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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终点站

    张仲汝没能等到马恩为她介绍广田小姐。夜晚的疲惫,淋雨的不适,人格的变化,以及意外的刺激,让她的脑袋一阵阵发胀,岔开话题和马恩闲聊片刻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沉睡去。马恩又抽完了一支烟,在幽暗的灯光中,无声无息地走到她的座位旁,感受她发出的缓慢微弱的呼吸,感应她身体释放出来的温度,观察她暴露在衣物外的肤色,似乎还能透过肌肤看到深处的血管,以及更多涉及她此时身体状态的种种体征表现……当然,越是深入,对马恩而言,这种观察和感受就越是如同幻觉,他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脉搏的跳动让这种幻觉更加强烈而逼真。

    热感仿佛永无休止地从马恩的体内深处滋生,而在更深处,永远是难以述说的阴寒,当马恩静下心,体会自身内部——一种全面的综合性的“内部”概念,倘如只有物质,那便是构成自身物质的全部,倘若物性和非物性成立,那便是两者的总和——当初修行《七转洞玄秘录》,在自体深处留下种子的那种似幻似真的感觉就会重演,内在之眼并非如寻常那般脱体而出,而是愈加沉入内部深处,带给马恩一种奇特又广漠的知觉体验。

    二十四节气中已知的节气意义就好似咒文一样,在马恩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仿佛是另一个自我在倾述,又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某种呓语。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像是恍惚了一阵。马恩测量过自己恍惚的时间,这个时间并不固定,最长的是一整个夜晚,最短的却是连一秒都不到。但是,无论外在时间的长短如何,在这个恍惚中,永远是既长又短的矛盾。

    马恩已经习惯了热感的存在,习惯了更深处的阴寒,习惯了那颗如真似幻的已经萌芽了的种子,习惯了冷与热如太极一样纠缠旋转,习惯了内在之眼的“内视”——它更加符合马恩给予它的名字了,马恩曾经想过,自己当时有意无意起的名字,是不是因为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对其能力有所洞察——自体内的观测越是生动活泼又诡异绝伦,对自体外的正常事物的观测就越是苍白冷淡,只有用热感、小暑和大暑的呼应,点燃一朵朵火焰,让这些火在这些事物上燃烧,才能带来让人满足的色彩和温度。

    马恩十分肯定,这种观测和感受的矛盾、衬托和对立,以及那一遍遍永无休止的,如同幻觉般,却又无比鲜活的诡异,会一点点让受害者的常识扭曲,乃至于彻底崩溃,进而做出人类普世道德观念,社会人情和法律的基准所不允许的恶事。

    确实,无论是二十四节气的应用,还是热感的发生,乃至于更早之前,身体素质的增强,都给马恩带来了强大的行动能力,认知事物的另一个角度,以及追逐怪异离奇之事物的本钱,但他仍旧警惕这一切得到,同时警惕得到这一切的过程中,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

    马恩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因此,他比过去更加严格地对自己的心理精神状态进行检测,并用强度更大,更加机械的,逻辑性更加严密,亦或者是更加难解的题目去为难自己。他可以从中感受自身的愚笨,从愚笨中汲取一种神智上的痛苦。

    马恩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始终向往天才的境界,向往那些前沿科学家的高度,始终渴望对未知的理解,那么,自己的愚笨所带来的“求不得”,就越是会让自己痛苦。这种痛苦虽然谈不上强烈,却绵长而有效。大多数人会因为痛苦而寻求更多的帮助,但他却是让自己沉浸在这种痛苦中,不会为解除这种痛苦而迈前一步。

    痛苦,让马恩对这些诡异而难以解释的,看似带来不少好处的状况,保持足够的敬畏和谨慎。

    相比起《七转洞玄秘录》的修行效果呈现出来的朦胧虚幻,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现象的诡异,乃至于时间感和空间感的混淆,自体内可以感受到的运作却都是自发的,严格的,有序的,就如同一组精巧的齿轮机。无论马恩是否有意识去推动,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运作。

    随着马恩注意力的集中,他体内的热感仿佛渐渐和张仲汝的脉搏重叠起来,彼此响应,彼此身体的隔阂渐渐被一种温热的波动渗透了,随着女人手腕的血管流淌到体内各处。马恩可以清晰感觉到,这位年轻小姐的身体正从病痛迸发的悬崖边上被拉回来。

    当马恩放开手的时候,张仲汝的睡颜更加舒缓了。她淋了雨,又受了刺激,马恩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用热感来调理对方的身体,也是他近期内的研究成果。其中的启发来自于祖国的武侠小说,无论是二十四节气,太极、冷流和热感,虚幻的种子和身体的强大,乃至于所谓的内视,对这种种想法、感觉或幻觉的认知,都充满了马恩出身地的文化特色。他用自己的民俗文化去描绘自己的异常,倒也算是顺利。

    尽管已经过了暑气的时节,马恩的热感对外在事物的影响已经远没有夏天那么广泛,但是,仅对身体和接触之物而言,热感的妙用还是挺多的。

    这些奇特的法门都来自于自己对《七转洞玄秘录》的解读和思考,从“二十四节气”的方向进行研究所得到的力量,理应是综合而全面的,时节和气候都不应该是影响其强度的理由。然而,这几个月来,马恩都无法在“大暑”节气之后更进一步。尽管,其中可能也有他刻意强化了自检和做题强度的缘故,但是,没有灵感也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原因。

