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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安全屋

    马恩扛着御手洗教授向林木和岩石移动,透过灌木丛,他可以看到远方闪过的亮光,有隐约的人影在各处徘徊,像是巡守的警察,但这些人似乎不打算踏进被警告黄带圈起来的土地。马恩可以听到许多声音,他的身体仍旧疼痛,也一直让他的感知变得极为敏锐,附近的人声、风声、林木和虫子发出的声音,所有来自大自然和似乎有点非自然的声音,全都在他的脑海中拼接,勾勒出复杂却清晰的轮廓。要说这个轮廓是什么样子,马恩自己也无法形容,那绝对不是事物在平日里的具体形象。

    身体、感知和思维似乎把自身在地下深处的奇妙运作带到了地表,也同样可行。不过,哪怕这种感觉十分新颖,让人感到自己无所不能,就好似和平日里的自己完全不同,无论做什么,都能够感受到自己远比过去更加强大,更加主动,更有活力——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马恩仍旧不想自己始终保持在这种状态。

    他抗拒的不是这种看起来什么都好的状态,而是在这种状态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虽然说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人们也常说“取舍”和“代价”就是这种双面性的衡量。但马恩始终觉得,自己不是那些可以轻易判断出好的有多好,坏的有多坏的那种聪明人。

    他见过许多人,包括孩子,都有一个很明确的价值观,在这个价值观中,很简单就能够去决定“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但马恩经常会为此烦恼,他觉得自己太笨了,当其他人说这是“好东西”的时候,自己却总会去想“这东西这么好,那么不好的地方在哪?”,他就是想要知道更加细节的东西。

    自己身体的变化是奇异的,莫名的,无法知道其细节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更无法直观地看到其坏处。可是,这种变化若是由《七转洞玄秘录》引发的,那就绝对不可能都是好事,否则,比他更早接触了这本诡异书籍的人就不会发疯了——事实是,他不仅发疯了,还疯得丧心病狂,成为了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

    马恩也尝试去考虑过,“那个连环杀人犯以血腥手段杀死的人,包括大人、孩子和婴儿”会否存在某种善意,就如同现在的自己所需要面对的状况:一个横跨各个年龄层和不同职业的怪物群体,所以才会使用那种残酷、血腥而激烈的手段,去对抗某种“危机”,而这个“危机”也同样牵扯到人类社会的安定……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了。

    ——是自己最先追踪到那个杀人犯,亲眼看到了没有任何人幸存的屠宰场后,将之告发。

    ——自己当时追逐怪诞离奇之事物,所以对这个连环杀手的传闻抱有期待,可实际见到其本人之后,很快就确定了,他只是一个心智失常的普通人而已

    ——那人没有表现处任何有悖于常理的地方,无论是心智上的疯狂,还是手段的残忍,都符合犯罪心理学常见的模型。

    ——至于被这个残忍的凶手杀害的受害者,尽管仿佛拥有某种仪式意义的熟练和年龄分布,但他的任何仪式性的活动,都没有造成违背常理的状况。

    ——过去的自己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只是个普通的残忍的杀人犯”才感到不满。不,应该说,自己当时的情感绝对不是“不满”,而是更加强烈的情绪。

    或许凶手本人是在一种恍惚的疯狂的状态下,自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亦或者,在他的眼中,那些婴儿、儿童和成年人都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只有将这些受害者以残忍的手段杀死,才能够拯救其他人。再或者,他觉得被自己杀死的那些人统统都不是“人”。

    可是,无论他有怎样正当的理由,被他杀死的那些人,实际上并没有做处任何触犯刑法和危害社会的行为。倘若需要牺牲,也明明不该是这些无辜者牺牲的。

    更严格一点说,自己这些红党人员,不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婴儿、儿童和普通民众变成“代价”,所以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吗?如果一定要有人被牺牲,那应该是站在第一线的自己这些人才对——可自己还活着,他们却死了,自己这些人又到底算是什么?

    一群卖乖卖笑的小丑?一群吃干饭的猪猡?

    红党为自己制定的规则是“要死我先来”——这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都有能力去承担的觉悟、职责和荣誉,绝对不允许被任何人和任何情况剥夺,更是只能由自己这些人去承受。所有试图从名义和实际上夺走这个职责和使命的人,都是敌人。

    不敢先去死的人是没有力量的,红党绝对不怕这种人,而敢于先于人民去死的人,都必须加入红党,否则就是潜在的威胁。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个连环杀人犯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否定这些人的职责、使命和意义。

    马恩已经回想起来了,自己当时的情绪,那是一种愤怒,是一种耻辱。当时的自己迟了一步,受害者已经没救了,自己之所以可以平静地凝视着那残破的尸体,看着一大片的血在地上流淌,只是因为自己绝对不能够去被这种激烈的情绪左右。比愤怒还要强烈的内心痛苦,让自己战胜了愤怒,获得了如同钢铁般冰冷的平静。

    去寻找犯人口中的“某本书”,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同时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姗姗来迟。

    在确认了《七转洞玄秘录》的诡异和危险后,自己立刻带着这本书离开祖国。这个决定有私欲在其中,但是,在每一次反省后,自己都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起主导的想法绝非是私欲。

