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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恩的低语

    “大灾难”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与他同行的年轻游客倒是一脸矜持的笑容。看到两人的样子,也不难猜出谁胜谁负了。“大灾难”默默走进浴池里,渐渐把头沉入热水中,咕噜噜冒泡。乔克乔西来到他身边,将他从水中揪出来。

    “不就是输了,干嘛一副要死人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不舒服。”大灾难臭着脸说。

    “输给一个人,你就觉得自己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小的那个?”乔克乔西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是说,是全世界最小最无能的那个?”

    “我可没有这么说!”大灾难的臭脸绷不住了,乔克乔西这话说得就好似他真的这么认为一样。虽然明明知道是在安慰自己,但就是味道不对。

    乔克乔西打了一个哈哈,转向马恩说:“我们三个火枪手,就只差你一个人了。”

    正说着,镇民和游客们的新战斗又打响了,一个小鼻子,小眼睛,面部皮肤坑坑洼洼的镇民志得意满地站起来向大家挑衅,引起一阵怒骂。

    “知道了。”马恩平静地站起来。

    小鼻子镇民翻身出了浴池,向马恩比了一个粗鄙的手势,用方言趾高气昂地说了几句——马恩没有听懂——嚣张的气焰比之前的中耕大友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是镇民的好几个人打起呼哨声,这个镇民又用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看向中耕大友,尽管没有说什么,却明显不会有什么好念头。

    “这两人有矛盾?”大灾难这时也看出来了,悄声问身边的乔克乔西。

    “谁知道呢?”乔克乔西就像是完全对此毫无兴趣般,将毛巾在热水里浸泡了一下,叠成长条状敷在额头上,他整个人靠在池边,就好似随时都会滑进水里,懒洋洋地说:“这和我们无关。”

    “大灾难”仍旧盯着中耕大友和那个嚣张的小鼻子镇民,似乎想要看穿他们的灵魂一样,显然没有听进乔克乔西的话。见此,乔克乔西也没有继续劝说,“大灾难”已经是成年男性了,按照他的生活观念,这样的男人就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才行。而且,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他一点都不想去干涉“大灾难”的选择。

    乔克乔西看向不动声色出了浴池的马恩,心想:反正这个家伙会解决的。

    尽管对这个叫做马恩的奇怪男人并不十分了解,但之前的经历已经让两人对彼此有一定的认知,那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马恩虽然是带头脱掉浴巾,以赤坦的姿态进入浴池的,但出浴池的时候,却没有如之前的人那般赤坦出去。他浴池边拾起自己的浴巾围上,看到他这么做,好些人纷纷喝起倒彩来,就好似马恩心怯了一样。小鼻子镇民更是毫不掩饰自己那鄙视的目光,他刻意在马恩的双腿间停留了一下,发出大大的嗤笑声。

    马恩还之礼貌的微笑,也许是太缺乏压迫感的缘故,小鼻子镇民根本就不理会,招呼了公证人木工师傅一声,就转身去了卫生间。

    “不好意思,马恩先生,他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中耕大友没有因为小鼻子镇民之前的挑衅而生气,反而来到马恩身边低声说,很是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意。”马恩笑着点点头,说:“不过,我有点担心他输了后会打我。我觉得这位朋友的自尊心很强。”

    “呃,是这样没错,他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如果他不够好,那只是他懒得去做。”中耕大友干笑着说:“要不,我陪你过去?”

    “中耕先生,你也过去的话,我就要被其他人小瞧了。”马恩委婉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和胳膊,说到:“我只是想问问,如果我还手,把他打伤了,要不要紧?”

    “打伤他?”中耕大友一脸愕然,但很快就意识到,马恩并没有说笑,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这是一个笑话,“马恩先生……那家伙天生好斗,身体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强壮得多。你只是普通人,打不赢他的。不过,看你的身体也还健康,只要趁他不注意跑回来就行了。”

    “你这是什么话?中耕先生,我可是说真格的,如果我打伤了他,会不会破坏我们大家的友谊?”马恩扫了刚才起哄的几个镇民一眼,“那些人好似对你有点成见啊。”

    “没事没事,他什么事情都想和我争,只是大都失败了,所以……你知道的,他心底不太舒服。”中耕大友歉意地说:“其实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他似乎在宴会上盯紧我了,就是想要和我对着干,和我走得太近的人总会被找麻烦。”顿了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又何必呢?马恩先生,你真的可以不去的,虽然会被取笑几句,但是,大家相聚在这里,不久后就要各自散去,说不定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就算现在被取笑,等回去就会很快忘记了。”

    “中耕先生,你就给我个准信。”马恩仍旧微笑着,但是,这笑容隐隐让中耕大友有一种锐利的感觉。

    “好吧,没关系。”中耕大友有点尴尬地说:“他在镇上就是个混子,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但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喜欢。你们之间的冲突,不会影响长者的态度,也不会破坏大家的友情。”

