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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归家

    马恩再次来到三丁木公园里,先去看了看那些聚集在地震裂缝周遭的人群,又悄然离开,径直走进阴森的树林中。在他的猜想中,如果邻居朋友针对上岛公介留下了某些后手,能够选择的隐藏方式和地点并不多。如果这个后手是邻居朋友自己无法启用的,那就必须保证另有他人启用。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邻居朋友死了,他留下的后手必须由他人启用,那么,他会选择谁呢?

    邻居朋友的计划究竟涉及了多少人,马恩不清楚,但他明白自己在这个计划中的位置十分重要,这种重要性不是邻居朋友说说而已,而是由双方的相处和经历证明的。马恩和邻居朋友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相信,两人的相处之融洽,绝对要比包括上岛公介在内的其他人更好。他每一次回忆起和邻居朋友相见的时候,邻居朋友的神情举止都让他确信,这位邻居朋友是孤独的。

    上岛公介为了布局,肯定会故意接近邻居朋友,但是,邻居朋友又不是笨蛋,虽然时常神经质,精神状态近乎崩溃,但仍旧粗中有细,又十分敏感,又怎会感觉不到对方到底是真心相处还是存心利用呢?

    如果要将“友情”和“信用”换算成数据,马恩都有极大把握,自己就是这群人中数据最高的那一个。

    因此,如果邻居朋友真的留下了什么,用来报复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他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马恩自己,而他留下的后手,也必然隐藏在他认为其他人找不到,只有马恩能够找到的地方,以及只有马恩知晓的方式。而这些地方,也一定是在秘密行动中,两人曾经去过的地方;这个方式,也定然是在秘密行动中,邻居朋友唯一告诉过马恩的方式。

    邻居朋友曾经说过,有些知识是会选择人的,而有些情报只会被特定人知道,没有人能够知晓全部的秘密。这一点,在结缘神相关的事件上也成立。

    松左卫门知道邻居朋友不知道的事情,算死了邻居朋友;上岛公介也同样利用情报的不对称,暗算了邻居朋友;看起来,他们都比邻居朋友知道的更多,但是,他们真的知道邻居朋友所知道的一切吗?

    马恩不相信。

    马恩更相信邻居朋友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邻居朋友说自己是守秘人,就必然有一些秘密,是他坚守,而其他人不知道的,哪怕,这些秘密没能救他的命,复他的仇。

    邻居朋友曾经对马恩说过的话中,肯定就隐含着只有他知道的东西,而在这些东西中,就必然隐藏有他的后手。

    在邻居朋友死后,松左卫门已经是最高权限者,他很大可能认为自己对结缘神已经无所不知,就算不这么认为,也应当会觉得自己知道的最多,邻居朋友所知道的,他自己都知晓。

    与之相仿,上岛公介的阴谋是如此成功,他在实践中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情报没有错误,甚至还对邻居朋友的尸体进行检测,为此付出过烟雾怪脸死亡的代价——在这几个月以来,上岛公介已经损失了好几个烟雾怪脸。这玩意很多吗?是能够在短时间里量产的吗?很容易制造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五号房就不会被闲置如此之久。

    结合过去那些经历,尽管已经找不到证据,但马恩仍旧可以轻易推论:在地震发生前,烟雾怪脸一直被保存在五号房里,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房间中制造的,而制造者就是广田小姐。或许,广田小姐并没有故意去制造这种鬼东西,但她必然是产生烟雾怪脸的一个核心因素。

    在广田小姐“回老家”后,烟雾怪脸大概就无法再产生了,即便广田小姐还在,也无法在八月底前制造出更多的烟雾怪脸。于是,五号房就已经失去了用处,真正被废弃了。上岛公介已经提出了所有成形的烟雾怪脸。

    短时间内不可再生的烟雾怪脸既强大又宝贵,每一次损失,都会给上岛公介带来压力,他必须要用在刀口上。

    上岛公介的计划,每一次都在给他增加信心,也每一次都在给他增加压力。在检测完邻居朋友的尸体后,他会在心理上达到一个自信的高度,并且,会更进一步感受到来自松左卫门的压力,自然要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马恩相信,从这时起,他还在怀疑邻居朋友隐藏了后手的可能性近乎于零,他的自信和压力,都是他继续怀疑的天然阻力。

    被监视的感觉,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马恩被两人监视了许久,如今,他已经可以从感觉上分辨出两者监视的不同。

    在夺取了邻居朋友的尸体后,马恩走在街道上,仍旧可以感受到来自松左卫门的那种“被许多眼睛注视”的监视,却没有感受到无形监视者的存在。

    反过来说,邻居朋友的死亡,和他的尸体无异常,就是对其后手的最有力掩饰。而所谓的灯下黑,也同样在成立。

    邻居朋友坚守的最大秘密,就是他自己。

    马恩看似走一步算一步,没有具体路线,但是,他的每一步,方向都朝着公园传说的灵异点靠近,但也在接近邻居朋友的埋葬处。他没有走直线,每走一段路,都仿佛在检查什么。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检查。

    走进阴森的树林,马恩就再也感觉不到被监视的感觉了,但他仍旧防备着松左卫门和上岛公介。尽管有了推断,但是,他仍旧在假设,松左卫门和上岛公介两人真的算无遗策,敏感且多疑到了极点的情况。他们到底还有怎样的力量,可以绕开自己的感知?马恩不知道,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就要做好自己可以做到的,哪怕事后证明,这不过是自己多疑多虑也没关系。

