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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松左卫门的终结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刻,一直伫立在那片荒地里,却又一直被人忽视的陈旧神龛里,有无数的纸张倾泻出来——警视正只能用“倾泻”这个词来形容,那不是一张张或好几张飘出来的纸,而是如同用斗车倾倒上万枚硬币一样,哗啦啦一下,数不清的纸张就涌了出来,在落地之前,就被盘旋在荒地上的风卷起来,犹如蝴蝶般飞舞。

    这些纸张落在荒地朝拜的每一个人身上,一动不动悬浮于半空的马恩更是被这些纸张从头到尾裹了起来,如同木乃伊一般。

    警视正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这一刻,他猛然想起了之前一直在意,却不知何时忘记了的事情:马恩所说的信号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他仍旧弄不明白,到底是让自己着魔的声音,和那无形的恐怖,亦或者是此时如有生命般的纸张飞舞。他弄不清哪里是开始,何时才是结束,但他的命令已经下达了,药水的作用已经出现了。

    纸张贴住了每一个人,贴住了巨石和注连绳,就如同那些神怪灵异的电影中,法师将一张张道符贴满整个房间。顷刻间,贴在巨石和注连绳上的白纸燃烧起来。

    显示屏里的景象似乎在这一刻定格了。

    这些灵异怪诞的景象,有不少符合人类对鬼怪的猜想,警视正下意识将那些幻想中的故事当成线索,对照眼前的场景,由此觉得,一旦巨石和注连绳彻底变得真实,成为那片荒地的一部分,就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联系日岛对巨石注连绳的传统看法,说不定会有超乎常识的东西跑出来——他真正在这一刻,想起了这起事件所牵扯到的都市传说,三丁木公园的传闻,以及最终整理出来的宛如恶俗怪谈一般的结缘神说法——结缘神真的会出现吗?

    可是,现在的变化,似乎让难以令人置信的,宛如神话传说变成真实的状况有了转变。

    巨石和注连绳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常,在警视正的感觉中,它仍旧是一半真实,一半不太真实。

    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警视正的脑海中:

    ——卡,卡住了?

    ——结缘神出入神国和人间的大门,被卡住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可以稍稍离开屏幕。一离开屏幕,他的身体就再次可以遵循意志活动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棚子,紧捏着对讲机的手已经青筋直冒,僵硬得连手指都张不开了。

    “继续洒水,继续发射水弹!把所有的药水都给射出去!”他拼命向对讲机吼叫。

    对讲机那边或模糊或明确地陆续传来确认的声音。可就在这时,在天空盘旋着,很久没有给出回应,却仍旧及时洒水的直升机一阵颠簸。警视正看得不太清楚,他猜测直升机里边可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见到这些直升机打着旋落入了林子中,却没有爆炸的迹象出现。即便如此,他也下意识不觉得直升机中的乘员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对讲机传来是否要去搜救幸存者的闻讯,警视正毫不犹豫就否决了。

    “继续洒水,没听到吗?不要管其它事情!继续洒水!”

    *

    纸张在燃烧,在现实中燃烧,也在噩梦中燃烧,贴满了纸张的巨石注连绳在熊熊的火焰中变形,断裂的部分似乎在融化,又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和石头表面融为一体。这种不可思议的融合,从绳子的断口处不断向绳体的其它部分蔓延,没过多久,就有一半注连绳没入了巨石中。

    从断口处喷出的丝线仍旧在拉扯血色植物,可是僵持了许久,都无法将血色植物再拉进一步。血色植物距离巨石注连绳只剩下几公分的距离,可正对血色植物的注连绳部分,已经彻底没入了石块中。只有丝线仍旧锲而不舍地从石块内部钻出,即便如此,也有些显得后继无力。

    与此同时,躺在石台上,被纸张彻底包裹的人形陡然抬起左手,完全没有虚弱的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息向外迸射,瞬间就将包裹手臂的纸张化作飞灰。紧接着,插在人形的胸膛上,同样被纸张包裹的柱状体同样燃烧起来,灰烬被风吹奏后,露出一把勾柄的黑伞。

    人形的左手抓住伞身,宛如在和某种力量较量般,吃力地一点点拔出黑伞。每拔出一段,就有大量的血喷出来,宛如根须一般,一头扎在石台上,另一头缠绕成怪异血色植物的血丝,变得更加粗壮有力,一点点将血色植物拉回人形身边。

    同样在拉扯血色植物的丝线开始分裂,试图钻入到当场的几人体内,可是,靠近石台人形的丝线,全都撞在了于半空飘舞的纸张上,其他人也全都被纸张包裹了,这些丝线不得不向外侧的林中游荡。围绕在荒地周遭的灰袍怪人如同雕塑一样没有任何行动,宛如它们仅仅是注视着这一切,当丝线钻入它们的体内时,这些灰袍怪人才一点点迈动脚步,宛如被操纵的傀儡,生硬地走进荒地中。

    然后,黑伞拔出的速度更快了,当伞头彻底脱离胸膛的时候,包裹着人形的纸张尽皆烧成了飞灰。

    浑身是血,没有了双腿,连右手也已经折断,惨不忍睹的人形,就如同机器一样,直挺挺地坐起。他的眼神是如此明亮,胸口上的大洞直透后背,心脏已经被搅烂了,让人难以想象,他此刻竟然还拥有活动的余力。

    很痛。

    一种钻心的深入骨髓、神经和灵魂的痛楚,宛如每一个细胞都在融化,就是这可怕的痛苦,让马恩一点点地爬起来。他不记得整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但他知道,自己此时仍旧停留在噩梦里,哪怕可以感受到现实中的身躯,也没有出现在现实中彻底醒来的迹象。

