恩,他的弱点,也和最初的马恩的弱点一模一样。然而,松左卫门无法改变,而马恩已经改变。

    现在,马恩又想到了更多,他也终于可以理解三号房的邻居朋友隐晦提及的“过去和现在的相似性”到底是怎样的意义了。

    说不定,怪物种群对“头领”的筛选机制,就体现在自己这些被选上之人的特征上。假设:马恩对应松左卫门,宫野明美对应广田雅美,那么,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又对应什么呢?

    马恩想到了自己监听到的“神秘人”——那个或许是上岛公介的神秘人,或许就是对应那位邻居朋友的人选。

    无论如何,马恩知道自己在面对松左卫门的时候,必须更加慎重地提防神秘人。毕竟,从邻居朋友的经历来看,他和松左卫门相处得很不好。

    有意思的是:宫野明美和广田小姐率先完成了更替。但是,松左卫门和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却一直没有决出真正的胜负,而是针锋相对了那么多年,直到神秘人和马恩的出现。

    这或许意味着,宫野明美的死亡,实际上才是怪物种群内部更替机制的开启,而在当初的时间点上,不仅仅是三号房的邻居朋友犯错了,松左卫门也犯错了——他以为自己是对的,结果错了。

    怪物种群的内在更替机制被触发,却没有完成,而是被拖延到了现在。

    现在,自己和邻居朋友站在同一个阵线上,而松左卫门和神秘人站在同一个阵线上。

    多年后,新旧交替的矛盾,个体和群体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个极限。

    马恩笑了笑,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这又是一个矛盾统一的故事。

    ——松左卫门看清了结缘神和怪物种群的矛盾统一,所以,他试图利用结缘神去解决怪物种群的内在机制,进而获得更长久的生命和更强大的控制力。

    ——怪物种群利用内在机制的矛盾统一,迫使让松左卫门成为新陈代谢的那部分,以更好地生存下去。

    ——邻居朋友和松左卫门的矛盾统一,正是怪物种群内在机制的一部分。

    ——而在这些矛盾统一中,唯独广田小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虽然有关系,但确实是“局外人”。

    “但是,怎么可能让你成功?”马恩随手拿起《七转洞玄秘录》,他没有翻开,只是静静地抚摸着书面。

    要对付诡异离奇的结缘神,或许真的只有同样诡异离奇的《七转洞玄秘录》才行。

    武器有了,但该如何使用?时机是什么时候?对准的目标是谁?

    马恩有三个选择:结缘神,松左卫门,以及……结缘神与松左卫门之间的联系。

    最终,他决定选择最后一个。因为,他不确定《七转洞玄秘录》是否强力到可以解决结缘神。但是,只要阻止松左卫门与结缘神的联系,哪怕无法杀死松左卫门,他自身也会被怪物种群的内在机制杀死,因为他做得太激烈了。

    马恩没有退路,三号房的邻居朋友也没有退路。对松左卫门来说,对结缘神的祭祀同样没有退路。

    ——现在可以暂时把松左卫门放在一边,更多去考虑结缘神的问题了。

    马恩这么想着,将《七转洞玄秘录》扔到一旁,将资料整理起来。

    就算不把目标定为“结缘神”本身,而是针对结缘神和松左卫门之间的联系,针对那场精心准备的献祭仪式,也必须对“结缘神”加深了解,才能做到。可是,结缘神是如此神秘,它的情报一如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所言,被某种机制保护着,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马恩一边苦恼着,一边整理资料的时候,明日花送来的录影带再次进入他的视线中。他愣了愣,扔下手中的资料,拿起这卷录影带。他记得,明日花说过,这是在三丁木公园的灵异点——那处墓地里——拍摄的灵异节目。

    “我想,今天是好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