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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生命的组曲

    雷电缠绕在黑色的云柱上,第一波冲击卷起飓风沿着海平面呼啸而来,可怕的巨浪徐徐升卷,那可怕的景象让人觉得,整个大海都在嚎叫。尽管巨浪还十分遥远,可远眺的人们已经感受到了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惊恐的人们在毫无意义地尖叫,有的人捂住心脏,跌倒在地。

    飓风是最先抵达的,被吹拂过的地方,海平面都好似被压低了一层,掀不起浪花来。船只嘎吱作响,渐渐打横,人们在船只里乱糟糟地奔跑,又被赶上的人扑倒在地,到处都有枪声和叫喊,许多人满头大汗抢修着不知何故发生故障的机器,又有人等不及,扛着仪器就跑。

    他们将许多东西扔进海底,等到机器工作起来,又有更多的东西被扔入海底。飓风过境,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就将万吨的船只吹得差点倾覆,而更小一些的船只早就打着转,撞在一起,亦或者翻过肚来,半沉入水中。

    漂浮在大海上的人们为求生而努力挣扎着,在他们的脚下,众多黑影如鱼群般向着黑色云柱的方向,逆着风浪直冲而去。人们不久后就看到了——用他们的肉眼,借助飞在天空的器械,乃至于同步轨道运转的卫星——不计其数的影影幢幢的物体从海下包围了黑色的云柱,这些如洄游鱼群一般壮阔的景象,不是单从某个方向而来,而是海平面的各个方向朝云柱聚拢。

    当它们和可怕的巨浪撞在一起的时候,整片巨浪就好似瞬间蒸发了,只留下琐碎的浪花颓然倒在海面上。一波波的巨浪,朝四面八方蔓延,推开云层的冲击,以顶天立地的黑色云柱为中心向外扩散,然后,它们就好似被无数张聚拢过来的无形巨嘴给一口口给啃光了。

    除了最开始的飓风之外,后继的巨浪和冲击在来到身处于各个方向,各个角落的舰队面前时,就已是强弩之末,颓然拍打在船只外壁上。尽管众多船只还没能重新排列好阵型,后继的风浪也将掉入水中的不少人卷入了海底,多处船只还因为自体内部的爆炸着了火,可幸存下来,还能够继续航行的船只仍旧有三分之一。

    这些还能航行的船只顶着虚弱的风暴前进了,它们从不同的海域,从不同的方向,向着那诡异的奇景包抄而去,速度越来越快,更多的古怪东西被继续投放至大海内,又有无数的舰炮向天空挺起,发射出一道又一道的焰光。

    大海、天空,数不清的尾迹你追我赶,前仆后继,涌向同一个目标,又在剧烈的放电现象中崩溃,爆炸,产生的冲击和黑色云柱导致的冲击发生碰撞,竟然将那肉眼可见的扭曲景象扑灭了。

    “前进!全速前进!”通讯频段中响起不同语言的喊声,无论他们用怎样的方式表达,意义都只有一个。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船只,再次形成了庞大的舰群。它们压碎了风浪,碾碎了风暴,撕裂了扑面而来的冲击,海水蒸腾起来。俯瞰的卫星图片上,一片无比巨大而复杂的形状正如拼图般连成一体,那直冲宇宙的黑色云柱就位于中间,整个海域好似被撕碎了,到处都是裂痕。

    下一瞬间,无数的光扎入黑色云柱,放电现象一阵暴涨,却如回光仿照,不久就油尽灯枯。

    黑色的云柱崩溃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于它所在的地方构成了一道大漩涡,将崩溃的柱体纷纷吸纳,只留下一个深深凹陷的海面。向那边疾驰的船只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前方等着它们。

    现在,他们又要往回跑了,大漩涡的力量远超他们的预计,就好似有一个黑洞处于旋涡中心。即便还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可再不跑,船只的动力根本无法脱离这个大漩涡的引力。

    无数人在叫骂,但要活下来,躲开这个大漩涡才是道理。从海下发射出去的弹药纷纷被大漩涡卷走,尽管接连有数不清的水柱炸起,但又很快就消声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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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田小姐、寺花小姐、张仲汝小姐和鹫峰紫苑站在灯塔的窗边,惊愕地眺望着那个正在崩溃的巨大黑色云柱,又转向另一边的窗口看向镇内,只见淹没了整个镇子的海水在急剧奔涌,围绕着镇内的某处形成了巨大的涡流,那里好似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正源源不绝地吞咽着海水——鹫峰紫苑想起来了,这个镇子里有一条巨大而深邃的裂缝,明明是深入地下的裂缝,里边却是宛如宇宙星空般的景象。