    “混子?他平日里没工作吗?”马恩突然问到。

    “对,他从来都没上过学,打鱼的时候也是瞎混。”中耕大友说:“要不是看在他那个智障弟弟身上,肯定没什么人愿意带他出海。许多人都认为,那个家伙在船上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乃至于厄运。你知道的,出海的人都有信邪。”

    “在船上不详?为什么这么说?”马恩还想问,就看到那位担当公证的木工师傅在朝这边催促了,只能断下话题,说:“等会你可要跟我说说。你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八卦也有点兴趣,都是取材嘛。”

    “行,这好说。”中耕大友连忙道。

    马恩转身跟上木工师傅,在浴室外量了尺寸,就一同走进卫生间里。

    这个小小的卫生间只能容许五个人同时如厕,而且还没有小便器。一边是用简易的涂漆胶合板隔离的马桶间,另一边就是洗手池和镜子,整体就像是女厕一样。而且,从位置而言,正好夹在男浴池和女浴池之间,几乎让人觉得就是男女共用的。

    马恩没有在墙上看到性别的标识。

    小鼻子镇民正站在镜子前,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他用的是方言,发音也很含糊,时不时发出怪笑声,时不时又变成一张惊恐的脸,这个时候,他本就丑陋的相貌,更是有一种让胆小之人转身就逃的阴森险恶。马恩隔着几米,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尽管才刚刚入浴过,但皮肤却显得十分干燥,没有光泽,就好似要裂开来。尽管之前的态度很嚣张,可是,他的身体与其说是强壮,不如说很不匀称,上身很宽厚,下身却显得短小瘦弱,尤其是两只腿,如同竹竿一样。这样一个人,从头到脚的比例都让人觉得别扭古怪,当他的表情还很奇特的时候,就更是有些惊悚。

    这个人是有头发的,却是地中海的造型,有头发的脑后,头发也是稀疏,枯燥而干黄。

    在昨晚的镇民聚会里,马恩曾经简单将镇民分为“有头发”和“没有头发”两类,秃顶的人是最多的,而有明显头发的人则显得稀少,眼前这个比例不协调的男人,正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位。马恩当时认真观察过宴会现场,尽可能去记住那些人的面相,他现在认出来了,这个挑衅自己和中耕大友的小鼻子镇民,正是昨晚宴会里,对外人不屑一顾的人之一。

    “抱歉,让你久等了。”马恩率先开口,做足了礼仪。

    “嘿嘿——”那人只是转过身,盯了马恩一阵,发出沙哑而低沉的笑声,似乎知道双方无法正常沟通,所以根本就没有说话。

    这人离开洗手池,和马恩并列站在门前,木工师傅则往后退了退,站在两人身后。

    马恩看了身边的镇民一样,又看了看身后的木工师傅,抓住浴巾就要松开,却猛然被小鼻子抓住了手腕,现在,这位小鼻子镇民那张丑陋的脸上,笑容的恶意更是满溢出来了。马恩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随便挣了挣手腕,切身体会到了中耕大友为什么会那般劝解,这人的力量真的挺大。

    而且,就在马恩试图挣扎的同时,身后的木工师傅猛然扑上来,从身后扼住了马恩的喉咙。

    马恩没有用内在之眼去瞧身后人的表情,却可以从那剧烈粗重的,急促拍打在自己脖子上的呼吸,感受到这位木工师傅的情绪之狂躁——那是之前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任何征兆的狂躁——这人就像是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一样,兴奋得就好似要流口水了。

    马恩嗅到了浓重的味道,这一次不是海边和鱼市特有的腥味,但同样是一种肮脏的,让人不快的味道,伴随气流钻进他的鼻子里,却好似这气流完全就是这种臭味构成般,若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小鼻子镇民发出嘶哑的叫声。他的手指甲又黑又长,就好似在洗澡时根本就没有清理一样,充满了污垢,而这手掌的触感也变得很奇怪,就像是蒙了一层皮,但皮下不是肌肉,而是别的某种东西,很松,一胀一胀地,就好似有大量松散的东西在皮下左突右撞。

    在短短的一秒内,马恩认真感受着这般触感,这两人虽然充满了恶意,像是要杀人,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反而是那股臭味,给他一种“要将人迷晕”的感觉——他相信这种感觉,也觉得这两人真的是想要让自己晕倒,之后才会有更多的动作。不过,他可不打算满足对方的想法。

    马恩稍稍加大力量,又渐渐停止挣扎,两人的挟持力量紧了又松,在松弛下来的一刹那,马恩的后脑勺向后一砸,刚听到身后的木工师傅的脸上发出断裂的声音,后脚跟就向后一撩,准确地插入他的双腿。这下子,从身后紧紧贴上来的力量就完全松开了。