    如果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敌人仍旧能够管中窥豹,破解秘密,从头脑和实力上双重碾压的话,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马恩压了压帽檐,挡住眼睛的一部分,视线的余光穿过枝叶,落在仅露出一角的目标上。他把邻居朋友埋葬在随意选择的一棵树木下方,他对这棵树的印象十分深刻,完全可以按照记忆勾勒出这棵树的三维形象。因此,如今再一次看到这棵树,他就可以参照记忆进行对比。

    ——果然,变得不同了。

    马恩无法说出具体的不同之处,那是许多微妙的细节,导致整体感觉的变化,或许是多了一片叶子,或许是多了一些枝叶,或许是根系变化导致树皮也发生了变化。马恩无法证明,这种变化的感觉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但他没有立刻接近。

    他从较远的地方路过,脚步稳健,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向灵异点深入。他看过在这个灵异点拍摄的灵异节目,他找到了节目摄制组曾经走过的地方,在这些地方停留下来,四处搜寻许久,这才走进灵异点深处,然后看到了灵异节目中大部分时间的背景:一片荒地,杂草都只有几根,多是黄泥和石子,十分贫瘠,在四周葱郁的景色中,宛如一道疮疤,很是醒目。

    ——果然没有墓地。

    马恩眼前所见,和邻居朋友带他过来时所见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尽管从灵异节目上就确认过,但到实地确认还是第一次。唯一的相似点,就只有那个破旧的神龛。

    马恩走近神龛,仔细观察了一阵,还用手指抹去上边的灰尘,无论是触感还是外表,都没有让他感受到特别之处。和结缘神的古怪雕像比起来,这个神龛虽然陈旧,却也没什么历史感和艺术感,仿佛只是现在的普通人为了营造气氛硬加上去的。

    可是,马恩回忆邻居朋友在这里的情态,以及曾经偶遇的两位老人对肆号房怪谈的讲解,仍旧觉得这个神龛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或许,它在这里,就预示着“神明”在这里,而这便是它的意义。

    ——只是标记吗?还是更进一步的“锚点”?

    ——假设结缘神出现,它只会出现在有这个神龛的地方?

    这些猜想同样和马恩过去的猜想不谋而合:其它所有可疑之处都是幌子,只有这里才是松左卫门的献祭仪式的终点。

    马恩在这个地方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那天晚上,和邻居朋友过来时,所看到的缠绕着注连绳的巨石块。

    ——必须要在特殊情况下才能触发吗?

    ——倒是很有“神明”的感觉。

    马恩对日岛的神学和民俗仍旧不算是十分了解,但也知道注连绳巨石的意义——人们用注连绳缠绕巨石和树木,以此代表神圣和凡俗的界限。日岛人们相信,在注连绳巨石的背后,就是神明的国度,也人不能轻易过去的地方。因此,注连绳巨石的意义,就是“警示”和“阻挡”。

    从这个意义去思考结缘神,很容易就得出“当注连绳巨石出现时,就是凡俗世界通往结缘神国度的道路开启的时候”这样的结论。而这个结论也很符合民俗学与神学。

    由此继续推断,当初和邻居朋友一起过来时,邻居朋友的异常一度开启过这条通往结缘神的道路。而如今,或许就只能依靠松左卫门的祭祀仪式来开启这条道路了。

    马恩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大黑伞。

    ——在那个时候,其实是有机会直接解决问题的吗?

    ——可是,在那个时候,虽然有机会,但根本没有手段。

    马恩有些遗憾,但他也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离开了这个已经找不到特别之处的灵异点,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埋葬邻居朋友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了那棵树的样子,再一次确认了,果然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然而,他仍旧没有接近,而是在远处的随便一棵树下,一脸慎重地挖掘泥土,又一本正经地折下一条树枝,埋入坑中。他在这个毫无意义的坑边蹲了很久,仿佛在缅怀什么,这才将坑填平。

    之后,他不再久留,直接离开了三丁目公园,重新回到小岛公寓,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距离狙杀松左卫门那一天,并没有过去多久,他的肆号房一直没有退掉。管理员当然也没有提及租房的事情,她只是抱怨着十三层的几间空房太难租出去了。对这座公寓里的大多数租客而言,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然而,马恩在邻居朋友的引导下,却重新认识了这座公寓——这座公寓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许多地方都让人感到不解,尤其是那些多余的空间和密道,以及只有在这些奇怪的空间里,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还有后院下水道的下方,被邻居朋友当作安全屋的地方。

    如果不是别有用意,为了隐藏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哪有人会刻意修建如此复杂的公寓呢?其中的隐秘,已经超出了“个人兴趣”的范围。而公寓的实际拥有者,那个一直在国外旅游的户主,自然也变得同样可疑了。

    由此可以展开的联想数不胜数,不过,马恩没有深究的想法,从管理员那里得知近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后,就平静地回到了十三楼。现在还是白天,一号房和二号房没什么变化,在大多数时间里,就只有这两户人家里还有人了,而这两户人家平日里也和马恩等人没什么交往,至今为止,马恩还没见过这两户人家的人。不过,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他们终归还是在的,仿佛隔着一条平行线,生活在最寻常不过的日常中。

    马恩不打算去打扰他们,如果双方的日常没有接轨之处,也是一件好事。

    马恩回到自己的肆号房里。曾经被破坏的地方,此时都已经被修补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