    ——海水填入裂缝里了?可是,之前明明一点动静都没有。

    鹫峰紫苑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如果裂缝还可以继续吸纳那么多的海水,那为什么在海水淹没镇子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海水退去的速度很快,被淹没的废墟高地很快就露出屋子的一角,鹫峰紫苑看到了大量的尸体被水流卷走。她又跑到另一个方向的窗口,向堤坝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小段的堤坝顶部也露出来了。

    “海啸退去了!”她朝其他人大喊。

    女人们东跑西窜,确认着灯塔四面八方的情况。淹没镇子的海水一去不复返,消失的速度不断加快,灯塔所在的山崖已经完全脱离水面,因为大量的泥土和植被被冲走,露出苍寂的粗糙石面,好似凭空矮了一截。

    “是亲爱的,他们成功了!”广田小姐开心地大叫起来。

    女人们都觉得是那群男人的功劳,尽管这段时间奔波逃命,被困在灯塔上孤立无援,吃尽了苦头,还发生了许许多多意想不到又让人伤感的坏事,亲眼看到人们被那诡异又难以抗拒的灾难吞噬。甚至因此失去了一直帮助她们的安琪儿小姐。可无论如何,她们自己总算是活了下来。

    “真希望他们平安无事。”鹫峰紫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她叉着腰,松了一口气。

    “快看,乌云散开了!”寺花小姐指着天空大叫,几个女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天空那沉重的铅色云层好似被砸碎了,龟裂处处,从那一条条缝隙中,有金色阳光洒落,大地上的水渍冉冉生辉。

    这时,她们才惊觉,此刻又是一天的早晨到来了。

    “我们出去吧,我们得想办法找回马恩他们才行。”鹫峰紫苑提议道,立刻就得到了众女性的认可。

    她们急着脚步,向着灯塔下方奔去,冲出宽敞的大门,在苍凉荒芜的山崖石路上蹦蹦跳跳。彻底撕裂乌云的阳光洒在她们的身上,那温暖的感觉让人感到无比怀念,让她们感受到了旷世久违的安心。

    她们大声笑着,相互嬉闹着,呼喊着,尽管接下来说不得还有一大堆麻烦事,但至少在现在,她们终于可以敞怀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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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岸乙姬颓然跪在沙滩上,她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软弱无力,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间就被一股强烈而莫名的悲伤击中了。

    明明那个怪物的轮廓被黑云吞噬,黑色云柱又在远方崩溃,在一阵猛烈的风暴后,灿烂的阳光再次洒落水面上,到处都是波光粼粼。

    洪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海面的方向可以看到生命的跃动,湛蓝色的海水宛如一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岸边。

    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是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景状,每个人都应该在劫后余生后松一口气,可南岸乙姬心中的悲怆却一点点涌了上来。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恩先生,中耕先生,大灾难……

    “无人永生?”在她的身旁,传来马克乔恩的惊叫声。她转头望去,只见覆盖在救生舱上的塑形淤泥正渐渐变成灰白色,好似被阳光晒干了,表层一片片地剥落下来。它再也没有那种坚固坚韧的感觉,好似铁锈一样死气沉沉,又脆弱不堪。

    乔克乔西戴上帽子,压低了帽檐,他虽然不熟悉“无人永生”那样的怪物,但是,他的身上也有怪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些淤泥正在发生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它不是正在死去,而是已经死了。

    他们看到的,只是它的残骸,并且,就连这些残骸都无法留下来。那些剥落下来的灰白色碎片暴露在空气中,眨眼就变成了碎末,又变成了沙子般的微粒,被海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不——!”马克乔恩也醒悟过来了,他大叫着扑上去,试图抓住那些散开的灰白色的沙子,可是,他抓住了一把,摊开手,手心里却什么都没剩下。泪光从他的眼睛里涌现,可他用力不哭出来,只是哽咽地说,“无人永生……大灾难……它……它……”

    乔克乔西走上前,按住他的脑袋,平静地说:“现在,你是唯一的大灾难了,哭吧,你应该哭泣。”

    马克乔恩,最后的“大灾难”,再也无法忍住,他“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再也站不住脚,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他撑着地面,身体却痛苦地蜷缩起来。

    南岸乙姬的眼泪也脱眶而出。两个年轻人泣不成声。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都说好了,大家会一起回去。”

    乔克乔西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一片蔚蓝如洗,向着远方弯曲的晴空。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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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底的潮流从混乱中恢复,奔涌如常,数不清的海生物从它们的藏身之所钻出来,鱼群汇聚又散开,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一股汹涌的暗潮推着碎石、金属部件和大量的海底植物,在那沉沉浮浮,碰碰撞撞的杂物中,隐现着人形的轮廓。

