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涌流狠狠撞在“龙宫号”的侧壁上，船身倾斜了一下，继而就开始打摆子。剧烈的摇晃传递到船舱里，力度却只有婴儿摇篮的程度，马恩关注着屏幕上即时更新的船体数据，尽管他读不懂那些独特的标注，但整体建模的立体示意图却相当直观。
封闭的船舱内部无法直接观测海里的境况，但一些细小的如同杂质一样的斑点和乱纹都在表明，海底同样处处充满了危险。这艘“龙宫号”集成了诸多不明不白的先进技术，完全抵御住了从不间断的细微冲击和偶有突发的剧烈冲击。
马恩无法判断，倘若是普通的潜水艇、渔船、军舰或是直接人体入水，遭遇到眼前这种状况，究竟会是怎样的下场，但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海，中耕大友也没有带走他的弟弟。
在另一侧的显示屏中，船只航向的示意图始终无法与预定航线贴合，来自大海中的冲击不断将船体从标准航道上打偏，亏得中耕大友的弟弟已经开始习惯解决这种麻烦了。“龙宫号”不停修正航向，不停寻找冲击最微弱的地方，可是，即便积累了一定的数据，仍旧很难预测下一次巨大的冲击又会从什么方向过来。
或许是至上而下，或许是从左到右，也有可能是一条巨大的弧线，同样也可能是某种强劲的涡流。“龙宫号”曾经一度被卷入海底的奇异大漩涡中，险之又险地从失控边缘撤离，当时的示意图让马恩知道了，若是再晚一步，再深入旋涡中心十多米，“龙宫号”即便开足最大的马力，也无法逃离旋涡的吸力了。
而且，当时的两人也根本不清楚，那个奇异的大漩涡中心到底会是什么——也许是一个深深的洞穴裂缝？
当然，也让人不禁联想，中心处是否会存在可怕的压力，一瞬间就将这艘“龙宫号”扭成废铁。
乔克乔西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当时的表情也明显心有余悸。
海底已经是这般危险了，海面上究竟是更加平和还是更加危险？他们也无从判断，但是，在大家伙的操作下，这艘船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大概是不会浮上水面了。
“龙宫号”竟然是一艘潜水艇，这是马恩和乔克乔西最初都没想到的，不过，即便是潜水艇，它的航行速度似乎也已经超过了快艇，这是马恩和乔克乔西通过经验去猜测显示屏上的数值给出的结论。尽管对两人来说，这种速度在他们见过的大型海洋载具里并非独一无二，不过，也足以称得上罕见。
“龙宫号”的坐标不断跳动，两人看了一阵，都觉得自己等人肯定已经离开日本海了。那座神秘的岛屿究竟在何处？大家都很疑惑，但现在的答案是，绝对不是在日岛这个国家的辖区范围内。也许是在公海上，但如果是在公海上，除非镇子能够拿出足够份量的所有权证明，否则将其视为镇子的私物胡乱使用，其实是不合法的吧？
如此一来，其实从法律角度来说，寺花小姐想要从镇子手中获得那座岛屿的使用权，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马恩从黑伞中取出一个小黑盒，看了看上边液晶屏的数据，乔克乔西好奇地凑上来，他大约只看得懂一些类似电波的示意图。
“这是什么？”他问。
“基本上是一种信号收发器。”马恩说：“在镇上的时候，电缆信号全被切断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检测卫星信号。镇子的地理位置不在卫星轨道上，加上自然气候恶劣，所以一直都没有信号。不过，如果我们已经进入公海，就有可能已经脱离了风暴圈，而且，全世界的公海基本上都处于卫星系统的信号范围——”
他顿了顿，补充说明到：“不是一个国家的，而是联合国专属的国际卫星系统，那个系统是由加盟国出资，由常任理事国提供技术支持，将各自国家的部分卫星系统连接起来，构成一个力争覆盖全球每一个角落的卫星监管系统。”
“……听起来有点可怕。”乔克乔西不知为何，表情有些讪讪，“人们的私隐何在？而且，技术标准完全由常任理事国把持的话，不是有点……嗯……”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也没有说下去。
不过，马恩倒是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在这个全球监控系统建成后——这个系统并非是绝密的，仅仅是不曾主动对外宣传，并且相关的新闻报道需要受到一定标准的监管而已——就没少被人腹诽、排斥和责难。
“这个系统每天都在收集大量的数据，为世界性的安全与科研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虽然有人觉得这么做会触犯个人私隐，乃至于国家安全会遭到渗透，但我依旧觉得，这是利大于弊的事情。总不能因为技术进步，触犯了某些暧昧的领域，就停止这方面的技术研究与应用吧？无论是保障个人私隐，还是强调国家安全，都不应该是通过消极地方式来实现，全球一体化进程和先进技术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内，将会强烈而深入地干涉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jojo，你是如何理解‘方方面面’这个词语的？”
