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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魔药

    马恩将面包车开进一个小巷中,这个时候,空中升起五颜六色的光。

    那不是雷电的光,而是镇子发射到空中的人造光,光源太好分辨了,它们就好似没有实体的光团,悬浮在只比镇子最高建筑更高一些的位置,到处都有,像是平均分布在镇子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受到某种间隔的规律性。光团没有削弱的迹象,不像雷电那样一闪而过,也不像之前的照明弹那般渐渐熄灭,它很持久,很均匀,就如同夜晚的街灯吸引了飞蛾,有大量的拜亚基朝这些光团飞去。

    马恩和鹫峰紫苑看到天空的景象,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念头:这些光团就是镇子针对拜亚基释放出来的诱饵,这是一个很朴实但明显很有效的招式,毕竟,这些拜亚基向光团汇聚的时候,它们的行动就被限制,被捕捉了——果然,刚被超音速拜亚基压倒的炮火陡然高涨起来,更加集中的火线,更加集中的尾迹,更加集中的爆炸,将这些拜亚基一一扫落。

    马恩和鹫峰紫苑这样的外乡人不明白这些光团具体是怎样的原理,为什么这些拥有一定智慧的有翼怪物们会如此趋之若鹜,是不是某种习性使然,但镇子在这一波反击中收到的战果很显眼:除了完全没有被影响的超音速拜亚基之外,普通的拜亚基在这一轮集火中,被消灭了至少一半。

    镇子明显算好了时机,三十多头超音速拜亚基才刚刚完成了一次俯冲扫荡,以可怕的速度向镇子远郊散开,它们需要足够的距离进行回转。就在这短暂的间歇中,镇子挽回了局面,飞翔在镇子上空的拜亚基已经所剩无几。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镇子没有在第一时间解决那些拜亚基,就是为了引出归乡者的后手,但或许他们也没想到,会是怎样的东西。”鹫峰紫苑喃喃自语,她渐渐对眼下的局势发展有了自己的见解,“但这还不是归乡者最后的手段,镇子亦是如此。有某种原因,让他们不认为自己能够一口气将对方解决,但这样兑子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些家伙难道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家乡变成一片废墟吗?这么做,对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什么帮助?中耕大友说,大家都想要珍宝,可我仍旧无法理解,这种规模的战争,真的有必要吗?看起来就像是……”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但马恩知道她的意思:“看起来就像是主次颠倒,战争取代了珍宝。不过,这也很正常,不是吗?当需要战争的时候,战争往往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但是,一旦战争没有及时停止,战争本身就会成为目的,没人希望如此,但战争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除非流的血已经足够多,否则很难让它停下来。”

    顿了顿,马恩又这么形容道:“所有的战争,都是可怕的献祭。为了达到目标,不管是什么目标,正义的,邪恶的,理想的,道义的,都必须献祭掉足够多的生命。你知道吗?每当看到这一幕,都会让我想起那些邪教故事里,人们砍断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出卖自己的灵魂,去完成那些骇人听闻的仪式。”

    “……我不赞同你这个说法,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鹫峰紫苑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是更倾向于,哪怕是战争,也仍旧应该有一些积极正面的东西。马恩老师,你拿邪教仪式和战争做类比,实在太偏激了。并非所有的战争都是不义的。”

    “是吗?这样想也挺好。”马恩笑了笑,但鹫峰紫苑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任何笑意,这个微笑就如同一张面具,而这张面具其实是极为严肃的。

    “你挂档了?车子变慢了。”鹫峰紫苑不愿意再说战争的话题。

    “是的。”马恩平静地回答。面包车进入这个小巷后就在减速,从断裂的墙壁后,可以看到许多坍塌的建筑,也可以看到许多被砖头、水泥和木块掩埋的武器和人体,有一些刚硬的东西没有被扭曲,但人体却大都破破烂烂,四分五裂,血迹遍地都是。雨水从一块石头流淌到另一块石头,浇灭了半截木头的火焰,留下漆黑的一节,最终,染红的雨水会在地面汇聚,变成稀薄的血色溪流,泂泂作响。

