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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孤独的雨燕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导致归乡者的袭击强度上升,但突然加剧的战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地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马恩没得选择,尽管黑山羊信仰有些诡异,而妓女们的行为也充满了后患,可马恩毕竟没有看到活跃的色彩,而且,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会保护外地人的也就只有这些妓女了。外地人是镇子转移到这个大会堂里的,却并不意味着,在战争强度上升的现在,他们仍旧将这些外地人的安危放在心上。

    当战火燃烧到这一带时,就意味着镇上已经没有一处安稳的地方了。之前的攻击只是余波,没有被那些怪物视为目标,就已经是大会堂中所有人的幸运。而这份幸运可能会在下一刻就结束。权衡轻重缓急之后,马恩最终做出决定,温声对安琪儿小姐说:“能够带我的朋友们离开吗?你们还有其它避难所吧?”

    “没问题。”安琪儿小姐倒是没有一点犹豫,她只是扫了广田小姐和鹫峰紫苑等女人一眼,说:“如果她们相信我的话。”

    “没关系吧?”马恩看向自己的正牌女友广田小姐,同样温声道。

    “别担心我,亲爱的,我说过了,不会拖你后腿的。因为,我爱的人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广田小姐为马恩整理了一下衣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镇上频发的危机,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之色。马恩有时会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同样是目睹到那些令人震惊的诡异事物,就连鹫峰紫苑这样强势的女性都不免失色,可广田小姐却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惶恐来。

    无论是因为没那么敏感,还是有一颗大心脏,亦或者是她本身就已经足够异常,马恩都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毕竟,在马恩的祖国里也有这么一句俗话:难得糊涂。真要事事都弄得清清楚楚,无论工作和生活,大概都会过得很艰辛吧。马恩的父亲教给他的生活诀窍,可不仅仅只有“痛苦”而已。

    “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什么是必须清楚明白的,什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如何去划分它们,如何去衡量它们之间的比重,这才是人生的智慧。”在马恩的记忆中,这是严厉的父亲最温和,最富有深意的话语。

    广田小姐已经没有问题了,马恩看向鹫峰紫苑,他看得出这个生性要强的女子有点蠢蠢欲动,但在对视中,她仍旧按捺住这份心思。

    “放心吧,马恩老师,我会照顾好大家的。”鹫峰紫苑慎重地保证道。

    “拜托你了,鹫峰老师。”马恩感激地说。他不知道自己会离开大家多久,也不确定在自己离开后,队伍会遇到什么麻烦,但现在看来,最靠谱的人就只剩下这个嘴恶心善的女同事了。他本可以不去掺和这场战争,不去理会已经前往岛屿的“大灾难”等人,将重心完全放在自己的这支队伍和身后的这些外地人身上,倘若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会轻松许多吧。

    然而,马恩才分析了围绕“珍宝”的种种线索之后,却直觉感到,若是自己选择了轻松的活儿,恐怕会发生某些可怕的恶果。这就如同在结缘神事件里,他也大可不必直面幕后黑手,借助政府的力量对整个文京区进行清洗,可那样势必会让诸多无辜者丧生——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只顾自己身边的人,应该不是正确的选择。

    在围绕“珍宝”的这一系列事件结束之前,马恩也不清楚究竟会爆发多大的灾难,毕竟,在他的推断中,岛屿才是一系列事件的核心,当他选择留在镇上时,就已经暂时脱离了漩涡的中心。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倘若镇子的战争还不是灾难的终点,那么,一旦乔克乔西他们失败,将会爆发的灾难至少会超越眼下这场战争的强度——无论那是怎样的一种灾难,会因此丧命的可就不仅仅是呆在镇上的外地人了。

    风暴,大海,似是而非的传说,古怪的信仰和可怕的怪物……马恩的脑海中每时每刻都在拼图,在逐渐成型的轮廓中,他想象到了某些可怕的景象。他如今是一个追逐诡异离奇之事物的见习调查员,却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他有能够参照的例子。异常的感知感觉让他的情绪很少有起伏的时候,但仍旧不可避免产生恐惧。

    即便自己的决定不是最优的,马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能目送自己的女友和朋友们,随着惊慌不安的外地人,在妓女们的引领下往大会堂的后门撤退。他甚至不知道那扇后门通往哪里,更不清楚前往避难所的路途中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乃至于抵达避难所之后,是否就足够安全。

    他只能寄望于,自己走到眼前这一步前的每一份思量都足够细致,以及一点点的幸运。

    夹杂一群人当中的广田小姐最后一次转过头来,热切地招了招手,就好似平日的告别那般。马恩也抬起手挥了挥,目送她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面对大会堂的正门。大地的震动再一次加剧,裂缝在地板和墙壁上蔓延,让原本高阔而坚固的建筑显得摇摇欲坠。在这个即将崩溃的笼子里,唯一没有动摇的,只有这道伫立的身影。