    即便如此,马恩也没什么遗憾。他的理性告诉他,太过主动地去追寻灵感,同样是危险的行为。现实中许许多多对灵感的压榨和渴求的例子,都在证明这一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用可怕的手段去刺激灵感,大都会酿成骇人听闻的事件。

    灵感是宝贵的,灵感是稀有的,灵感在所有创造性、研究性和认知性的行为中,都占据着最重要的核心部分,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警惕,否则,自己就会变成灵感的牺牲品。

    马恩从张仲汝身边离开,为广田小姐盖上一张薄毯。

    雨夜越来越深邃,道路也越来越荒僻,很长时间里,地貌上仿佛就只剩下公路这一条人造物。在阴森又冷漠的自然环境中,这条蜿蜒细长的公路就好似被两侧的巨大阴影窥视着。马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其它的车辆,以及其它建筑物了。

    同样,马恩也不清楚这辆夜班车到底开到了哪儿,甚至不由得怀疑,前方是不是真的存在其它站点,这辆夜班车究竟要带众乘客前往何处——类似的想法不由自主发散开来,而且也往往不是什么美好的念头。

    司机如同雕像一样,只在转弯时才有些许动作,他不喝水,也不显得疲倦,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越看就越是古怪。

    马恩也始终没有睡觉,只是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夜晚就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中过去了。天边微微发亮的时候,马恩终于看到了其它车辆,有的从前方出现,有的从后方追上来,当看到第一辆的时候,第二辆、第三辆,乃至于更多辆,就好似赶集一样钻了出来,过了早晨六点后,就汇成了密集的车流。

    班车里的乘客也一个个醒过来,他们看向车窗外的景象,看着稀疏的建筑物渐渐变得密集醒目,一块块开垦出来的田野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呈现出一副开阔的景致,稍微还有些迟钝的精神顿时恢复了元气。之后,班车陆续经过了几个城镇和村子,有乘客下站,也有新的乘客上车,原来的乘客几乎全都换了一遍。

    张仲汝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她有些迷糊,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又为何在这里。很多乘客在交谈,车内的环境略显吵闹,她的目光下意识在车内找了找,很快就落在马恩身上,目光也渐渐清明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觉睡得很沉稳,仿佛身上的压力全都在这一夜间一扫而空了。

    她看到马恩正和身边的女性闲聊,两人很亲密,女性正在将便当里的食物挑出来,喂到马恩的嘴里,眼眸里尽是浓郁的柔光和情感,两人之间释放出一种让人有点儿不舒服的甜蜜味道。

    张仲汝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她记得马恩昨晚说过,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就在车上,那么,如今在他身边的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从身为女性的角度去观察,她也必须承认,这个年轻女人确实有自己的魅力,拥有令人艳羡的资本,无论身材还是气质,都不会让人产生恶感。哪怕出于审美的缘故,对“美丽”的定义不同,但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丑陋”。

    张仲汝对这种感觉有些疑惑,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只听到马恩称呼她为“雅美”。她在内心里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古怪的感觉。她不确定,这是因为名字的缘故,还是因为女人本身的缘故,亦或者是自己从心理上就带有某种偏见。

    总而言之,她不觉得这位雅美小姐是“美丽”的,但肯定无法用丑女去形容,对其身材有点儿妒忌,但又不会因此产生恶毒的想法。张仲汝不觉得自己的内在很肤浅,可是,矛盾的感觉是存在的,而且,越来越让她对这位雅美小姐有一种排斥感。

    静静注视着马恩和雅美小姐的亲密,张仲汝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不仅仅是情绪上的排斥,更在生理上似乎有点儿反胃。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始终坐在座位上,直到马恩吃完便当,拉着那位雅美小姐朝她打了个招呼。因为双方的座位有一段距离的缘故,所以,三人只是粗粗打了个招呼。这时,张仲汝才知道,雅美小姐的全名是广田雅美,比马恩大三岁。

    “广田雅美?”张仲汝在内心反复念了几次这个名字,感觉更加不舒服了,似乎有某种杂音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念诵,让她迅速生出一种强烈又复杂的,完全说不清楚的冲动。她连忙从口袋里取出心理医生开出的处方药吞服下去,才渐渐舒缓下来。

    现在,她更加抗拒和这位广田雅美的接触了。她无法理解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异状,但是,她对自己的状态有些忧虑。毕竟,她很清楚,自己本就患有精神疾病,任何精神上的刺激都有可能让自己病发。尽管不会产生太严重的后果,但另一个人格接人待物的风格总是让她在事后感到尴尬和歉意。

    张仲汝十分肯定,只要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出现,肯定不会给那位广田雅美小姐什么好态度。然而,自己还要和马恩这个自己仰慕的作家相处好一阵子呢,一旦自己的精神病发作了,一定会让聚会十分尴尬。她绝对不想这次旅行出现这么失礼的情况。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稍微填了一下肚子,就再次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其它事情。她还有其它食物,但却没什么胃口,巧克力无法真正填饱肚子,但却让她生理上的不适缓解了不少。她想着,将所有问题拖延到必须进一步交流的时候吧。尽管拖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现在也想不出比之更好的办法了。

    一直快到傍晚的时候,马恩终于看到了目的地,这个不算大的海边小镇,就是这辆夜班车的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