“啊，我总觉得，方方面面的范围应该不需要那么广泛。”乔克乔西含糊地说，“我还是希望保有一些私人的东西。”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即便你进入深山老林，除非是真正的隐世隔绝之地，否则，在不远的未来，你还是逃不掉网络的。”马恩微笑着，并不在意乔克乔西的古怪神情，如此说到：“人和人之间就是一张网，这张网将会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清晰起来。”
“啊呀，那我可真是要苦恼了。”乔克乔西捏了捏鼻梁，“希望有点好消息吧。”
“好消息的话，你缺钱吗？”马恩问到。
“当然，如果钱很好赚的话，我也不会每天都戴一个帽子了。”乔克乔西撇了撇嘴，说：“像我这样的流浪者，当然是越多钱越好，想要过舒适而浪漫的流浪生活，可是比定居一处更加费钱。”
“那你今后就可以多关注一下网络方面的科技公司。尽管在过去，这些类型的公司已经有了相当巨大的成长，但它们的数量和类型还远远没有抵达饱和的上限。毋宁说，全球一体化进程，才刚刚迈出了一小步呢。”马恩晃了晃手中的黑盒子，说：“相信我，我有专门的情报渠道，虽然受到的监管比较严格，赚不了大钱，但赚点小钱还是没问题的。”
“小钱？多少？”乔克乔西明显来了兴致。
“我委托朋友帮忙管理资金，每年都可以有额外的百万收入。还记得去年中东出事了吗？油价上升。那时做国际杠杆，大家都赚了一大笔，可惜有一大部分作为保护费上缴了。”马恩实诚地说：“不过，我无法将这些朋友介绍给你，我们那边的规定很严格的。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乔克乔西突然间变了脸色，勃然大怒，伸手就掐住了马恩的脖子，“你这混蛋！我早该想到了，你是大陆人，去年中东出事，不就是你们大陆人捣鬼吗？你们竟然操纵油价，你知道我亏了多少吗？我刚买的房子就这么没了！还有欠款还没还完呢！见鬼了，我就知道，你是特殊系统的人，只有那个阵营才会批量出产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家伙！我就说怎么突然之间就出现陌生的高手！”
“你，你在说什么呀，jojo。”马恩用力挣开乔克乔西的手，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和领带，疑惑又真诚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高手，你说的那些人……该不会你过去碰到了那些天才吧？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天才相较其它国家多一些也是正常的，否则，我们怎能追赶发达国家的脚步呢？”
“见鬼的发展中国家！”乔克乔西狠狠啐了一口。
“总之，听我的，回去就多关注一下网络科技方面的东西，做一些理财，你的欠款就可以很快还完了。”马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你愿意来我国，我可以给你做担保呀，干个十年左右，就能加入国籍了，我国十分渴求像你这样有追求有技术的国际高级人才，而且，可以不限制工作地点，你全年领全薪休假，还能够报销一定份额的住宿费和路费。这待遇可好了，我每次都只能干流口水，因为这种待遇，我是铁定拿不到了。”
“别开玩笑了，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我的祖国！”乔克乔西狠声道。
马恩倒也不以为意，宽和地微笑着，随口问到：“严重了，jojo，你说得太严重了。这哪能叫做背叛祖国？又不是让你做对祖国不利的事情，如果是在我国内地做事，自然不会干涉你的国家，如果是国际人员，那么负责处理的一般都是国际事务，是联合国条例准许的，所有加盟国都会开启绿色通道，绝对不会让人产生道德矛盾，流血又流泪。你看，联合国维和部队不是挺让人羡慕的吗？大概就是类似那样的工作。对了，你的祖国是哪里？”
“……”乔克乔西动了动嘴唇，却有点沮丧地什么都没说。沉默了片刻后，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对马恩说：“你这个狡诈的家伙，竟然跟我偷换概念。算了，我说不过你，反正我是不会受到任何国家组织约束的。”他十分慎重地说：“我是荒野之鹰，天生就应该翱翔在自由的天空下。”
“是吗？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了。”马恩压下深红色的帽檐，“就算是老鹰，也要弄清楚，哪里的天空才是自由的，否则被枪口打下来就糟糕了。况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哪一处的天空是完全自由的了，就如同这大海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小黑盒的液晶屏幕上，几个数值的跳动，让一粒绿色标识符亮起，这是暴风雨光临镇子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绿色标识。乔克乔西看到了，这个年轻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看不到其它被帽檐挡住的脸面，但是，他仍旧觉得，这是许久未见的舒畅笑容。
“所以，在这艘船的内部，仍旧可以接受到信号？”乔克乔西冷静下来后，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些很厉害的东西。不仅仅是这艘莫名先进的船只，也不仅仅是这片狂躁的大海。在全封闭的，位于深海中的船舱内部，马恩手中的小黑盒竟然可以接受到来自高空卫星的信号。