    就连猛烈的暴风雨也无法掩盖战争过处的伤痕,地面的疮疤哪怕变成了水坑,也仍旧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焦灼的空气,让人窒息的硝烟味,血腥和肉块,有机物和无机物全都搅拌在一起,让人反感作呕,尽管火焰很快就会熄灭,温度也依旧森寒,但这样的惨状除了用“炼狱”来形容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描述了。

    冰冷,坚硬,抖动……面包车停在了一睹完好的墙壁前,鹫峰紫苑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是一条死胡同。不过,只要稍微倒退几米,就能从墙壁破损之处前往其它地方。她不明白马恩为什么要将车停在这里,她没有问,但她已经预感到,这里将要发生某些事情。

    马恩推开车门,刚下了车,就有好几个身影从车子刚经过的转角处钻进来。鹫峰紫苑用后视镜张望着,车后厢的女人都转头看向后窗。最先冲上来的是三个衣装破烂,蓬头污面的男性,他们一看到马恩就大声尖叫,声音中充满了威胁和恐惧,他们就如同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露出凶狠而发狂的眼神,双手青筋毕露,不断发抖,但没有任何武器。

    马恩没听懂他们到底在叫些什么,却很清楚,这些人说的就是本地方言。而且,这三人的头发很浓密,乱糟糟的,几乎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在这个镇子上,镇民的特征往往可以归纳为两大类,一旦明确了这一点,就很容易识别对方是什么人。

    这三人,不是归乡者,但仍旧是“风之民”一系的镇民。他们的身体比普通人强壮,但又比中耕大友那样的鱼人脸瘦弱,而且,这些人大都是无法如归乡者那般变成“风”的。眼前这三人手无寸铁,形象狼狈,境遇几乎一眼就能看透。

    果然,一如马恩所想,五个手提重型转轮机枪,全身套在黑色的作战服中,面部猪嘴防毒面罩遮住,显得格外凶悍的秃顶镇民不紧不慢地出现在那三人的后方。厚实的皮靴踏在水坑中,发出整齐的声音,让人不禁心跳加速。

    这五个全身武装的镇民很沉默,而那三个流浪汉一样,手无寸铁的镇民则惊恐万分——他们听到脚步声,就不禁回头张望,可现身之人似乎把他们都吓傻了。马恩嗅到了这三个流浪汉的绝望,也可以感觉到,他们其实早已经对逃跑失去了信心,只是本能挣扎着。

    三个流浪汉大声对五个全身武装的“士兵”大声咆哮,似乎在质问什么,但换来的只是一片沉默,防毒面具的镜片反光显得冷漠无情。结果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三名流浪汉转身,抱着侥幸地,毫不怜悯地,异常凶恶地向马恩扑过来,仿佛这么做才有一线希望,动作之迅捷连视网膜都只能留下残影,但在他们这么做之前,马恩已经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三名流浪汉比普通人更加强壮,更加敏捷,也更加敏感,可他们仍旧不知道黑伞是怎么从这个角度钻出来。他们看不见马恩的身影在何处,只有当眼球转到眼角极限的时候,才能在一瞬间看到某种朦胧的轮廓,而当他们看清这把黑伞的时候,已经难以做出反应。攻击从一个极度别扭的方向袭来,他们想要避开,不得不扭动身体,但关节难以做出那样的动作,他们觉得自己的脚踝像是要被自己扭断了,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在五个防毒面具的视野中,马恩的身影骤然下沉,消失在那三个流浪汉的前方。天空投下光线,那三人在地上的影子拉伸膨胀,奇异而扭曲,这骤然而古怪的变化,让他们愣了一下,没能立刻扣动扳机。这个时候,三名流浪汉的身体已经向后飞起。

    马恩的黑伞就如同魔术棒一样,击中一个流浪汉的下颚,令其感到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强烈的晕眩和模糊,仿佛要失去意识。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被重重捶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翻腾。

    这个流浪汉确实翻腾起来,旋转着,倒飞着,撞上后方的同伴,又被紧接而来的巨力一起推动,撞上了第三个同伴。在瞬息之间,马恩就将三人叠在在一起,朝更后方的五个防毒面具压去。

