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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戏剧与仪式

    “白昼无论多么漫长,黑夜总会降临。生存,亦或者毁灭,这是一个问题。”站在高台上的人形旁若无人地大声宣读:“当双子的太阳落下湖畔,你的灵魂开始翱翔。有一个无以伦比的体验在等待,你的时间开始荒废,你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感觉——”

    南岸乙姬即便待在这个由“自由隐者”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坚固的茧中,也不免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击。这冲击不来自于外力对大茧的击打,也非是那高台人形的唱诵有何等感染力,而是在这一刻,莫名可以感受到一种仿佛跨越时空而来的牵引——它是如此的柔软,是无形的,就好似从远方吹来的风,到了近前时,只带来一丝潮湿的阴爽,但却又不由得让人去想象,在这风开始的地方,会有何等的威势。

    她的心跳急骤,眼前出现多彩的色块,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布片一样的东西,然后,这些布片构成了一块衣摆。她只看到了衣摆,有一种力量抓住了她的脖子,要让她抬起头来。她开始觉得,只要自己抬起头来,就会看到这身衣物的真正主人,从而由此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恐惧——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这个幻觉?还是在害怕这个幻觉背后所蕴藏的某种危险?

    ——啊,这是黄衣之王的影子。

    这样的念头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十分肯定,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

    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已经在挣扎了,包裹着她的大茧剧烈挣动,在场的男人们全被这突然的动静吸引了视线。他们同样不清楚这个高中女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异常而剧烈的挣动,就好似里边的东西要破壳而出。乔克乔西二话不说,立刻抽紧了丝线,他可以通过丝线感受到茧内爆发的力量,他只觉得,倘若自己不管不顾,这些丝线都要断裂。

    “怎,怎么?”大灾难愕然地看向乔克乔西。

    “该死的,这不是戏剧!这是献祭!”乔克乔西大叫起来,他从未见到过这般荒诞的献祭仪式,眼前的现场和他过去所见过的,所听闻过的任何献祭仪式都不一样。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可认真想想,这出戏剧确实荒诞可笑,可这就是归乡者们坚持的,他们尽全力维护着戏剧的进行,所作所为充满了仪式感。

    是的,撇开“荒诞剧”的外表,其本质完全符合仪式的要求:正确的时间,必要的地点,合适的参与者与祭品,以及形式上的种种苛刻要求。

    这些归乡者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才安排这么一出。毋宁说,从他们来到镇上开始,就是为了布置这一出:这荒诞的戏剧性,俗烂的剧本和台词,或许全是仪式的必要条件。

    乔克乔西现在有理由相信,这些归乡者确实已经不需要中耕大友的帮助了,当这场仪式完成,“珍宝”将发生某种变化,至于南岸乙姬的下场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而以经验之谈,绝对不会是好事。

    “仪式?这是仪式?”大灾难也恍然惊醒,他想起了日岛的祭拜习俗里,就有不少是以歌谣和舞蹈的形式进行的,并也多是阐述一个传统的民俗故事——巫女们奏响器乐,舞动肢体,行种种夸张之动作,其意义往往是取悦神明,讲述神明的丰功伟绩。

    抛开这些归乡者的外表和动作,其行为背后的意义不也是如此吗?

    他们已经明确提到了“神明”,这场戏剧是为取悦他们的神明而进行的。站在这个舞台上的人,即便自己不承认,可大家就是这场残酷戏剧的主角、配角与祭品。

    中耕大友的播放器仍旧在歌唱,可声音已经压不住那令人烦躁的鼓声和长笛了。这些异常凌乱、单调而枯燥的声音并没有变得响亮,只是存在感就好似变得格外尖锐,如一把刀子切过黄油,切开了那跃动而富有美感的音符,将激昂的乐曲搅得乱七八糟,令人忍不住要掩耳。

    可即便堵住耳朵也仍旧逃不开这些声音的折磨,这声音的穿透力骇人听闻。

    “我们该怎么做?”大灾难叫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脏,“我们根本冲不上去!”