    凉意和暖意如螺旋般,在他的体内交替轮转,游走于莫名而复杂的轨道中,那不是血管,不是神经,不是肌肉,不是内脏和器官,却仿佛遍历这一切,更渗入到了冥冥的“灵魂”中——马恩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他只是有这般恍惚的感觉。

    如同触须般的内在之眼在想象的世界中成形,从脑海的深处钻出来,穿透了额头,向四面八方扫过。广阔的世界,冰冷的雨水,狂烈的风,倒塌的建筑,灼热的火与浓烟,莽撞却毫无惧色的丑陋镇民,以及横行无忌的怪物们,纤毫毕露地展现在他的脑海中。比起不久前,他“看”得更清楚了。

    男人按住了深红色的礼帽,下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庞然巨物砸破了摇摇欲坠的门墙,夹杂着愈加狂烈的风雨扑来,吹得他的大衣外套哗响飞扬。

    石块,金属,玻璃,肉块,雨水在空中飞溅,眨眼之间就来到面前,然后——

    在紧缩的瞳孔中,它们好似凝滞了,只徐徐沿着既有的轨迹移动,被挤压的空气正在变形。

    马恩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一抹深红色如烟雾般在大大小小的间隙中穿梭。马恩知道自己很快,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可以有多快。在奔跑起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莫大的阻力,越是用力去跑,阻力就越大。他从黑伞中拔出细剑的时候,天空的紫红色闪电正开始分叉,闪亮的天光下,事物的阴影在缓缓蠕动。

    在光与影的又一次交替结束前,他已经跳上了拜亚基的身体,如同流星一样坠向前方倒塌的屋顶。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伞剑已经归鞘,身后那头撞破大会堂门墙的拜亚基已经四分五裂,腥臭的肉块和脓液如垃圾一样掉落。

    分叉的闪电消失在阴云中,风雨的咆哮再一次占据了声音的主体,之后才是炮火声和叫喊声。无论是尚且完好的建筑,还是已经倒塌的废墟,都挡不住马恩的脚步。他跳得比过去更高,跑起来就如同云烟一般轻盈,没几下就到了附近的最高处,将镇子远近的风景尽收眼底。

    拜亚基就像是发狂了一样,不断从天空俯冲下来,之后就再没有回到同样的高度。数百只拜亚基在低空盘旋,每一处都是战火激燃,不断有人影被撞飞,被撕扯,好似布娃娃一般被甩来甩去。镇民们在大街小巷穿梭,用手中的枪械攻击怪物,甚至有些人跳到了这些怪物的身上,在他们的反击下,这些有翼怪物的身体也迅速变得残破不堪。然而,一头拜亚基死去了,立刻就有第二头补上缺口。

    根本无从判断归乡者们到底招来了多少头拜亚基。它们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般,绵绵不绝地从云层里钻出来。

    超音速拜亚基增加到了二十头,它们腹部的螺旋状光圈就好似快要爆炸了一般闪亮,可见的扭曲的气流裹在它们身周,构成纺锤形的半透明防护罩,更有气流如触手般在纺锤体外摇摆不定。当它们从低空掠过的时候,整条街就好似炸开了一般,无论是建筑还是人影,亦或者是它们的普通同类,都在避无可避的冲击中被撕碎。当它们再次爬升后,就会从高空喷吐出高度浓缩的气流。这股气流迅速壮大成十多米粗的龙卷,持续扫荡下方的事物。被卷入其中的物体,几乎不可能保存完好,至少马恩没有见到有完好的事物。

    姑且还算是后方的这片城区已经陷落,马恩所见之处,原本熙熙攘攘的镇民早已不见踪影,空旷得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马恩站在半塌的天台上,目睹一头超音速拜亚基从头顶掠过,眨眼之间就摧毁了之前会见长者的那栋建筑,那一带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声音。

    之前在大会堂里感受到的剧烈震动还在继续,一会强,一会弱,强烈的时候,所有的高楼都在摇晃。虽然无法直接看到震源在何处,但从建筑倒塌的痕迹和亲身感受来判断,最为剧烈的地方,正是镇上那条大裂缝所在的方向。

    马恩看不见裂缝那边的状况,但却觉得,那条裂缝又在扩大了——就像是一头巨物正用力挤上来。

    马恩开始向裂缝处进发,就如同在几个月前经历过的那般,每一次跳跃都在空中横跨了一大段距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朋友带着他了,而他也只靠自己,就能够在天空滑翔了。

    强烈的气流吹拂着他的身体,让他必须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和轨迹,空气既是阻碍,也是浮力,然而,这些推力或阻力都是极不安定的。

    马恩穿梭在暴风雨中,并没有几个月前那般浪漫和安定的感觉,但是,他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成了雨燕,对抗着这要将自己击坠的狂暴。

    超音速拜亚基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跳蚤一样的人类,从后方直冲而来,在被撞上之前,马恩如箭矢般坠落。猛烈的气流刮在他身上,就如同有一只大手从背后推着他的身体。借助惯性,马恩的双脚一落地就向前窜去,速度反而更快了。不可思议的体质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肌肉撕裂,摔成了烂泥吧。

