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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马恩仍旧不太清楚控制烟雾怪脸的神秘人到底是为何而来,但是,对方在意的东西应该就在这栋古怪的建筑里。马恩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在假设持枪女孩就是宫野明美的前提下,这东西应该和松左卫门有关——当然,也可能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别的某种情况。

    持枪女孩的身份成谜,在这个噩梦中的定位也很模糊,在那么多怪物出没的环境里,她是唯一一个看起来更像是人的存在,更表现出了能够控制建筑外那个守门怪物的能力,反过来证明了她在结缘神的关系中,同样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和地位。

    总而言之,如果这个建筑中的秘密无关紧要,那么,明显也和结缘神有关系,知晓一定内情,能够控制烟雾怪脸的神秘人又何必来到这里,和持枪女孩发生冲突呢?

    所有与结缘神有关系的人或怪物,并不是一个团结的整体,哪怕看似核心人物,彼此之间也存在无法缓和的矛盾——放在已经挖掘出来的情报中,这既像是献祭,也像是一种竞争机制。

    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次骇入噩梦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马恩想了想,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

    建筑内部构造再一次发生变形,马恩的位置又回到了第二层,现在,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最初进入时看到的样子。

    马恩站在走廊和楼梯的交界处,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幽灵一样的白色卫衣又急匆匆地三楼走廊晃过,紧接着,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马恩的右手边。

    马恩没有躲起来,也不打算那么做。

    持枪女孩的脚步停下来,她显得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握住老旧的猎枪,直勾勾盯着挡在跟前的怪人。

    马恩徐徐转过身,将黑伞柱在地上。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马恩从她的眼神中,仍旧只看到了“陌生”二字,就像是她早就遗忘了过去两次不愉快的相见:

    第一次,她一枪杀死了马恩。

    第二次,她狙击马恩未果。

    这是第三次,马恩的内心很平静,丝毫没有过往的激烈对抗乃至于死亡,而生出半点不愉快乃至于憎怨的情绪。

    同样,也没有害怕和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马恩问道,女孩没有说话,于是他便说到:“我叫马恩。”

    持枪女孩仍旧沉默,但她既没有逃窜,也没有将枪口抬起来,也不像是在考虑别的事情,她的眼睛很清澈,让人难以分辨沉默的用意。

    “之前和你战斗的那团烟雾,到底是什么人?”马恩又继续问到,尽管他觉得对方不会回答。

    果然,持枪女孩一如既往地沉默。

    马恩平静地笑了笑,说到:“我现在要到楼上去。”

    持枪女孩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要不是马恩一直紧盯对方,根本就无法察觉这微妙的小动作。

    “看来有答案了。”马恩说:“也许你也只是在诱导我,但是,没关系——”他斜瞥了一眼楼上,转身走上楼梯,一语双关地说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马恩向上走了几步。持枪女孩这才沉默地将枪口抬起来,对准了他,就像是在威胁一样。

    马恩片刻都不敢放松警惕,他可十分清楚,持枪女孩可不是虚张声势。

    “你要开枪吗?”马恩缓了一下脚步,就继续往上走,“你会阻止所有试图上楼的人吗?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子?是个怪人?是个坏人?是一个图谋不轨的入侵者?还是一个怪物?”

    马恩一直在观察持枪女孩的表情,对方始终没有变化的神色,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他怀疑,当自己站在她的眼前,在对她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善意究竟有没有传达到她的心中呢?在人和人的沟通中,声音、语气和外表等等,能够引起对方直接感受的因素十分重要,在短暂的碰面中,善意在很多时候都是通过这些途径传达的。

    而现在,马恩怀疑,这些传递善意的渠道被阻断了,从一开始就无法按照正常的方式达成交流。哪怕自己在说话,在尝试调动对方的情绪,但却被对方熟视无睹——或许,这不是对方故意保持沉默,而仅仅是真的无法传达而已。

    马恩仍旧在做最后的尝试,这么说到:“松左卫门,宫野明美,还有……啊,我一直都没问他的名字,但你总该还记得吧?那个被松左卫门杀死的男人,他活过来了,结缘神让他变成了怪物。”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一边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女孩的枪口,一边说:“他要回来复仇了,我觉得他会来到这栋建筑。你会怎么做?像杀死我一样,将他也杀掉?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松左卫门杀死?你就是宫野明美,你知道那个人,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却无法阻止他,对不对?他在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像是你现在一样。”

    马恩在这里陡然停住脚步,虽然像是错觉一样,但他觉得女孩似乎有了点变化。

    “你还记得自己和那个人的过去吗?你还记得,他是被你救活的吗?”这个情报,是那位邻居朋友偶然提到的,但马恩不敢肯定,只是用一种暧昧的方式暗示到:“他一直都认为,是你将他复活的,是你将他变成了怪物,这是因为你想要他活着,去复仇!去带给你救赎!”

    这全是仅以人类的想法去揣测,但是,无论是广田小姐的表现,还是估算那位邻居朋友当年的情况,都让马恩觉得,这种揣测不完全错误——因为,在怪物还不是怪物的时候,无论是不是伪装,它们也是有人性的。

    广田小姐表现出了丰富的人性,如今变成怪物的邻居朋友也存留着人性中极端的部分,那么,当然也可以赌一赌,眼前这个在怪物频出的噩梦中,唯一具备人形的女孩,就是当年的宫野明美,而她也同样保留有一定的记忆和人性,甚至于,这就是她如今仍旧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原因。

    脆弱的女孩,惊惶而紧张,手持一把猎枪,不断地在迷宫中奔跑——仅以这样的形象而言,马恩也觉得,这个噩梦不是某一个人的噩梦,也同样是这个女孩的噩梦。

    这个幽灵,被困在这个噩梦中,被困在这栋建筑中,被迫成为了这里的守卫。

    “宫野明美!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宫野明美!”马恩沉重地说:“你喜欢的人要来救你了,他等待了那么多年,他痛苦地活到了现在,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那就阻止他。”柔弱的童音响起来了。

    马恩深深看了持枪女孩一眼,这个声音不是从她的方向发出的,女孩的嘴巴仍旧紧紧抿着,然而,马恩觉察到了,她没张嘴,却微微抿得更紧了。

    这个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恩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这不是对方藏在某一处,利用某种手段掩饰自己的位置,而就是这栋奇特的建筑在说话——这栋建筑就是宫野明美!

