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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再聚合

    马恩戴上那顶深红色的礼帽,顿时生出一股舒畅的回归感,就如同从遥远的地方旅游归来,走入自己最熟悉的小区里,随处可见熟悉的风景和熟悉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垃圾桶周边的垃圾袋,自行车的铃铛和摇晃的树影,以及低矮砖房和民舍楼房交错而成的蜿蜒巷道……无论是那是怎样的东西,都好似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该有的模样。

    安全屋里的环境和平日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大脑袋也只是一个有脑袋的罐子,外表完全符合异形的定义,可只要戴上这顶深红色的帽子,总能激活马恩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这些记忆如冰片一样在海面漂浮,让他产生种种既视感——他并不厌恶,在所见之物都变得苍白淡乏的现在,记忆仍旧会带给他一些陈旧的色彩。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顶帽子,不过,他也发现,自己对这顶帽子的记忆其实并不如油然而发的情感那么深刻。他如今只模糊记得,这顶帽子几经转手,最初究竟是谁送给自己的,那张脸已经不那么清晰了——逻辑上来说,无非就是抵达日岛后最初遇到的几位女性罢,但马恩并没有认真去回想过,仿佛有一种潜在的念头,在阻止他去想这些事。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马恩正了正礼帽,这么想到。

    “你那什么自主单机模式已经完成了十次模拟测试,如果没有更多的数据,我不认为还有继续调整的必要。”大脑袋转了个话题,“根据你的要求,我剔除了主动激活的开关,只有在达成事先设定的条件后才会激活程序。因为降低了功能性的要求,限制条件也挺苛刻,所以最麻烦的部份就是条件判定了。你真的需要这东西?”

    大脑袋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怀疑。

    “有备无患。就如同防灾对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灾害,可一旦发生了,什么准备都没有就麻烦了。”马恩按了按后脑勺,就和身体改造一样,大脑的改造也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异物感。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平时一样好使,而且,也没有什么场景让他去测试这所谓的自主单机模式。

    “进入自主单机模式后,我会做什么?”马恩问到。

    “这由你来决定,我只是设置了程序,限定了激活条件,具体的行为模式,其实不需要你特别去设定。因为这些程序数据是从潜意识层面来运作的,所以最终产生的行动,也是你的潜意识反应。当然,如果你担心潜意识的行为模式不符合预想,那你可以尝试一下自我催眠——主观意识重复多次之后,对潜意识的行为也会有足够大的影响力。”大脑袋的语气很是随便,似乎不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我明白了。”马恩顿了顿,又再一次确认:“这一次,我的身体、衣服和黑伞,都已经通过神经网络和潜意识程序联动起来了,是这样吗?这种联动有多大增幅?”

    “谁知道啊,你又没用过,我也没有具体的数据。”鹅颈喇叭发出懒散的声音,“不过,理论上会比你之前使用黑伞时灵活吧,当然,实际情况很复杂,人在清醒的时候和不清醒的时候,意识活动的特征不一样,所以,究竟会是怎样的效果,应该是由你来告诉我。”

    好似觉得这么说有点推卸责任,它又连忙补充道:“放心啦,马恩!我的技术你还信不过吗?我现在可以实时监控你的数据,一旦出现意外状况,也可以即时进行处理。简单来说,微型系统的一端接驳了你的神经系统,另一端接驳了我这边的矩阵系统,这可是划时代的体验。等你接驳了网络系统,你会知道的。”

    大脑袋对自己的作品信心十足,不过,听到它这一句那一句“不要在意”,马恩觉得,只要是正常人,很难会不在意吧。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你呆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空气都不新鲜了,温室效应也升高了,你没闻到臭氧味吗?”大脑袋伸出几只机械臂推搡着马恩,“我还有其它工作,你别给我添麻烦,行不?”

    马恩压下深红色的礼帽,放松了膝盖,没有抗拒大脑袋的推搡。

    “棺材呢?”他一边倒退,一边问道。

    “给你给你,谁要那些大型不可燃垃圾呀。”大脑袋的话音刚落,马恩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空洞。马恩一脚踏空,整个人倒了下去,他下意识要找回立足点,随即又放弃了,只是抓紧了黑伞,扶住礼帽,仍由自己往下落。

    从上方的洞口处落下两个箱子:一个吉他箱,一个棺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脑袋罐子站在洞口边,鹅颈喇叭伸进洞口里喊道:“蠢货马恩,又中陷阱了吧?白痴,笨蛋,祝你摔得屁股裂成两半!”

    下落的通道很长,始终是垂直向下,马恩觉得自己在加速,重力发生了明显的改变,越来越接近正常的地表重力。不过,他也十分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落入地心里,这个安全屋的空间结构是如此多变,此时感觉下落,说不定等到外边的时候,其实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大脑袋的讥讽,马恩就权当是玩笑话。

    吉他箱和棺材下落更快一些,在马恩调整好姿势的时候,随手就接住了这两样事物。他将吉他箱背好,检查了一下棺材的情况——大脑袋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就连拖拽的锁链也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好吧,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应该还是有点不同的——马恩觉得大脑袋对棺材本身也动了一些手脚。

    大概下落了五分钟,重力已经变成了马恩体感上最熟悉的程度,但下落的速度却没有继续增加,让马恩觉得自己在做一种诡异的匀速运动,方向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下一刻,一股巨大的牵扯力让他觉得自己在上升——从下落到上升,过程的变化没有半点征兆和缓冲,虽然和常识相悖,但仍旧在马恩的预想中,他没有任何惊惶。