    超音速拜亚基在远方回旋,再次对准马恩扑来,这一次,它张开了嘴巴,龙卷的吐息喷涌而出,顷刻间淹没了马恩所在的位置,然而,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男人的身体正沿着建筑物的外墙滑落,建筑物崩溃和倒塌的速度甚至追不上他的脚步。被压在废墟中,奄奄一息的镇民们只看到一抹深红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在急速飞驰的马恩面前,普通的拜亚基就如同木桩一般。正在和这些拜亚基对抗的镇民们同样看到了这抹深红色掠过,伴随着交错的弧光,还在肆虐的怪物顷刻间就已经被肢解。紧接着就是超音速拜亚基从上空呼啸而过。

    两者的速度都太快了,但超音速拜亚基的速度更快,瞬息间,双方的距离就被拉近到了几乎撞上的程度,然而,深红色的幻影有着超音速拜亚基无法比拟的灵活,在被追上之前骤然转向,消失在废墟中。

    超音速拜亚基再次被戏耍,可等它重新调整好航向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又已经拉开了。似乎被这只灵活的虫子闹得有些厌烦,这只超音速拜亚基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场追逐战,在空中绕了一大圈,转向战场的其它位置。

    马恩成功摆脱了超音速拜亚基的追逐,尽管脸色平静,但他心中也有一些侥幸。这些超音速拜亚基比起之前,在运动能力和攻击能力上明显变强了,而且,他觉得它们还能继续变强。哪怕速度不会提高到传闻中的“四百倍光速”,但只要它们能够借助环绕周身的“风”,实现短距离的急停、悬浮和加速,乃至于做出更灵活的动作,那么,在这个战场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是它们的对手。

    马恩很庆幸,自己不需要面对那么离谱的东西。他确实还有一些底牌,但是,面对如此快速,还更加灵活的怪物,这些底牌大概是发挥不出应有作用的吧。更别提它们还有一层笼罩全身的防护罩了,那些镇民们的猛烈炮火也不是每一次都会打空,只是,面对超音速拜亚基的周身气流防护,所有的实弹都会被偏移和阻碍,根本起不到理想的效果。

    这些像是多种生物杂交,却哪一种生物都不像的有翼怪物,简直就如同神话中的飞龙一样。

    脱离了超音速拜亚基的追捕,马恩以稳定的速度前进,很快就抵达了那条一眼看不到底部的大裂缝边缘。他没有靠得太近,在这个过程中,他愈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震感的节奏,那种非是自然地震的感觉更强烈了。裂缝周遭的地势明显隆起,挤压现象随处可见,就如同地面正不断向裂缝两侧推移。

    马恩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裂缝的一部分,他惊然发现,原本眺望更深处才能看到的,那如同宇宙星光般的现象,在他此时的位置所能看到部份出现了——他有一种十分清晰而直观的感觉,那怪异的景象正在上涨,当它抵达裂缝边缘的时候,就会出现更加可怕的状况。

    聚集在附近的镇民不少,每一个都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什么,其它地方都战火激燃,拜亚基横行,但越靠近裂缝,拜亚基的数量就越少,等到了马恩如今的位置,拜亚基已经不再出现了。可这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和沉闷,马恩看到的镇民一个个都露出紧张的表情,一部分人带着惊疑,另一部分似乎知道裂缝里会出现什么。但无论是一无所知的镇民,还是知道些什么的镇民,都没有交头接耳,他们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马恩还注意到了一些特别的情况。在更早之前,他就发现了这个镇子上有不少被围栏挡住的湿泥,这些湿泥的下方很深,不知道通往何处,在他的猜测中,很可能在镇子下方有一纵横交错的复杂通道,而这些湿泥处就是出入口。然而,即便真有通道,那也绝非是人类寻常可以出入的地方,同样也无法判断,究竟是镇子当地的自然地理状况,还是有某些人为因素。

    当井上司机派人抓走读书会众人时,他也同样猜测,那些人会否就是利用这些通道,无声无息地将人带走。可在当时,马恩并没有找到太多足以说明问题的迹象。

    就在不久前,马恩路过其中一块湿泥地的时候,发现这些湿泥更加松软了,甚至有明显的水渍渗出,他尝了尝,又腥又涩,像是海水,但又十分油腻,程度比原来更甚。如今这块区域的地面呈现挤压状,这些湿泥若真的在地下构成了通道,那么,这些通道同样在被挤压。马恩总觉得,这样的情况同样会引发一些情况。

    镇子肯定对这些古怪的状况有所安排,马恩能够抵达此处而没被找麻烦,就已经是“镇子朋友”这个身份的功劳了。他不能肯定,在接下来要发生的状况中,这些镇民对自己会是怎样的态度。他孤身一人,倘若发生了最坏的情况,那么,他就必须使用特别的手段了——他摸了摸黑伞的伞柄,只希望自己的那些准备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