这一次，就连中耕大友的弟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摆弄了一下操作台上的仪器，一处显示屏上呈现出活动信号源的标识。他也惊讶地叫了一声，原本就已经快要凸出眼眶的巨大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紧盯着马恩手中的小黑盒。
“呀，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竟然真的管用呢。”马恩也意外地惊呼一声，不好意思地说到。
他快速在小黑盒上摆弄了几下，将黑伞的伞尖压在一处金属接点上，不一会，数据传输的标识就出现了。这一次，大家都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因为，船舱内部的显示屏上，确实出现了有陌生信号传递的警告。
只是，中耕大友的弟弟似乎尝试过了，却无法将之完全屏蔽下来，尽管他的操作让信号传输开始受限，但是，传输数值始终没有停留在零值上。这艘船上的技术，无法彻底隔离马恩手中的黑盒。
不过，大家伙看起来只是吃惊，并不是想要阻止马恩。他摆弄了几下就住手了，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双眼炯炯有神，盯着那只小黑盒根本拔不出视线。
“抱歉了，这东西是公家的，可不能给你。”马恩似乎读懂了这个大家伙的想法，连忙说到。大家伙似乎也听懂了，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
“这家伙……真的不是白痴吧。”乔克乔西小声嘀咕着，却被大家伙听见了，还被狠狠瞪了一眼，他有点自找无趣的感觉。
“完成了，其实，只要最初的信号传递出去，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足够了。”马恩收起小黑盒，对两人说：“我们现在可以放心去做事了，就算我们失败了，也会有更有办法的人来替我们收尾。不过，这是我们的事情，应该由我们自己解决，不是吗？”
“说的好，马恩。这是你说过的话里，最中听的话了。”乔克乔西决然说：“有保险固然好，但我们是不会输的。”
两人振奋的心情同样感染了中耕大友的弟弟，虽然他听不懂，但船舱里的气氛已经开始高扬起来了，他发出像是笑声一样，却极其难听的，宛如在喉咙里滚动的声音。
深海中的“龟船”就如同乌龟一样，滑向一条海沟中，紧贴着岩壁滑翔着。中耕大友的弟弟似乎突然开窍了，他这一次选择的路线竟然让船身渐渐稳定下来，那些充满了冲击力的暗流开始变得散乱，之后，乱流似乎也完成了调整，再次追上船只。可这个时候，大家伙再次调整了航行姿态。
船只的体型迅速改变，船体表面仿佛有无数的“鱼鳞”在收拢，让整个船身变得细长，如同雪茄一样。马恩和乔克乔西同样在显示屏上看到，船只的各个推动器部分似乎在组合成一个巨大的整体，从船尾延伸出去。
一侧在放映海底景象的屏幕上出现了大量的气泡，让人觉得这艘船是不是浸泡在洗涤剂的泡沫中，而不是在海水里。这些气泡瞬间就向外溅开，一道笔直的无形的力量，就好似一把锥子，穿透了被气泡塞满的空间。
三个男人都看到了，这艘已经变成了雪茄造型的船只，正沿着一条长长的空腔飞窜出去。霎时间，他们感受到了猛烈的推背感，是这艘船航行以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动静，马恩和乔克乔西都不由得抓住扶手，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同时产生的巨大压力让他们感到吃惊，虽然不清楚具体数值，但这艘船明显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加速度，甚至让人觉得，这艘船会不会就此窜出深海，飞向宇宙。
警报器发出刺耳的鸣叫，警示灯的红光替代了船舱内的所有正常灯光。不过，负责操控的大家伙却没有露出慌张的表情，他十分冷静地调整了几个数据，警报的频率就降下来了，尽管没有彻底消失，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仍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马恩和乔克乔西都没有指责大家伙的冒险之举，他们都知道，如今时间是何等的紧迫，冒险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不得不为之。
“cethulhu！”中耕大友的弟弟说出这个音节，他似乎从屏幕上流淌的数据中，觉察到了一些事情。
“cethulhu吗？”乔克乔西平静地说：“看来，大灾难他们还是失败了。希望镇子那边没出事吧。”
“没关系，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马恩到是没有担忧的表情，沉着地说：“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的最好。”
“是的。”乔克乔西点点头，“这一局，我可是有觉悟的！”
“那就让我们如疾风怒涛地去吧。”马恩高声说。
“哦！”大家伙大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