    再一眨眼,眼前的世界就变得空旷起来。马恩就如同被拔起的萝卜,一下子就从地面窜到了半空,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身体已经在重力的拉扯下,在半空悬停了一会。远方的景色依旧被迷雾环绕,但近侧的景状却相当清晰,造型古怪的安全屋就在下方,有一大半被植物盖住,比在地面正眼去瞧时,整体轮廓大了不少。

    马恩所在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安全屋所在平面的树木,普通人就这么跌下去,不说屁股裂成两半,手脚折断成两半倒是很有可能。然而,马恩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好似从不到两米的墙上跳下来,身体晃都不晃一下。棺材砸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间发出诸多动静,一群奇形怪状的轮廓展开双翼,扑啦啦飞起来,没入远处的迷雾中。

    在安全屋里很难感受到午夜回响的异常,哪怕大脑袋已经确认了,它的安全屋已经被拖入了午夜回响中。如今离开安全屋,午夜回响就好似一个新的世界,再度向马恩开启了大门。

    四面八方,每一处都充满了异常感,哪怕那些东西看起来和其原本的模样没太大的变化,可就是无法将其与正常的事物等同起来。而这种十足的异常感,在阴沉的天气里,也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安全屋周边的土地没什么迷雾,仿佛有一圈透明的隔阂防止这些迷雾的渗透,马恩可以明确看到那条清晰和不清晰的分界。他一时间也没办法描述自己的感觉,在他脑海中回荡的“旋律”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就好似在撞击着一堵无形的墙壁。

    “旋律”像是海潮。马恩在海边居住的时候,也经常在房间里听到隔着窗户和墙壁传来的海潮声。这声音里还夹杂着潮湿的腥味。这种感觉,就好似回到了去年的海边小镇。马恩一点都不意外会出现这种既视感,在午夜回响里,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事物,但实际上,那些看起来很熟悉的东西,或许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危险”。

    山风吹起来,迷雾开始流动起来,云层也在流动,午夜回响重合之后就隐隐消失的月亮再度从阴沉的天幕中露出弯弯的钩角。明明月光不是很亮,可是,迷雾更加清晰了,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昏黄色。

    这风景,既诡异又优美,可同样让人感到不安。随时随地的不安感,就是午夜回响的特色。

    马恩拖起棺材,在锁链的声响中,一步步跨出清晰与不清晰的分界线。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他脑海中的“旋律”就好似在欢呼:又一个午夜回响行走者回到了它们的家园。

    现在,马恩终于能够明白,之前自己的那些同伴们所说的“旋律会指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现在感觉到了这种指引,就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磁力线,在将他朝某个方向拖拽。那是一种十分轻微,迷离,如同幻觉一样的感觉,但是,只要感觉到了,就一定不会忽略过去。

    那个方向,是三丁木公园。未知的情况还在继续。

    马恩穿过山腰的密林,不久,回过头时就再也看不见那条清晰和不清晰的分界线了。哪怕周遭被迷雾充斥,他也没有迷路,“旋律”的指引让他始终有一个很明确的方向。从安全屋出来比前往安全屋更加快捷,他分开一丛灌木,就看到了蜿蜒的神社阶梯。

    马恩的路线又分成了两条。他有点想去山顶上的神社,不过,“旋律”的指引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他的同伴还在三丁木……

    正转念间,他就听到了一些声音,零零碎碎,但在寂静的山道上传出了很远。像是动物,又像是人,数量不多,正穿过一丛丛植被,发出枝叶挤压摩擦的声响,不一会,马恩就听到了熟悉的人声。

    “这是什么地方?不在公园里了吧?”

    “啊,这条阶梯,我记得这上边是神社吧?没错了,我们还在公园附近。山这边是神社,那边是三丁木公园……我们怎么跑出了那么远?还有,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奇怪?午夜回响里奇怪的事情多了!”那声音抱怨着,突然警觉地说:“确实不一样了,植物变得正常了……嗯,虽然还是有点古怪,但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还有那群灰袍,我看不到它们了。”

    “那到底是什么?我们那时候真的还在公园里吗?是在这座山里吗?”

    “别问我!”

    这是哈姆雷特两人组的声音,这两个家伙一直没有在监控中出现,马恩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意外,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摆平了。他们的对话有点迷糊,似乎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情况,就连一向稳重的雷特,此时也有点焦躁,但两人依旧中气十足。虽然他们也许觉得自己的运气有点差,但实际上,只要还活着就挺好。

    “刚才似乎有什么声音。”哈姆突然说。

    “什么声音?”雷特停下脚步。

    “好像是锁链……就在上边……”哈姆抬起头,雷特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行的道路,阶梯就好似一道恭贺他们回归人世间的喜讯,正犹豫着应该向上走,还是向下走。因为雷特的运气不好,所以两人的决定往往都不怎么样。不过,好似不需要他们自己做决定了。

    他们看到了,有人影从迷雾中走出来,沿着阶梯向下。棺材和项链与地面碰撞,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那眼熟而独特的深红色,就好似在黑暗中燃起的一堆篝火。如幽灵般的深红色没有让两人心惊,反而不由得欢呼起来。

    “马恩先生!是马恩先生!”

    “哈姆雷特?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马恩的语气十分温和。

    哈姆雷特两人就好似在陌生的外乡遇到了熟悉的朋友,心中一阵热切,连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