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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会堂

    外地人的安置处不一会就找到了,虽然那个大会堂就外表而言不怎么显眼,但指引路线的守卫也没有为难众人的意思,不仅路线明确,附近的标志性招牌也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也多亏了长者的安排,如果交流不畅,想要找到这个地方可不容易,也很容易发生误会。当初被分隔软禁的时候,众人可是没这般待遇。

    所谓的“大会堂”,门外却没什么气势,看上去就是用方块积木搭建起来的建筑,整体风格和周遭建筑保持一致。直到推门而入,才会发现,那些从外边看起来区分出一处处隔间的窗户,其实只是同一个巨大空间的窗户。整栋建筑只有两层,第一层的天花板是挑高的设计,第二层只有第一层的三分之一面积。玻璃窗从外边看来,和普通的玻璃窗没什么区别,但从内部看去,却能看到彩色玻璃的拼绘,虽然有多种颜色,但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薄膜,色彩阴沉,光泽黯淡。

    大会堂里的照明完全依赖蜡烛,灯座古朴,有不明就里的花纹,像是古董货,光线却是难以照料每一片角落。一张张长椅在一层排开,人们多集中在光线较为明亮的地方,披着毯子,在长椅上或坐或卧,手中紧抓着行李。虽然也有交谈,并不安静,却显得十分压抑。这些人的脸上不是没有笑容,就是笑容勉强而僵硬,有几个孩子在哭闹,却没有人理会,只有父母在紧张地安慰着。

    这里没有秃头镇民,也没有头发乱糟糟,如流浪汉一般的镇民,门外也没有看守。其实,仅凭穿着就能看出外地人和本地人的区别来,而这些外地人看起来丝毫没有擅自离开这个大会堂的想法。

    还活着,被集中起来的外地人比想象中要多,也许不仅仅是居住在旅馆里的人被带过来了。虽说旅馆往往是第一选择,但镇上会接待客人的地方,明显不仅仅只有旅馆。马恩等人进来,这些人只是下意识般朝门口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了,毕竟,马恩一行也是“外地人”的样子。

    众人在大会堂里转了转,很快就发现这些外地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差,镇上发生的战争的确让人惶恐不安,但却又没有让这些人变得歇斯底里或麻木。镇上为这些人准备了最基础的食物和保暖用品,似乎还有别的一些足以慰藉人心的东西。不过,更深入谈及时,几乎每个人都吞吞吐吐,女性露出复杂的表情,而男性则显得有些烦躁,只有孩子们怀着一颗懵懂的心,虽然没什么开心的表情,但也没让人觉得他们有多么不安。

    马恩众人分开后,按照各自的想法与这些人交谈,意图了解更多的细节,但马恩很快就发现,谈及细节的时候,这些外地人的眼神时而会变得茫然,心智有些浑浑噩噩。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一个裹着毛毯卷缩在长椅上的男人这么说:“不知道,我觉得……我不太想离开。”

    “对战争的想法?”他又说,“啊,对,战争,可这有什么好想的呢?”

    “镇子准备了什么?”他总会如这般重复一次马恩提出的问题,才回答到:“吃的,喝的,反正他们让我们呆在这里,所以我们就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就好了。”

    “那些镇民?他们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提及这个问题时,这个男人用怀疑的目光盯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想煽动大家,快停止吧,这会让大家都送命的,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

    和这个男人类似的回答占大多数,就好似不愿意去想太多,显得有些麻木。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的回答让人感到不安,他们的表情就像是中邪了一样,茫然过去,却也不见得脑子清醒,不时还会傻兮兮地窃笑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好事情。虽然他们并不介意和马恩等人聊天,但马恩一行人也很难从他们的嘴巴里挖出太多的事情,只让人觉得,在这拒绝深入交流的态度下,隐藏着一个众所周知,只有马恩自己一行人不知道的大秘密。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鹫峰紫苑十分认真地说:“这些人都太古怪了,就算是承受不住战争的打击,也不应该所有人都是这副样子吧?他们就好似……好似……”她似乎也找不出准确的词汇来形容。

    要说这些人的都是麻木的,缺乏思考能力的,就不禁让人想到,难道他们住在旅馆里的时候,生活在镇外的社会里时,也全都这副痴呆的模样吗?难道突如其来的可怕变故,将所有人的心智都摧毁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坚强起来吗?仅从概率而言,面前这些人身上显然发生了一些异常的状况。可是,就算去质问镇子,大概也没什么用吧。