    马恩没有抬头,没有张望,只是紧紧盯着持枪的女孩,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也同样是宫野明美的一部分。

    他可没有忘记,这是噩梦,无论看起来多么逼真,在荒谬中又有多少微妙的信息体现出,这并不单纯是常识中的梦境。但是,它在某些性质上,仍旧如梦境一样。

    在噩梦里,意识形态的表达本来就是错综复杂的,几乎可以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存在。就算是人变成了建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是人变成了怪物,也同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在恐惧和痛苦中,任何事物都会变成可怕的模样。

    所以,他之前就在怀疑,自己看到的自己是人类的样子,但是,在对方的眼中,又是什么样子呢?

    哪怕交流终于开始了,他也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孩可能会在下一瞬间开枪。

    只要有一丝的无知、狂妄和不谨慎,自己就会死,就如同过去的自己一样。

    绝对不要认为自己是聪明的,绝对不要认为自己掌控了局面,绝对不要认为自己占据上风,绝对不要认为自己可以反杀,这一切都不过是错觉而已。

    自己很弱,很愚蠢,这才是最大的真相。

    当自己进入建筑内部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自己送入虎口了,自己就在怪物的肚子里。

    马恩微微垂下眼帘,他已经随时准备好脱离了。骇入噩梦的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在这个充满了陷阱的环境里,他只需要坚持一下。

    “你怎么阻止他?你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警告他,他只会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马恩有些恍然:“不,你还是有办法的……只要你杀了我,他就不可能进入这个噩梦了,对不对?”这个想法的出现,顿时让他将之前邻居朋友所表达出来的态度和隐晦的情报串联起来了。

    “广田小姐选择了我,就如同当年你选择了他,让结缘神的仪式进入正确的节奏,被切断的联系会重新连接起来,停滞已久的齿轮会重新转动。这个噩梦,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马恩紧盯着持枪女孩,说:“只有在这里,才能够真正杀死松左卫门!这就是他的机会。也只有现在,他才能够进入这个噩梦里。”

    现在,马恩已经隐约明白,为什么邻居朋友会说“噩梦里和现实里的怪物都会追逐你”这样的话了。明晚必然发生的事情,也必然会让自己陷入噩梦之中。同样的,还停留在现实里的自己的身体,也将被邪教徒们摆布。

    按照正常的情况,没有人能够摆脱这种困境,因为,是否可以出入噩梦,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当意识停留在噩梦中,遭遇可怕的摧残,那么,现实中的身体又会遭遇什么呢?按照肆号房怪谈的描述,足以让马恩认为,死者在现实中的活动,已经不是出于自身的意识了。

    即便是那样,肆号房怪谈的受害者也仍旧没有达到自己的特殊性,因为,他们不足以让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做出选择。

    “逃吧,马恩,逃得远远的。”邻居朋友的声音浮现在马恩的脑海里。

    ——逃得远远的?

    ——这可是一个矛盾的双关话呀,我的朋友,你还是太善良了。

    逃是不可能逃的,根本就逃不掉,也绝对不能逃避。马恩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哪怕在最自私的想法中,他也没有逃跑的选择。

    “所以,你要杀死我。”马恩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是肆号房事件中,目前为止出现的最美好的故事,“只要杀死我,仪式就会被打断。松左卫门才是最想进行仪式的那个人,而你……还在反抗吗?”

    没有回答。

    于是,马恩又问:“如果我死了,仪式被打断了,结缘神就会重新平静下来,继续等待新的开始吗?”

    “……愚蠢的人啊。”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叹息着:“当你被选定的时候,仪式就已经开始了,没有中止的可能。既然缘已经解下,那一切都在缘中,没有人可以阻挡。这是神明的力量,是神明的旨意。你能想出许许多多的办法,但是,你如何知道,自己所想到的办法,所做的事情,就不是缘的指引呢?你不可能知道,一切都会用事实说明,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会在事实完成的时候明白这一切,从而得知神明的伟力。你将是幸运的,也将是不幸的,当你理解神明的伟大时,当你理解到,这个世界不是如你所想的样子时,你将会如松左卫门一样,成为结缘神的一部分。”

    马恩听闻如此,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既没有打算辩驳,也不去思考对错。因为,他告诫自己,自己确实就如同对方所说,只是一介愚蠢的人类而已。所以,也不会为对方的言辞而感到恼怒。

    他只是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明而感到快乐,而在这份快乐的深处,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旦发生了,将会让许许多多的人感到痛苦。自己或许是一个引子,但是,仪式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而是涉及到更多的人和怪物——一个社会性的浪潮将要翻滚,可他不想让它翻滚。

    让一切都平静下来,这是他的责任。

    哪怕是九死一生,乃至于十死无生,都没有关系。

    所以,邻居朋友那矛盾的善意,以及死局般的后果,都不会让马恩产生哪怕一点反感的涟漪。

    就算环境逼人,思维和性格被算计,但进行选择的,也仍旧是他自己。

    马恩十分清楚,自己做的,是自己想做的选择,和是否被结缘神利用和引导毫无关系——哪怕有关系又如何呢?求仁得仁,求死得死,向死而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