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究竟是不是黑人其实并不重要，马恩和他扯谈了一番，两人之间的气氛稍有缓和。马恩不期望这家伙会忘记自己之前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但如果双方能够在特定条件下相互谅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这些废话就别提了，你想要我做什么？”黑衣人这么问着，又从腰包里掏出一只针管，对准自己的脖子注射了一剂。马恩看不到他的脸色变化，但却能听到他的呼吸稍一沉重，就舒缓下来。
“我在找像你这样的人。”马恩说：“盯上我的人不少吧？你们对我知道多少？”
“你还没有接到撤离的命令吗？也对，大陆只是投了弃权票，而不是反对票。”黑衣人像是在问马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对我们知道多少？”
“不多。”马恩慎重而诚实地说：“上边的态度很保守，我可能有点越线了。”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说：“我觉得现况很危险。”
“危险？午夜回响本来就很危险。但我觉得你不是指这里。”黑衣人的眼睛被黑色紧身衣蒙着，但马恩也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你的上边肯定知道很多事情，正常情况下早该通知你了，你不要跟我说谎，他们是不是放弃你了？”
“我觉得有可能。”马恩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我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所以不能停止行动。文京区太乱的话，影响不好，毕竟我们的领事馆在这边还是要面子的。”
“为了面子？嗯？”黑衣人笑着咳嗽了几声，“真是的，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真话。不过，多亏你放我一马，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你想知道的，我会把我知道的，我能说的都告诉你，就么没必要审讯了。”
“当然，我对愿意合作的朋友都很友善。”马恩也附和着笑了笑，“你们过来多少人？有多少个国家直接参与到这件事里？”
“虽然在这边做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大家可不都是朋友，真正的秘密是不会说的。”黑衣人这么说到：“不过，就我所知，如果大家都遵守条约，每个国家能够进来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而且，我估计有大半国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不舍得派人过来蹚浑水。”
“也就是说，大多数人只是证明一下存在感，就等着喝汤？”马恩确认到。
“当然，午夜回响那么危险，文京区也不是这么好过来的，这是政治上的事情，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潜规则也是规则，不走国家渠道，进来了肯定会被先盯上。在这段时间，已经死了一批利欲熏心之人了。像我这样走正式渠道进来的，也是生死自负。”黑衣人顿了顿，才有点闷气地说：“你看，进来这里有没有好处暂且不提，坏处就是一大堆，人才什么时候都有用，什么地方都可以用到，何必投入到这个风险大收益小的地方呢？”
“可我不是这么听说的。”马恩走到一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又从口袋里掏出“抽不完的香烟”，递给黑衣人一根。
这栋建筑似乎是个写字楼，可窗户外的风景却有点生硬，看起来就像是画在纸板上的背景，可以看到稀薄的雾气，可以看到明亮的月色，可是，这些东西也都是定格的。马恩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身处何处。这些风景和他刚进来时记住的风景不太一样。
空气有点沉闷，不知道是这栋建筑本身不够通气，还是因为午夜回响的异常。马恩点燃火机的时候，火苗如慢动作一样，往上一窜，可以看到焰光在膨胀，之后就又恢复正常了。黑衣人凑过脸，叼着烟在火上停留一下，烟头的火光有点奇怪，带着火星的烟灰正从烟头飞散。马恩看得真切，这确实是平日里看不到现象。
带着火星的烟灰骤然向四周飞散，就好似细菌一样增殖，化作一大篷飞向各个角落。黑衣人似乎很习惯这种情况，挥了挥手，也不见得有多在意。他的脸全被黑色紧身衣遮住，嘴巴处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凹坑，看不见牙齿，看不见舌头，看不见口腔上的肉，仿佛是一个黑洞——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抽烟。
他的姿势舒展开来，香烟应该减轻了一些伤痛的感觉，但他还是抱怨着：“不带劲啊，不如我那边的‘大枪’，下次你去我那边，我给你带点尝尝。”
“不用了，你们那边的玩意，在大陆是禁品。”马恩观察着建筑内部的奇特现象，一边回答到。
“别这么死板，工作那么忙，没有假期，工资又不高，不知何时就嗝屁了，能享受就享受。”黑衣人岔开双腿，原本还算拘谨的坐姿渐渐变得豪放起来，“而且，强力的东西，可是会有点意想不到的功效。对普通人来说，那大概是幻觉吧，但对我们这种人，究竟是不是幻觉？”他这么说着，发出傻子一样的笑声。
“你的身体素质很好，也会产生这么激烈的反应？”马恩问到。
“当然，普通的货色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要见到不一样的东西，就非得能够让人产生反应的货色不可。”黑衣人有点自来熟地劝说：“反正，我们这种人，身体素质一般都很好，比起寿命，死于非命的几率更大。”
“抱歉，我还是抽我的就好。”马恩低沉而平静地回答道。
“那就谢谢你的烟了。”黑衣人看到马恩不打算谈这个话题，便转回正题，说到：“盯上你的人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大家其实都有顾忌，真正敢下场的，都是些好手，要不就是自大的家伙。无论是哪一种，人数都很少。”
“你是其中之一，你觉得你是哪种？”马恩的语气带着些调侃。
