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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自食自我,操使人形

    上原专务抱着脑袋,腰背深深弯了下去,发出阵阵哀鸣。他的身上满溢着痛苦,每个人看到他的样子,都深感震撼,没有人想到,在这个对方明明占据先机和上风的现在,反而是对方最痛苦的时刻。马恩的话中有上原专务认可的逻辑与正确,可他的内心无法接受,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抵抗些什么,自己的坚持在内心的声音中,似乎正在变得一文不值。

    上原专务不想否定自己,可是,他的冲动,他的欲求,他聆听到的“旋律”,变成了一种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宛如淤泥一样的东西。那是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形状和质感,那是他的幻觉。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正在背离自己的原则,可迅速就有一个声音质问:这个为自己设置的原则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觉得这些声音充满了恶意,可又带着该死的解放性的甜美。他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入其中。上原专务发出低沉的咆哮,他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就好似堕入了一个无边的深渊,他抬起头就能看到繁星密布的天空,那是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可他还在下坠,向着那无底深渊一直坠落。

    巨大的引力是他无法违背的,哪怕他明明知道,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哪怕他也想用精神的力量去突破这种可怕的拉扯。可是,那引力,那重力,在这个惯性的坠落中,就好似一个固有的,谁也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

    他窒息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他觉得身体冰冷而僵硬。

    上原专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一种非是生命意义上的,却是自我意义上的死亡。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却又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然后,他不再挣扎,放松了四肢,任由自己被那巨大的恐惧吞下。那恐惧就像是深海,他似乎还看到了许多的气泡从自己嘴角吐出,听到了咕噜噜的声音。可是,一旦放弃,任由自己浸泡在这深海中,向着漆黑的海底沉坠,那种恐惧感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平静。

    好安静,声音消失了,自己好似在融化,变成了海水的一部分。之前的恐惧像是幻觉,之前的挣扎好似全无意义,那些对生与死的理解,对自我和原则的追求也毫无意义——因为,这个深海包容了一切,无论是身而为人的物质性,还是身而为人的精神性,都在这里得到了统一。

    就连形态也没有意义了,上原专务在这一刻猛然间有一种想法:无论是物理形态还是意识形态,都是一种自讨苦吃的束缚,是一种虚伪的外壳。只有剥开它们,卸下它们,才能会到自己的本真中。

    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过去的那些思想,以及由思想带来的挣扎都是可笑的,都是虚伪的,那才是与自己“宣告真相”的目标背道而驰的。如果自己都不是“真”的,那么,从自己口中宣扬出去的“真相”又有谁会相信呢?又有谁会接受呢?

    ——啊,马恩……那个男人,也是如此的虚假和虚伪,但他同样看穿了我的虚假和虚伪吧。所以,之前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那么虚假的我,也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那么虚伪的我。

    ——然而,他看穿了我,却看不穿自己。正如同当时的我一样,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真实的自己。

    在恐惧的深海中,上原专务得到了平静,他不再抵抗,随波逐流,反而发现自己不再下沉,只是在那不知去向何方的涌流中漂浮着……他发现自己没有死,也没有失去意识,之前所以为的“会失去自我”,完全就是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还存在吗?我能看到我自己,我还能感受我自己,我还在思考,也还在呼吸。

    深海里,是如此平静而温暖,上原专务又听到了“旋律”,那就像是一首从极遥远处传来的鲸歌。听不懂,可是,如此的优美,歌颂着生命与自然,让他深深感动了。

    是的,思想还在继续,感动也还在继续。那么,我又丢失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我依然还是“我”。

    上原专务从那仿佛渡过了很久很久的幻觉中醒来。他又感受到了风和雨,嗅到了空气中那浓郁的味道,看到了荒芜与茂盛,那些群聚在林地中的灰袍怪物们,第一次向他展现了真面目——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那是一个个人,都有着正常的面容,穿着正常的衣物,带着和善的笑容看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虽然认不出种类,但也是大自然界里存在的正常植物,又有哪里奇怪呢?

    他深深感到,之前这些东西的怪诞离奇,不过是自己那顽固的思维,给自己戴上了有色眼镜。正是因为自己是可怕的,所以看到这些人与物,才会觉得他们可怕。那并不是它们真正的样子,它们也没有伪装自己,而是自己用陈腐的观念,硬是给它们贴上了“怪物”的标签。

    上原专务的目光扫过大地、森林和天空,他看到了一个波澜壮阔的壮丽之景。电闪雷鸣,阴云密布,也不过是为这壮美增添了一份风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里就是,美丽的新世界啊。我们寻求的地方,就在我们身边啊。”上原专务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他擦了擦眼角。

    上原专务的那些激烈抽搐,那些痛苦的哀嚎,随后如同死亡般的平静,以及苏醒般的伸展,都被马恩众人看在眼中。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男人的内心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交战,但他们可以感受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息正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种古怪的平淡,一种别扭的感性,一种和原来的他,和自己曾经认识的他,都截然不同的存在感。

    “怎,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大。”哈姆惊呆了,“他还是上原吧?”

    “人的意识与思想,在极端的情况下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马恩对身后的众人警告道:“小心了,交谈已经结束了,我失败了。”

    马恩已经看到了上原专务此时的眼睛,那是一对充满了光彩,散发着希望,平静却又幽深的眼睛,生机勃勃。可是,那眼神同样充满了侵略性,充满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觉悟,有一种行动的力量,让他感受到浓浓的恶意。

    他十分清楚,有这种眼神的人,其内心已经没有疑惑和犹豫,话术对其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而且,那种恶意就意味着,对方的决定肯定是和自己的希望悖逆的。

    ——上原……已经结束了吗?