    防毒面具的“士兵”已经扣下重型机枪的扳机,转轴呜呜作响,但在枪火炸响之前,三具人体在他们的视野中飞速扩大。紧接跟着枪弹喷发的,是清澈的摩擦声,是骤然扩散的冷冽之意,那是金属反射的光,是急促碰撞的火花,是无数飞散的细小之物。

    穿透,偏转,切割,分离——

    一些轨迹中的弹药被某种壁障挡了一些,歪斜了,向两侧散去,被打得绽裂的墙壁就好似豆腐一样。

    从枪管喷出的火花只持续了一秒,挡在他们面前的身体就好似水袋般炸开,鲜血、内脏和残肢如从高压水枪里喷出一般呼啸而来。他们可以听到肉体解离的声音,墙壁被打破的声音,还有一种古怪而沉闷的声音,急促,但很短暂。下一刻,残肢碎肉已经带着巨大的冲力砸在了他们身上。

    防毒面具们也未曾想过,区区心脏、肠子、手臂、断裂的躯体、碎肉和骨头竟然会有这种难以匹敌的冲击力,他们已经足够强壮,但仍旧在第一时间就被砸歪了枪口,身体也不由自主被撞得飞起。他们无法维持平衡,无法再扣住扳机,当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撞上了后边的墙壁。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因为防护周全的缘故,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疼痛也不多,可是,自己和同伴仿佛是同一时间就被击飞了,根本无法回想在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有些懵,因为,计算起人数,这里可是有八个人!有谁能够一瞬间击溃八个人?没有。就算他们手里拿着枪,可以轻易杀死八个人,却无法击飞八个人。

    何况对方手中就只有一把黑色的老旧雨伞。

    哪怕回过神来,也只能感到匪夷所思。

    面罩上的镜片破裂了,在他们狭窄的视野里,眼前的景象就像是拼图一样。他们还嗅到了气味,血腥的潮气,肮脏的臭味,和某种更强烈的刺激性味道。他们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武器,从地上爬起来,却惊惧发现,自己手足无力,肢体不听使唤,就连转一下头都变得困难,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睛可以转动。

    他们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自己中毒了!

    他们唯一还比较清晰的视觉,看到了那个站在雨幕中的高挑身影,看到了那身影上的深红色。他们有一种心悸,仿佛是生理上的心跳紊乱,又似乎是一种恐惧。对,恐惧,当他们想到这个词汇,更强烈的情绪就陡然浮现,让他们深深感受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混乱。他们不由得瞪大眼睛,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用嘶哑又充满恶意的声音诉说,虽然明明知道不应该理会这个声音,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他们还看到了某种幻觉,那个伫立的人影好似在燃烧,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完全看不清那张脸,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披着一层人皮。

    ——深红色的魔鬼。

    无法遏止的惊惧感,他们觉得自己快要失禁了。愈加朦胧的视野在晃动,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仿佛眼球在不受控制地乱转。他们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这个骇人的东西控制住了。

    事实也是如此,当他们的防毒面具被破坏的一刻,马恩的药物就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身体。马恩当然清楚他们的症状是怎么回事,这是一种针对神经系统的药物。最初是针对精神治疗而开发的药物,但临床试验结果表明,它带来的负面作用比正面作用更大。但它没有被废弃,马恩不清楚后继开发如何,但他觉得这项研究可能会调整到其它项目上,不会被废弃。

    至少马恩自己在这几个月里,就利用就职的安习院购置的化学实验室重新调整了配方,尝试将之变成更高效的,非永久致残性质的防暴工具。当然,他不可能将普通人用作临床实验对象,眼前的这五位“防毒面具”先生,将是稀少而珍贵的,检验真理的标准。

    马恩收剑入伞,五个防毒面具听到的,却是宛如魔鬼枭叫般的声音,坚硬、怪异、尖锐,如玻璃划破,令人寒毛直竖。他们挣扎着,想要挤向身后,却惊悚看到压在身上的枪械不知何时与那些残肢、内脏、血液融为一体,如毒蛇一般蠕动着,缠绕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才是自己无法动弹的真正原因。多管枪口长出利齿,喷出毒液,如同大量的蛇头扭动,随时都会向自己咬来。

    他们听到那魔鬼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不由得发出哀鸣,身后的墙壁不知何时变成了某种湿淋淋,冷冰冰,黏黏糊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