    大家都明白,必须阻止这场戏剧的进行,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高台上的人形,那家伙明摆着是整场戏剧的主持者。他正以一种勉强又可笑的方式,将众人的行动编织到这场戏剧里,可这种做法对这场仪式而言,显然是可以成立的。

    可白色的“风”看似在整个大厅里呼啸,却实际上格外针对他们这几人,一旦有人试图上前,它就会拼了命地阻止。而且,即便骗开了这股白风,高台上的人形也不是那么好阻止的——乔克乔西先前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南岸乙姬发出尖叫声,凄厉而尖锐,充满了恐惧,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大家只知道,看似坚固的保护,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敌人根本就没打算从肉体上伤害这个高中女生,他们用的是别的方法,彻底绕开了看似坚固的防护。

    “大灾难”咬着牙,他无法再坐视不理了,即便要当着大家的面使用自己隐藏许久的怪物。他觉得自己体内的那个怪物应该还是能够在这种境况下起到一点作用的,例如吸引归乡者的注意力——

    他挣扎着从网上挺起身,可吹拂在他身上的白风骤然加力,即便他早有准备,也仍旧不可避免地向一侧飞去。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就好似被巨大而无形的拳头揍了一下,那沛然的力量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以抵御的。

    他彻底偏离了路线,再度落在网上。他一时气闷,胸口火辣辣的痛。可是,也许真的是戏剧的需求,这一击仍旧只是让他感到疼痛,而没有被打折了骨头,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挣扎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展,他就像是刑场外簇簇拥拥的观众中的一个,是可怜而无力的背景。

    “不——”大灾难无法忍受这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他要竭尽全力去做好一切,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又变回了那个有心无力的自己。

    如果归乡者的阴谋成功了,给南岸乙姬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那他除了无地自容外,还能拿什么脸去面对她呢?他在这场可怕的戏剧里,就如同在扮演一个可笑而无力的小丑。

    “大灾难”如疯魔般挣扎,却被打得东倒西歪,没走几步就总是滑稽地摔倒。引来四面八方传来的哈哈大笑,那些原本占据大厅的人影消失了,可它们似乎就藏在每一个肉眼看不见的角落里,欣赏着这滑稽的丑角。它们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情而刺骨。

    “大灾难”在心中呼唤体内的怪物,可原本顺从又蠢蠢欲动,一直不甘于藏匿在他体内的怪物,此时却疯狂地在他的体内蠕动,就是不肯出来。“大灾难”不明白它在想什么,只觉得或许是那令人烦躁的鼓声和刺耳的长笛,让它开始厌恶外边的环境了。

    唯一可以用来对付怪物的力量,偏偏在最需要它的时候消失了。“大灾难”看向高台上的人形,那人没脸没皮,五官模糊,却让他觉得,它的脸上挂着一张讥讽的笑脸。

    “大灾难”瞠目欲裂,可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他就像是堕入了深渊般,怀着那已经无法用声音来宣泄的愤怒和恐惧。

    就在“大灾难”以自己的方式试图突破困境的时候,乔克乔西暗忖着:到极限了。他控制“自由隐者”解开了南岸乙姬的大茧,将这个女高中生放下来,只用网拦住她的身体,避免她被“风”带走。至少这么做,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状况变化。

    南岸乙姬之前发出了尖叫声,可大家重新见到她的模样时,她看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尽管面带惊恐,却也不像是得了失心疯。她表现得很不自在,但也十分克制,她显然还带着理智,对比起来,“大灾难”的疯狂行为反而更令人担心——南岸乙姬看向这个明明不靠谱,却又好几次救了自己的年轻人,有些迷惘,又有些担忧和怜惜。

    “大灾难,我没事!”南岸乙姬对他喊道。

    “大灾难”再次被白色的”风“如拍皮球一样打回网上,但南岸乙姬的声音让他冷静了一些,关切地审视了一下这个女高中生此时的样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家还没有走到绝境,这场戏剧何时才是终点,或许只有高台上的人形才清楚,而它明显没有立刻结束的打算。如今众人的表现,似乎正满足了它的渴望,而它也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众人。谁都看不见它的眼睛,却可以感受到这股热切的视线。

    “你没事吧?”中耕大友贴在网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对南岸乙姬说:“身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就是看到了一些幻觉,有点害怕……”南岸乙姬这么说,顿了顿,又问到:“你们知道黄衣之王吗?”