    那是一个面容丑陋的中年人,身体健壮,衣衫褴褛,就好似断了线的娃娃,肢体随波摇摆。他似乎已经死了,身体没有任何生命反应的特征,就在这具尸体即将随着潮流进入深深海沟的时候,几个朦胧的轮廓迅速从远方接近。

    那些如人如鱼的身影游得如此之快,就好似在冰面上滑行,一共是四大两小,总共六个身影,而且,在这片深海中,也有只有他们是如此古怪的形状。为首的人鱼明显是一个女性,拉着身后的两个小人鱼猛然加速,如同箭矢一样窜向随波逐流的秃顶中年人。

    在他落入海沟之前,女性人鱼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拥入怀中。她俯下头,含住他的嘴唇,过了几秒,这个仿佛已经死去的秃顶中年人,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

    两个小人鱼在这两个大人身边游来游去,不一会,另外三个古怪的身影也赶上来了。这三个身影都有手有脚,比起拥有鱼状尾巴的人鱼们,身形更接近人类,可论到长相,仅有其中的一位女性有着匀称的五官,另外两个男性都显得恶形恶状。

    这些似人似鱼的存在用自己的方式比划着,发出奇异的声音。随后便由女人鱼抱着怀中的男人,其他人围着两者,向着大海深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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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轻的女性挣扎着,借助海浪的推力,爬入悬崖下方的洞穴中,海浪撞击在岩壁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安琪儿小姐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但表情却十分平静,她等待了一会,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洞口。她没能察觉到,这个身影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但她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站在洞口的身影身穿贴身的旧时代女士袍裙,紫面和金纹构成的图案面色显得华贵,身材高挑,更是在贴身的衣料下呈现出丰润而协调的曲线。她手持一把华贵的水墨山水纸扇,微微遮住了脸部下端,只留下一对最是诱人的明亮凤眼。即便看不见全貌,也无人可以否认,这是何等惊人的美貌。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妓女。

    安琪儿小姐在她的身前匍匐下来,恭谨地行礼。

    “——”似乎有什么信息在两者之间交流,但没有声音。

    随后,两位女性一前一后走出洞口,消失在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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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恩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一阵剧烈的拉扯后,开始向下方坠落,他依稀觉得,自己就好似一颗流星,穿过了星云的幻象,冲过没有星星的黑暗,然后,再次感受到了重力。坠落感是如此的急促,好似大爆炸一样的痛苦席卷而来,可在这向外扩散的痛苦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四肢还有剧痛的大脑。

    他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想——

    他没觉得自己在想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脑子开始运转。

    他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来。他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风景——雨丝不断从阴暗的天空落下,四周都是一片密林,远方的山上有一栋建筑冒出角落,而在另一侧的更远方,山林里穿行着星星点点的火炬,仿佛有一条长长的队伍正沿着山路蜿蜒前行。

    没有风,也听不到自然的声音,似乎连空气都没有,却不让人窒息。

    能够看到的东西,都如同枯燥的背景。闷雷声在乌黑的积云上疾走,闪电将天空照耀成紫红色。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但仔细闻闻,却实际又没有什么味道。

    这是结缘神的噩梦。

    马恩再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呼唤,他撑着黑伞,平静地,一瘸一拐地走着。可走了没几步,眼前的景象就又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要清醒过来,他用力睁大了眼睛,下一瞬间,一群模糊的人影浮现在眼前。

    他感觉到了,自己其实是躺着的,浑身就像是散架了一样,想要动弹一下,立刻就有钻心的痛苦袭来。他没有再尝试,只是安详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因为,他听到了朦胧而真切的人声。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从匆忙地说些什么,又撑开了马恩的眼皮,一束强光照进他的眼瞳。然后,那些人再次大声叫起来。马恩觉得自己手中紧握住的东西被人用力拽动,他没有松手,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用力,但对方似乎放弃了。随即,他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放在床上,被那些人用力推着,向前方奔跑。

    ——结束了吗?

    他的手指似乎接触到了什么,粘在衣服上,滑腻腻的,有些像是淤泥,但只有一点点。他觉得自己好似在想什么,但又好似没有想,但虚弱的手指动起来,抠下这点淤泥,弹入黑伞中。

    仅仅是这轻微的动作,就好似用光了毕生的气力。

    ——中耕……大灾难……

    马恩还想再继续思考,可是,一阵强烈的困倦袭来,他感觉到眼前光亮刺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肌肤,身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他的呼吸均匀起来。那阵穿透眼皮的强光好似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种种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但他并不觉得烦躁,他的意识在下沉,但他也不觉得恐惧。

    这一刻,马恩终于得到了这些天以来,真正的平静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