    如果说,男性都如马恩询问的那人类似,女性方面的情况则稍微有些不同,她们更专注于照顾孩子,谈及男性时,态度颇为尖锐。有一些和伴侣同来镇上的女性,谈及伴侣的时候,往往不愿多提,再问就会什么都不说,一直保持沉默。而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情况摆在马恩等人面前,这些女人、孩子和男性虽然没有从所处的位置上明显区分开来,但向邻近的两位男女却往往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孩子也不是自己的。

    无论是不是结伴而来,这些外地人彼此间的人际关系都已经拆分了。正常情况下,本应该是关系亲密的人聚集在一块,可这些人却表现得更愿意与陌生人相处,而且,从谈话中了解,聚集在一起的陌生人彼此之间也完全没有去了解对方的行动。虽然也会接受旁人的帮忙,但谈及这位帮了自己的人,得到帮助的人往往一问三不知。

    这些外地人变成如今的状况,似乎并不是其本人刻意为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缘由,更没有被强迫的感觉,他们是“自然而然”就变成如今这种情状的——可这不就更加奇怪了吗?任何有常识的人都足以意识到其中的古怪。

    “奇怪?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有人谈及这种古怪时,面不改色地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有人规定我们应该怎么做吧?”之后又说:“反正你们在这里多呆一会,也会变成这样了。”

    这人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和毫无自觉,让鹫峰紫苑不禁搓了搓手臂,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了。”鹫峰紫苑紧皱着眉头,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我们又不可能带他们离开,只能让镇子安置他们。”

    感受到这个大会堂里的不自然,本就寒冷的空气仿佛又下降了几个点。眼看着这些外地人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很单调,视若无所事事也没问题——蜡烛的光也显得愈加黯淡了。

    尽管这些外地人不排斥交谈,但却明显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思,更多是在在“重复问题”和“重复答案”中翻来覆去,思维显得十分迟钝,马恩自认不算好的口才也同样毫无施展的余地。他没有感受到对方内心有太多的排斥,只是这些人的脑子仿佛都出了问题——就好似他在“邮局”见到的,那些刚经历过药物审讯的犯人一样。

    不止马恩一人有这种感觉,鹫峰紫苑也觉得镇子肯定对这些人动了什么手脚,很可能就是使用了药物。要对这些难民耍手段再简单不过了,他们都是些过惯了和平日子的普通日岛人,仓促间被卷入战争,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被镇子趁虚而入,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让鹫峰紫苑感到愤怒,可偏偏她无法将矛头指向镇子,也无法劝马恩去为这些人做点什么——和这个镇子打交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危险的,尤其是镇子正处于战争状态的时候,谁知道这些粗蛮、腐朽、愚昧又刻板的镇民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更不得了的事情来?马恩能够和长者对话,并为自己等人争取到相对平和的待遇,在她看来也已经是极限了。

    鹫峰紫苑喜欢试探他人心理的底线,但她也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那么做,什么时候应该收敛一些。她没有劝马恩该怎么做,在她眼中,这位马恩老师始终是清醒的。

    马恩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让人瞧不出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他十分清楚,自己对眼前所见之古怪,拿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他的机变和口才,在这些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也无法用武力强行让镇子改变自己的作风和态度。身而为人,他也是有极限的。

    如果他还能够得到面见长者的机会,一定会就此事高谈阔论一番,试试能不能找到转机,可如果连机会都没有,又如何施展呢?而其他镇民,既没有决定权,也没有中耕大友那么好说话。

    至今为止,那些能够顺利进行沟通的镇民,都是自行出现在他面前,而不是他找到了他们。倘若连交流都做不到,只靠行为去影响的话,能成事的几率太低了,还会有诸多后遗症。

    马恩环视着这些浑浑噩噩的外地人,心中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却有一种如火烙般的痛苦。他保护了自己队伍里的人,却无法为这些无辜的陌生人做更多的事情。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让他感到痛苦。

    他摸了摸怀中的羊皮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他的所有准备,都有针对性的目标,一旦胡乱行动,说不定会连最后的机会也失去。“邮局”教会了他什么叫做“九死一生”和“全盘皆输”,让他知道了“忍耐”的真意——忍耐总是痛苦的,有时却是避免全盘皆输的唯一方法。