    绝对不是为了单纯满足一己之私,自己才离开祖国,离开原来的工作,这一点对马恩来说,很重要。而证明这一点仍旧很简单:自己现在仍旧有勇气“先去死”。

    站在这样一个问心无愧的立场上,马恩可以更加清晰地去审视连环杀人犯的行为。

    无论那个连环杀人犯的初衷是什么,他都实际做错了。那不是普通人的思维能够制造的可怕现场,如果真的是《七转洞玄秘录》在影响他——这就是马恩的理由。

    身体素质的超乎寻常是有代价的,而那种代价对自己而言,真的是“可以付出的吗”。

    虽然人人都会说“在好与坏中取舍”,但是,到底如何才能判断是“瑕不掩瑜”还是“得不偿失”呢?马恩总是会为此烦恼。

    这是在进入裂缝之前,马恩就已经反复思量过的事情,可现实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自己如今的表现多么超乎寻常,必然存在的隐患就有多强烈。而自己却始终无法弄明白,也无法由自己去决定要什么,不要什么。

    马恩必须痛苦,不仅仅是身体的伤势,也不仅仅是秘药的作用,而是他一直都很明白,迟早自己要付出代价。《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会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去影响自己,而自己很可能没有办法认知和抵抗。能够让他确认自身本质的,就只剩下“内心的痛苦”和“使命感”而已。

    ——当自己不再愿意“先去死”的时候,当自己不再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的时候……

    马恩还没有时间去做这个准备,但是,他已经决定了,只要自己能够在四号房的怪谈中活下来,肯定会做这个准备。

    马恩知道对许多人而言,自己能够好好活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这没什么错,但是,他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可以因此讥讽他,嘲笑他,他既不否认,也不会辩驳,因为,这个想法既愚笨又顽固,就是“该死的老古板”。而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正因为他是个笨蛋,所以,才可以去做笨蛋会去做的事情。

    马恩平静地扛着御手洗教授,从一个个身影的间隙中穿过,他总能走在这些人的背后,他总能踩在声音的节奏上,哪怕日暮的光仍旧渗入树林中,他也总能置身于阴影里。他就像是一抹深红色的幽灵,在其他人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时,就已经无影无踪。穿行在这声声起伏的林子中,他是那么的安静,就仿佛他自身的存在已经融化在这光影中了。

    直到他看到了三丁木公园的外围高墙,也没有人能够抓住他的影踪。但他没有大意,他知道有一个无形的监视者就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此时看不到它。他相信敌人的强大,更甚于相信自己的强大。什么都没有发现,觉得自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只把这种感觉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他时刻准备着。

    等待敌人的伏击。

    等待任何出乎意料的事变。

    等待所有怪异离奇之事物展现在自己眼前。

    而在这一切出现之前,他只会去做好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他时刻警惕着,告诉自己,自己从来都不是“超人”。

    马恩永远都处于被动之中,他的危险从来都是压抑的,因为,他要面对的敌人,一直都比他更加强大。去面对这些强大的敌人,而不是让其他人承担,原本就是他的使命和荣誉。

    理论上“更强大的人去对付更强大的敌人”才是正理,但是,人和人之间或许拥有天才和笨蛋的区别,但“更强大”从来都是伪命题。在个体之间,人的力量总是很“平均”的。

    所谓的“强大的个体”,从来都只存在于个人的幻想中,而不存在于实际的人类体系中。

    如果一定要有人率先迎难而上,去面对强大而未知的危险,时时承受那被动的痛苦,那么,马恩认为那就应该是自己。

    ——“我先上,你们跟上来。”这句蠢话在过去已经有人说过无数次了,自己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马恩盯着平整的水泥墙笑了笑,这些公共设施的墙壁竟然没有铁丝网和玻璃渣,倒是让他觉得轻松。他将肩膀上的御手洗教授摘下来,扯开拉绳,打开口袋,看了看他的脸。御手洗教授的脸一片煞白,呼吸微不可察,但还是有的,心跳节奏缓慢但却没有紊乱,他还活着,还在抽搐,但是,他肯定可以活下去。

    马恩发现,那些扎入这位教授体内的怪异植物已经有一部分蜷曲收缩,似乎有点不太适应环境的模样。不过,它们应该很快就能够适应吧,他这么想着。毕竟,和它们在一起的“怪物”可是外星来客,拥有宇宙级的适应能力,哪怕是一个星球的环境变迁,能够造成当地物种的灭绝,对它们也没有任何威胁。

    他抓住这部分显得有些蔫蔫的植物,用力拔下来。

    御手洗教授的肌肤被撕裂一大片,露出红色的肌肉层,虽然有流血,但却很快就止住了,就和马恩那在岩壁上摩擦得血肉模糊的拳头一样。

    或许也是秘药的效果。

    马恩之后确认过了,都是些皮外伤,伤口也很浅,御手洗教授只要修养半个月左右就能痊愈。

    可能原本的痛苦已经足够强烈了,马恩拔下这些植物的时候,御手洗教授反倒没怎么抽搐,也没有清醒过来的样子。

    马恩料理完御手洗教授的身体,才将他重新收入黑色袋子里扎紧了。随后,他略退几步,一个冲刺,再用力一跃,轻而易举就翻过了公园的高墙。墙外的世界就如他聆听到的那样,没什么行人,这个时间段,人们大概都在吃饭吧。而且,公园这一边原本就以“幽静”闻名,紧邻某个神社,道路不算宽敞,仍旧还算是树林带,只有一条古朴的石板路蜿蜒而去,在百米外分岔,一条通往神社,一条通往城区道路。

    马恩扶正帽子,沿着石板路下行。半路上,他就感觉到了御手洗教授的动静越来越大,快到岔路的时候,对方用力挣了挣,似乎在用手推他的肩膀。

    马恩再次放下他,将拉绳解开。御手洗教授立刻主动撑开袋子,扒到肩膀下,露出脑袋,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就如同重回人世,脸上的痛苦表情也缓解了许多。

    马恩没有说话,他就已经先开口了。

    “去神社,那里有我的安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