“我当然是好手！”黑衣人的语气激烈起来，“这次只是意外，你看我这能力，换做是其他人，怎么可能追到我？”顿了顿，又问：“你的能力是什么？怎么发现我的？”
“你一直在盯着我，还用狙击枪瞄我，我怎么可能没感觉？”马恩也就简单地说说。
不过，黑衣人明显不信这一套，他很肯定地说：“我那把枪是特制的，就算感觉到了，能够躲开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你的反应快得不正常。”
“无他，手熟尔。”马恩的这个回答，顿时引来黑衣人不忿一“啧”。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是你的俘虏，对不对？我也很有自知之明的。”黑衣人偏题了一会，又回到正题，“我不知道其他国家的人究竟是什么态度，又有什么计划，但我这边是玩完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参与这件事了。”
“这样可以吗？如果你不投入，最后怎么分蛋糕？”马恩这般问到。
“谁知道有没有蛋糕呢，因为‘旋律’而死掉疯掉的人多了，就算这一次是机会，也是危险的机会。幸好是在日岛这边，日岛说话可不像大陆那么硬气。这一次，我觉得他们在赌。反正大家都知道，日岛想要脱离大陆圈已经很久了。”黑衣人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的强大，一个是能在战场上要东西，一个是在谈判桌上要东西。能够在谈判桌上要到的东西，没必要必须得从战场上要。仪式的结果不明，不能没有投入，但也不值得投入太多。”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旁观？”马恩确认到。
“当然。”黑衣人的回答很干脆。
“但你是我的俘虏，说好了的，你要帮我。”马恩抬起脸，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参与，还给你提供情报，不就是帮你了吗？”黑衣人这么说到，“如果还不够，我可以帮你开门，但我不会再到外边去了，在午夜回响停留越久，就越是危险。我们现在进入午夜回响不久，相对安全一些。看起来，你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不多？”
“是的，我接触‘旋律’的时间很短。”马恩平静地说，“而且，上边有很多情况都没对我透露，说是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真不懂你们大陆在搞什么。你算是好手吧，可又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黑衣人挠了挠黑乎乎的脑袋。
“所以，我只能自食其力了。”对于黑衣人的误会，马恩没有辩解，他也不清楚，这人是不是真的这么认为。想法和说法不一样，可是这个行业的惯例了，尽管对方的态度大大咧咧，但以马恩的经验而言，忠厚朴实和大大咧咧可是经久不衰，屡屡被证明有效的伪装。
“照直说吧，你想我怎么做？”黑衣人一副耿直的态度问到。
“当我的副手。”马恩也没有再绕弯子，“我已经组建了一支队伍，但成份复杂，所以，我需要一个不被人知的合作者。”
“你那支队伍都是要参与仪式的人？”黑衣人明显来了兴趣。
“你不知道？”马恩反问。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神。”黑衣人解释道：“我们这些人，不会真的参与仪式，仪式太可怕了，谁也不清楚后果。我们只要能确保仪式能够如约进行就足够了，所以，不需要谁会参与仪式。而且，只有傻子和疯子才会参与仪式。”
“你们之中就没有傻子和疯子？”马恩抖了抖烟灰，说到：“你之前才袭击我，是为了棺材吧？拿到这副棺材后打算怎么做？只有参与仪式的人才需要棺材里的东西。”
“因为你是大陆人，大陆人投了弃权票，谁都知道你们在这方面的政策很保守，而且，日岛现在依旧是大陆圈的一员，谁知道你拿到了棺材会做什么呢？”黑衣人直勾勾盯着马恩，语气变得严峻，“你该不会真的想要阻止仪式吧？那就真的是和所有人作对了。你这么做，就是在钻空子，你的政府也不会承认你的所作所为，你真的会被抛弃的。听我的，不要管仪式了，你的位置很好，有一支队伍，如果操作得好，你们可以在谈判桌上拿到更多的东西。”
“我需要的东西，没办法在谈判桌上拿到。”马恩平静地说：“如果能够拿到，你们就不可能进入文京区。”
马恩的言下之意，黑衣人已经听清楚了，他坐直身体，一反之前大大咧咧的态度，穿透黑色紧身衣的目光充满了压迫感。
“你真是个笨蛋，马恩。”他说：“这个协议可是包括日岛政府在内的，你违反协议的话，就没有援军了！”
“当然有援军。”马恩压了压深红色的礼帽，“援军不就坐在我面前吗？”
“该死的，我不可能这么做，这有违原则，我可不是大陆人。”黑衣人猛然将烟头扔在地上。
“没有违背你的原则，你只是指出其他人的所在，为我开门就好。”马恩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没有直接出手，你是我的战俘，我想，你的国家会谅解你的。我的祖国投了弃权票，你的国家说不定能让其他国家谅解你。反过来说，这也是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有一支队伍，虽然我的行动很愚蠢，希望渺茫，但这正是你的机会。你在报告上可以这么写。既然你上边没有下死命令，那么，你的做法在过程上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也正如你之前说的，结果究竟会如何，谁都无法事先知道，对不对？”
马恩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如在说悄悄话般：“你和我虚与委蛇，将战俘身份的不利化为主动，近距离参与这次事件，说不定还能反客为主，你的行动足以让你的国家在谈判桌上得到更多的话语权。要知道，其他同行都没这本事，死的死，伤的伤，有了同行陪衬，你的判断和果断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黑衣人挠了挠脸颊，原本激动的情绪在一瞬间又平和下来。他左右踱了几步。马恩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马恩，你真是个坏家伙。”黑衣人看向马恩，语气中再次充满了嬉笑，“不过，我喜欢。按照你们的话来说，我们大概真的有缘。”
“毫无疑问，这就是缘分。”马恩也绽开了笑容，肯定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