    ——可是,快要醒了。

    ——在那之前……

    马恩的深红色领带彻底被鲜血染红,又如同在散发着扭曲的热量,也像是钢铁般坚硬而冰冷。矛盾就在这难以言喻的红色中,力量也在这宛如生命般火热,宛如钢铁般坚硬的红色中。

    他对自己的伤势毫无疑惑,对自己的存活也毫无疑惑,当他睁开眼睛,抓住黑伞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锐利的伞尖重新于伞顶弹出,无形的内在之眼从脑海深处钻出,穿透头颅和血肉,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这片荒凉的大地。

    只见弧光一闪,拉扯着血色植物的丝线纷纷断裂。血色植物从根须开始,重新分解为血线,连同巨石上的血线一起,向马恩那残破的身躯倒流。

    马恩这时才将目光转移到身旁的另外两具形体上:一个矮小却仍旧具备人形,另一个高大却已经彻底扭曲。

    哪怕看不清形象,他也知道两者是何人:持枪女孩和松左卫门。

    包裹着两人的纸张也开始燃烧起来。所有飞舞在空中,如同蝴蝶一样,构成一个又一个巨大、动态而立体的五芒星的纸张,全都燃烧起来。

    远处,步姿僵硬的灰袍怪人仍旧蹒跚行来,可马恩再也听不到那“撒呀、苏嘎、喀拉……”的呼唤了。

    天空阴云密布,荒地阴寒恐怖,然而,火在燃烧,火在释放光芒和温暖。

    在熊熊的火光中,马恩将黑伞指向天空。

    “我赢了,松左卫门。”

    被烧成了黑炭的高大而扭曲的畸形之物发出嘶哑的咆哮声,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但马恩觉得,这声音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另一侧,同样烧成了黑炭的矮小人形似乎也要做点什么。

    然而,黑伞已经张开了,分解了,伞骨伞面一股脑朝两具黑色人形呼啸而去,瞬间将两者扎穿覆盖。留在马恩手中的,只剩下一柄又直又细的长剑。

    剑身映照着燃烧的火光,宛如自身也变成了一道光。

    “黄经345度,启,言发蛰也。”

    惊蛰一剑,如电光疾走,切过身前扭曲高大的畸形之物,继而脱手而出,贯穿了另一侧的矮小人形,将之钉在巨石上。顷刻间,畸形之物上下分离,滑落石台,沾染到火焰,不消片刻变化作飞灰。而钉在巨石上的人形则被巨石表面燃烧的火焰焚烧殆尽。

    马恩在痛苦中彻底脱力,虚脱的身体重新倒在石台上,他感到疲倦,想要就此睡去,可他十分清楚,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侧目而视,只见一个个灰袍怪人仍旧蹒跚赶来,却于半途倒地不起,一条条丝线从其体内飞窜而出,直扑自己而来,于半途中,被燃烧的纸张截获,不消片刻也被烧尽了。

    所有熟悉的风景都在消逝,就如同按下了倒退键一般,噩梦中的荒地重新恢复成它原本的模样,巨石注连绳却没有再次分解,化作其原本的石头神社,而就这么静静地燃烧着,直到注连绳彻底融入石头之中,这颗巨石仍旧在燃烧。

    马恩不知道这到底是何种原理,又有何种意义,他的意识快速模糊,对现实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强,就如同做了一场清醒的噩梦,也如同被鬼怪压在身上,身体无法动弹。

    ——要苏醒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在一个恍惚后,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熟悉的天空。蔚蓝如洗,云层稀薄,日光烈烈,明亮的色泽与噩梦中的一切大相径庭。尽管天光明媚,仍旧有大量的水线从天而降,宛如下着倾盆大雨,更有一条彩虹架于半空中。马恩嗅到了药水的味道,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大量倒在地上的人们,这些人无不困倦疲乏,有一些孩子更是虚弱,大都已经昏迷过去了,还清醒的人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从远处喷来的水柱一冲,就又滑倒地上,接二连三地也昏迷过去。

    马恩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清楚他们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毋宁说,仅仅是吃了一番苦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等他们从昏迷中醒来,大概就能够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了吧。从天而降的药水,正是计划中的一环,显然,警视正等人做得不错。

    ——计划……成功了……

    马恩吃力地翻了个身,想要爬起来,尽管惨烈的伤势全是在噩梦中产生的,但在仪式的最后,却显然对现实造成了影响。如果所有的伤势都带到现实的身体上,马恩也不会觉得奇怪,如今没这一回事,已经让他感到幸运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身体就好似被解体了一样,脑神经也好似绷断了一样,稍微一想点事儿就头痛欲裂。身体不听使唤,马恩狼狈地跪地而坐,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失败了几次,脸上沾满了泥水。妨碍他的不是身体脱力,在猛烈的日照下,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体内的热感正在趋于稳定,但是,神经系统似乎紊乱了,右手如同折断一般痛苦无力,双腿也好似从膝盖以下没了知觉,装上的是假肢。

    他才刚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见一条水柱凌空扑来,想要躲开,可身体不听使唤,宛如假肢般的小腿在潮湿的泥地上打滑,整个人顿时被水柱冲到了一边,就如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马恩的脸贴在淤泥里,滑出了三四米远,深红色的帽子早就飞到一旁,深红色的领带也满是脏渍,黑不溜秋,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直到水柱移开一旁,扫向身边昏迷的人群,马恩才得以翻过身来,头脸沾满了淤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更显得狼狈不堪。可他喘着喘着,却又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肚子生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可却让他心中,宛如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确认,这是自己的胜利。

    ——用无法理解的东西去对付无法理解的东西。

    ——就连胜率都无法计算,不过是运气之事。

    ——这么扯谈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马恩一边笑着,一边爬到帽子掉落的地方,拾起来戴上,用黑伞做拐杖,将自己支撑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