    马恩扔掉烟头,又给自己点了一根新的香烟。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腕和颈子,调整了一下深红色礼帽的角度。磅礴的大雨再次洒落他身上,顺着帽檐和衣裳滑落,唯独只有香烟还是干燥的。

    马恩深吸一口气,烟头火星高涨,长度只剩下半截。被烧掉的部分,化作飞灰在雨中飘飞,膨胀。顷刻间,马恩就陷入了一片带着火星的灰烬,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马恩的身影若影若现。那些如同鹅毛大雪般,带着火星纷飞的灰烬,时不时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这种苍白的美感,他们只觉得在常识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他们现在不再惊呼。因为,这里是噩梦,是马恩在使用那种诡异的“魔术”。这究竟是科学还是离奇?他们甚至已经懒得去分辨了。

    “小心了,要上了。”哈姆警惕地轻声提醒所有人。他刻意看了一眼佐井久之,佐井久之还是那种恍恍惚惚,半梦半醒的感觉。虽然佐井久之可能有自己的盘算,可是,场中真正算是战斗力的人可不多,如果佐井久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上原专务再次站起来,双手拳头紧握,高举过顶,向着他所注目的美丽新世界发出叹息:“赞美世界,赞美全人类,赞美结缘神!”

    ——完败了。

    这个念头瞬间就在马恩的脑海中闪过。与此同时,刻在地上的庞大仪轨开始发光,就好似一株形象的植物从根系开始成长,枝叶和花苞逐一绽放。众人听到了“旋律”的鼓动,那是心跳的声音,是生命的结合,是一种意志的涌现。他们听到了冥冥中的礼赞:

    撒呀、苏嘎、喀拉——!

    众人的眼前一花,马恩原本还若隐若现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如鹅毛大雪般飘飞的灰烬夹杂着火星,化作一股龙卷向上原专务卷去。顷刻间,荒地就好似被狂风暴雪包围了,连磅礴的雷雨都成了陪衬。

    星星之火连成一片,烧红了天空。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能够看到高举双手的上原专务,看到在他脚下绽放的植物纹理,看到植物的根茎爬上石台,缠绕着灰袍怪人的尸体,看到枝叶盛放挺立,脱离地面,刺向天空,空气正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旋漏斗,有什么东西倾注下来。

    他们更清晰地听到了来自身后林地的呼声:撒呀、苏嘎、喀拉——!

    这一切明明都是同时发生的,急剧而快速,但在他们的眼中,却纤毫毕露,看得清清楚楚,就好似有一种伟大的力量,为他们按下了缓速键。反应极快的人:哈姆、吉他手和佐井久之已经有所动作,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清晰地感受到,空气变得好似凝胶一样,一股巨大的阻力正在拉扯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动作变形。

    哈姆觉得自己的动作变得十分别扭,丑陋,关节就像是生锈了一样咯吱作响。

    ——这是!?

    哈姆根本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疑惑,马恩的身影就再次映入了他的视野。那一抹深红色就好似从复燃的灰烬中钻出来,连眼皮都还来不及眨一下的瞬间,就已经逼近了上原专务的头顶。

    涡旋状的漏斗似缓实快,居高临下的那一抹深红色炸开了一道道锐利的光芒,那光就如惊雷般极迅,在上原专务身上纵横交错。空气被切开了,风雨被切开了,灰烬被切开了,上原专务的身体更是四分五裂。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是一把如同铁片般的长剑。

    紧接着,狂暴的风以交战双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宣泄。想要上前帮忙的人这下更是难以前进,只来得及将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挡在身后。所有人都尽可能不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想知道,前方的战况变得如何了。

    可前方的战斗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哪怕上原专务的身体已经错列分解,那株形象的植物依旧存在。它就好似一个海市蜃楼的存在,而围绕着它所产生的一切怪诞而激烈的现象,都在证明它是存在的。

    石台上的灰袍怪人也被剑光斩中了,但四分五裂的躯体却在膨胀,化作软泥一般的质感,数不清的嘶吼的人脸如同浮雕,出现在软泥表面。那些人脸给人以痛苦的感觉——它们好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看到它们的人,也似乎被传递了这种痛苦。

    哈姆忍不住闷哼一声,大叫道:“别看那边!”

    可他依旧听到了知音爱美小姐的痛呼声。他的注意力转向其他人:雷特紧紧按住耳朵,痛苦之色满溢于表;吉他手正抓住一把吉他,似乎准备拨弦;而佐井久之却不见了,他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佐井!?

    哈姆一惊,连忙扭头看向交战的中心。那抹深红色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陡然向外撤离。剑光骤然消失后,上原专务再次出现在石台边,他似乎也很疲惫,满头大汗,但之前被裂解的身体已然丝毫无损,反倒是石台上的软泥怪脸处处伤痕,似断非断。

    “好险啊。”上原专务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连粉红色的牙龈都清晰可见,“差一点就要死无全尸了。你听到了吗?我的‘旋律’在说,你死我活。”

    哈姆知道他在说什么。上原专务用“旋律”的力量将自己的致命伤全部转移到那团软泥怪脸身上了,这就是他的力量特质:

    ——你死我活!

    “是吗?看来有人不同意。”马恩的声音传来。

    哈姆看到了,上原专务身侧的阴影中好似开了一扇漆黑的门,一身阴阳师打扮的佐井久之从中钻了出来——佐井久之依旧是那浑浑噩噩的模样,可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慢!大量的符纸从他的袖口涌了出来。

    在他瞪眼的一刻,神智似乎又出现在那双眼睛中。

    ——绘纸操人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