    ——只有一次机会。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压下帽檐,转头走向门外,然后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一群人,陡然间明白了更多——那些人,全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性。自己预定要拜访的安琪儿小姐,就在这群人之中。

    这些女性沉默地走进来,马恩身后的空气顿时有些躁动。

    安琪儿小姐刚到门口,目光就和马恩对上了,眼神中没有诧异,只有欣喜和理所当然。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股燃烧般的情绪。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落在身后,将大会堂的门关上了。

    除了安琪儿小姐之外,其他女人对马恩一行根本熟视无睹,如同被礁石分开的流水,逐一越过众人身边。包括安琪儿小姐在内,这些女性都穿着朴素又厚重的深色附兜帽的长袍,只有手掌和面部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凛然不可侵犯。

    可马恩已经明白她们是什么人了,他当初所想,这个镇子上有一个由妓女们构成的联合组织。虽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群女人,对方的穿着也不似妓女,但却不碍于他脑中灵光一闪。身后那些外地人的古怪表现,至少有一半是这些女人造成的。

    几乎和马恩同时,鹫峰紫苑也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些四散于人群中的女性,她仍旧不太肯定,但这些女人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古怪了。只见到她们和那些外地人低声细语,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开阔的空间里嗡嗡作响,就好似有无数的蚊子。原本显得沉闷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这些外地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改之前的呆滞茫然,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般,骤然变得活跃起来,纷纷来到这些女性身边,与其交谈起来。

    “……修女?”她愕然问到:“这里是教堂?”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安琪儿小姐噗哧一声笑出来。没一会,就见到孩子、女人和男人每个跟随一位女性,走进了大会堂后边,再等了一会,就见到他们出现在二层的走廊上,继而消失在房间里。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外地人都很热情,更有一股让人感到不对劲的兴奋感。进了房间的人到底在做什么,那些外地人似乎都明白,也个个都露出期待的表情,而那种表情在男性、女性和孩子脸上也有微妙的不同,身为女性的鹫峰紫苑突然有点厌恶这些人此时的表情。

    只是,留在一层的人,听不见二层的人们的声音。所有的秘密,都在悄然中,隔着门墙在进行着。鹫峰紫苑皱起眉头,拔脚就走,像是要前往二层,但立刻被寺花小姐拉住了。

    “别去。”这个年轻貌美的大明星有些不安地说。

    “啊,我知道了,她们是妓女吧?”广田小姐恍然大悟般说到,话虽直白,脸上倒是没什么羞涩的表情。

    “她们是妓女?”鹫峰紫苑瞪大了眼睛,环视着还停留在一层的人们。那些打扮如修女般沉重保守的女人还有一部分没有上楼,只看她们各自的身边围绕了一群人,反倒觉得她们像是在为外地人开解内心。

    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女人个个相貌和身材都在日岛女性的平均值之上,如此统一的年轻貌美,反倒让人感到不自然。她们的表情看不出做作,因为,根本就没什么表情,也非是木然的,只让人觉得那平静发自内心,让人觉得她们在做一件实属平常的事情。当然,这样的表情也完全不似埋首经卷,严守教义,开导人心,劝善向道的修女们会有的表情。

    是的,她们只是打扮得统一而保守,充满了组织性,看起来十分严肃,而不是常识中的修女,鹫峰紫苑也明白过来了。可是,她们也同样一点都不像是她所知道的那些妓女。

    那些外地人的态度反差,也让她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猛然转头看向在门边停下来的年轻女人,只有这个女人是特别的,无论是行为还是态度都与众不同。马恩曾经提到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你就是——安琪儿?”她沉声说到。

    “是的,我是安琪儿,马恩先生跟你们提过我了?”同样是一身保守沉重的打扮,安琪儿的表情却和她的同行们截然不同,有着鲜明而热烈的情感,仿佛连照在她脸上的烛光都变得明亮起来。若放在平时,这样的表情只会让人感到,这是一个活泼奔放的女孩,可在眼下却只让鹫峰紫苑感到一种莫名的攻击性,让她下意识警惕起来——这个女人不对劲!

    “中耕大友已经离开了,我没有对他透露你的事情。”马恩的表情反倒温和下来,他没有避开这位妓女小姐的目光,“我也想再问问你,真的不愿意离开镇子吗?安琪儿小姐,我再一次对你承诺,你不需要担心离开镇子后的生活,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