    “……the_king_in_yellow”中耕大友沉默了一下,才说:“黄衣之王是那些家伙信奉的神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haster。根据叔叔的研究,如果cethulhu是代表了水的神明,那么haster就是代表了风的神明。我们的镇子位于海边,正好是处于两者的夹缝中,所以,每年都会到来的暴风雨,其宗教意义其实包括了cethulhu和haster。”

    “黄衣之王……”这个名字对乔克乔西也并不是十分陌生,但印象却是淡薄。他听到过马恩提过几句,但对方没有多说,似乎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除此之外,他此时此刻也想起来了,好像“大灾难”也提到过,不过,那是这个年轻人的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今,这个名字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一场荒诞而诡异的仪式中,成为了神明的称呼,就像是一个同名同义的巧合。“黄衣之王”这个称呼本来就不是什么十分正式的,只能用在某一事物上的称呼。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应该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我知道,黄衣之王,但和你说的那些不一样。”大灾难清醒了一些,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个称呼。他同样不觉得这是什么独特的代名词,但在如今的南岸乙姬口里说出来,肯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哪怕这只是这个女高中生在幻觉中听到的字眼。

    可是,就“大灾难”自己而言,围绕“黄衣之王”这个称呼,巧合的事情却不仅仅是这个词汇本身。他在第一次见到读书会众人时,自我介绍里就这么声称过:自己是悖逆黄衣之王的勇者。

    这个如今听起来有点可笑的自我介绍,却是和他的过往息息相关的。他的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电波朋友在收音机的私人频率里,为他讲述了一个《黄衣之王》的无聊故事,而他对读书会众人的自我介绍,正是引申于此。

    电波朋友的《黄衣之王》是一个戏剧剧本,他交给不甘寂寞的“大灾难”排解忧愁的方法,也是角色扮演。他自来到镇上后,就在扮演“大灾难”这个角色,之后又转变了几个角色。他一直在自己的故事里扮演自己想要成为的角色,可如今,他却在敌人的剧本里,扮演敌人指定的角色。

    “这个混蛋——!”大灾难咬牙切齿,要说他如今正在经历的事情有多巧合,那简直是一时之间难以说尽。他可不是为了取悦他人,才扮演角色的!更何况是一个丑角。

    黄衣之王,归乡者和风,地下教堂的雕像和外祖父留下的徽章,还有这出玩弄他人又无聊透顶的戏剧——他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将所有的信息都拼接起来,他也不想刻意去将这一切以沉重的方式关联起来。

    这里边或许真的有秘密,可他现在只想着打倒敌人。他下意识觉得,想明白那些秘密,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

    关于“黄衣之王”,大家知道的都太少了,南岸乙姬有些遗憾,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会对大家有用的东西。可她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反而安慰大家说:“我没事的,我还能坚持下去。”

    “人鱼的公主离开大海,她获得了双脚,如同人类一样在海边踯躅。大海对她咆哮,风暴对她咆哮,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只因她带走了神明的珍宝。”高台上的人形高声咏叹:“愚昧的人呀,拜倒于她的清纯与美貌,意图对抗神明的诅咒,他们在高台上兜兜转转,你来我往,歌颂着勇气与正义,却不知高台上的自己缠满了丝线,关节已然生锈。这出剧目叫做悖逆者的归来,演出者是一群小丑。”

    乔克乔西已经不想对高台人形的旁白说三道四了,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浮夸而充满了愚弄,可它们执意如此,谁又能说这些归乡者做得不对呢?至少,如今确实是自己等人落于下风。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想要附和这出荒诞的戏剧,充当对方眼中的小丑。

    他当然明白“大灾难”为何如此激动,他了解过一点这个年轻人的过去。年轻人想要寻求一个生命中的改变,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是一个小丑——眼前的一切对他的嘲讽,比对任何人都来得深刻。

    就算是这样的无力,但这个年轻人始终没有放弃,不是吗?乔克乔西认为,这个年轻人从来都不缺乏勇气,他只是从来都没有过顺风的机会。

    乔克乔西也明白,“大灾难”在自己一行人中,被赋予了怎样的厚望。他从来都不担心,这个年轻人会迷失自己,他的精神,其实比他以为的还要坚强。

    “你说你有一个计划?”乔克乔西看向中耕大友。之前他虽然提起了,事态却急转直下,这个计划还没有开始就被卡住了。他希望现在还来得及,也希望这个曾经与归乡者合作,还有一位天才叔叔的本地人,真能拿出点靠谱的办法来。

    其实,他一直都没想通,中耕大友是何时与归乡者合作的。那些归乡者谋害了他所敬爱的叔叔,而对方当时表现出来的愤怒也让他不觉得是虚假的,要忍辱负重到这个程度,这家伙的心思可也真是够深沉的。

    牵强地想一想,乔克乔西甚至差一点就觉得,就连天才叔叔的死,也是死者本人和中耕大友串通好的,只为了引归乡者入场——可这想法实在太荒谬了,面对这个镇上的种种事端,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中耕大友应该是自己这些人里,最有可能拿出办法来的人了。

    在众人关切的注视中,中耕大友看向南岸乙姬,说到:

    “我的计划是——将这个小女孩交给那些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