    似乎没有意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抓住马恩手腕的小鼻子镇民就看到眼前一团黑影急速撞来,他刚想躲开,手臂就被反拉了一下。他再没有躲开的机会了,整张脸就好似皮球一样,被砸得下凹。马恩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满是这个家伙的鼻血。

    小鼻子镇民的身体向后仰倒,马恩的打击同样有让他感到意外的力量,疼痛就不说了,他只觉得鼻子已经完全不能用了,眼睛也睁不开,几乎连呼吸都无法做到。可还没等他站稳脚跟,身体就又被拉了回去。

    马恩的身体向下一矮,单手抓住这家伙的锁骨,将他从肩膀上摔出去。

    小鼻子镇民的身体砸在刚缓过气来,却只能夹着大腿,一脸铁青的木工师傅的身上,两人都翻成了个滚地葫芦。

    马恩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手掌在两人咽喉打了一下,然后抓住两人的脑袋,拖拽到马桶间里。他的手指压在两人的脑门上,这两人顿时尝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痛苦——就好似脑壳要被手指戳穿,整个脑袋都被夹扁一样。

    两人疼得直叫唤,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涨红,仿佛喘不过气来。马恩一手一个,将他们的脑袋砸在马桶边上,刚刚清醒了一些的两人顿时又迷迷晕晕了。

    马恩一松手,两人靠着马桶边,歪歪斜斜滑在地上。

    马恩打开马桶盖,首先解决了自己的卫生问题,冲了水,将马桶盖合上,将其当作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上。

    ——那么,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平静地想了想,在他的感知感受里,刚才的臭味不太寻常,而这两个人明显也不对劲。不过,在他们爆发出来前,却没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尤其是这位木工师傅,与其打照面那么久,却一点恶意都没有感觉到。

    如果说是故意收敛的,那么也隐藏得太好了吧?还是说,这几个月的本职工作,让远离“邮局”事务的自己变得迟钝了?

    如果说,这两人都有点怪异离奇之处,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马恩分别在两人身上按了一阵,感受他们的肌肤、骨骼乃至于内脏的状态,之前的异常感觉很强烈,但是,似乎因为被打得迷迷怔怔,不怎么清醒的缘故,那异常的触感又变得不太明显了。

    ——可是,总觉得里面是不同的……

    马恩盯着两人没太多共通点的肌肤看了几眼:木工师傅没有头发,身体虽然健壮,但比起见过的其他秃顶镇民,却也不怎么突出,他的皮肤要比小鼻子镇民好上许多,起码没那么干燥。小鼻子镇民的皮肤有时会让他有一种错觉,就像是风干了一样。

    马恩有点怀疑,这两人真的是因为中耕大友的私人恩怨,才向自己下手的吗?两人都是主谋?亦或者小鼻子镇民是主谋,而木工师傅只是帮凶?如果迷晕了自己,两人又会做些什么?例如:将自己这个获得认可的外乡人监禁在某处,以此对中耕大友进行威胁?

    尽管可以问问这两人,不过,这两人大概是不会开口的吧。对其进行严酷的审讯的话,却又对镇上不好交代,更不可能直接杀了两人,导致和镇民们的反目——哪怕中耕大友说不会有麻烦,但他的话在镇上也显然不是威信十足的那种,否则,这两个家伙就不会出现了。

    虽然也可以使用药物,不过,黑伞不在手边。

    马恩端正地坐在马桶上,平静地思量了几秒,脚边的两人陆续发出含糊的声音。他听不懂,也没打算听懂。他用了点力气,踢了一脚小鼻子镇民的太阳穴,让其翻着白眼昏迷过去。又抓住木工师傅的脑袋,提起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木工师傅在恍惚和痛苦中,猛然与这对毫无波动的瞳孔对上,他在那深邃的瞳色中,看到了自己扭曲而凄惨的脸,明明是流着鼻血,却觉得这血斑越来越大,就好似要变成一团火,将自己的整个脑袋烧干一样,让他顿时害怕起来。

    他听到这个高大,看起来却不怎么健硕的男人低声细语,他根本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可这声音就像是某种粘腻的物质一样,仿佛渗进了自己的脑浆里,在自己的思维中盘旋,让自己除了可以去聆听这个声音之外,其它念头都被堵塞了。

    马恩一边观察着这人的眼神变化,一边调节自己的音色音量,高低起伏,起合转折,阴阳顿挫,他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用一种特别的声调背诵党纲而已。他十分清楚,重要的不是话的内容,而在于聆听者自身的精神状态、身体状况以及声音本身的变化。

    这一手是在“邮局”的时候,跟一个天才的手下学的。他学的只是皮毛,不过,有时也会顺利,就像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