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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大脑袋反推噩梦

    狂躁的山林宛如末日将至,阴森与寒冷随着狂风暴雨吹打在山麓上,崩塌的岩块和俯冲而下的泥石流被一股力量掀翻,竟又倒卷回去。在轰鸣声中,绿色的植被掀起波涛,一股股向山顶上涌去,邪恶油腻的墨绿色被沉沉地搅动起来,形成数股清晰可见的巨大漩涡。

    山顶上,包括内部所有建筑在内的神社整个儿似乎在不安地颤抖,大片砖瓦被风撕裂,掀飞,成为那支离破碎的幻觉的一部分。沿着山路蜿蜒向上的台阶时而隆起,时而凹陷,就如某种活过来的生物在舒展脊椎。佐井久之和键盘手看到这一幕,仿佛听到了“旋律”中的咆哮,他们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只是寻常可见的古老建筑在自然的伟力中摇摇欲坠,是大自然在摧毁人类的造物。

    可在他们所知晓的情报中,这座神社是有“神明”的,而眼前的这一幕,不也更像是“神明”苏醒的迹象吗?那从“旋律”中传来的咆哮,那借助屏幕影像而构成的整体所产生的律动,那亲眼见到的隐约违背了自然规律,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外力掺和其中的怪异之处,不正是“神明”的宣告吗?

    当他们越是观察其中的细节,当他们越是联系自己的已知,就越是情不自禁去想象,去猜测,而古老的“神明”就以一种莫名庞大又令人惊悚的,无以言状的轮廓,呈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让他们心神巨震,恐惧油然而生。

    然后,他们知道了,是“神明”在撬动这座山,但并不仅仅是人们常识所说的“山”,而是这个范围内的所有物质和结构。神社的传说就好似一根烧红的烙铁在他们的脑浆里搅动,那个无以言状的可怕轮廓越来越逼真,也让两人越来越痛苦。

    若换作是愚昧顽固的老人,想必会立刻匍匐在地,哀求“神明”的宽恕吧。但目睹这一切的,想象这一切的,是两个久经考验的午夜回响行走者,他们亲眼见过,并身处于人类的伟大技术造物之中。在这个安全屋里所展现出来的科幻般伟大的怪诞与离奇,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扎根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两人依旧无法让自己从那可怕的联想中挣脱出来,依旧要承受那同样让人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恐惧,哪怕将视线从屏幕影像上挪开,也无法将脑海中那无以言状的轮廓消。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够从一个理智而逻辑的角度出发,去重新认识眼前的景象。

    更何况,身边那位疯狂的科学家还在喋喋不休。

    “果然是提前连接到大骗子那边了,怪不得那些人要提前发动。这全是大骗子计划好的?偶然也是必然?不可能,那个大骗子的嘴巴是很厉害了,但不可能这么面面俱到。让我对比一下数据。”大脑袋身边的地面开裂,数度腾起总计二十多条机械触手,通过一个到处都是指示灯和插口的控制台,与它的身体连接在一起。

    大脑袋那形如唱片机的身躯已经被这些机械触手高高举起。佐井久之和键盘手不停按揉太阳穴,舒缓那恐惧想象所带来的痛苦与恐惧,他们眼中的这些机械触手与居中的疯狂科学家,构成了一个复杂又有些熟悉的轮廓。这是一个巨大的整体:从一个核心幅射出的诸多管道与线路,穿过了一个个结点,就像是一个裸露出血管和神经的大脑。

    这当然不是人类的大脑,也不是血肉的大脑。它浑身都被高能的光路矩阵环绕着,它本身的金属质地在这不断流动的光芒中冉冉生辉。若说之前所看到的疯狂科学家,就如同过去一个世纪,人们对科幻的想象,那么此时的它已经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来到了新世纪的科幻与未来。

    精密的回路愈加繁复,细腻的材料正在褪去金属和非金属的界限,任何一个细节都有起功用,而并非纯粹的装饰。佐井久之和键盘手愕然发现,周围那原本看起来粗大笨重的机械,虽然依旧巨大,却变得更加精致,更加的光彩夺目,绚丽的光团正从地面浮起。就连悬挂在一侧的棺材,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部份没有被泥团包裹,而那泥团也已经无法再称之为泥团了——两人眨了眨眼,好似在一瞬间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那就像是一个个极度细小又异常的纤维结构体编织而成,并非是常识中“泥块的聚合”。

    但这个清晰的视觉只是一瞬间,眨了眨眼便再也看不到了,那“泥团”依旧是一团聚合物,只单纯让人觉得那并非原来的模样。而两人此时才醒悟,之前那深深扎根在自己脑海中的无以言状的轮廓,竟然淡化了许多,就好似一层似有似无的感受,而那隐藏在“旋律”中的咆哮,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密的,精细的,连锁的声响,就好似一群不知何物的微小构造在飞速运转,嗡嗡作响。

    两人都听到了火焰的喷射,听到了电流的低鸣,听到了金属的碰撞,听到了如涂了油般的摩擦,听到了种种本应该只存在于工业中的声响。有粗糙的,也有精密的,有广袤的,也有浓缩的,好似从冥冥的远方传来,但又并不高踞于天宇,就在这颗星球上,在这片大地与海洋的某处。那是从四面八方交汇而来的,令人心血澎湃的声音。

    两人的脑海中,那个无以言状的恐怖轮廓被一个充满活力又盎然生趣的想象取代了,这个新的想象依旧是无以言状的,因为它是如此的辽阔,覆盖了时空与历史,穿梭在血泪与欢庆之中,覆盖了天空与大地,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依稀向天宇之外,那深沉可怖的乌云之上,那更为黑暗的宇宙深处延展。

    佐井久之和键盘手陡然间就明白这个无以言喻而充满活力的幻觉是什么,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会去怀疑,只觉得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实:这是文明。

    人类的文明,以一个超乎想象的,怪诞离奇的,看似具体却又朦胧的轮廓,呈现在自己的想象中。

    这个轮廓,就如同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个“神明”一样宏伟而深邃,一样无法目睹其全貌,有着翻天覆地的力量。但是,比那“神明”更加亲切,更加美好,“神明”带来的只有痛苦、恐惧与狂躁,而它却有着母亲的温暖与怀抱,让两人觉得自己被其拥抱着,心中充满了感动与安全感。

    佐井久之和键盘手神志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要融化在这亲切、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了,无法反抗,不想反抗,只想着深深地沉溺下去。

    就在此时,疯狂科学家那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两人。

    “果然有一部分数据……”它似乎有些疑惑:“是正常数据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是计算错误吗?”

    两人惊醒,抬头向屏幕影像望去。有关大自然的狂躁景象一如既往,那宛如被埋葬在山内的巨大“神明”似乎还没彻底醒来,只是稍稍翻了个身,就已经让整座山的部份景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貌在短暂的变迁中,已经彻底不见原来的样子了。充斥着数据流的屏幕上,那些看不懂的乱码如活了过来,一个个跳动,凌乱错乱,毫无规律。而之前影像一闪而逝后,就出现雪花杂讯的屏幕依旧没有影像。

    “发生了什么?惊奇先生。”佐井久之问道。他现在知道了自己有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知,但也正因此,他才要询问。没有人比眼前的疯狂科学家更了解此时的事态了。

    “大骗子那边的数据有点奇怪,计算中的过程出了几个差错,可是,得出的结果却是匹配的。我已经重复计算了几万次,都是类似的情况。”鹅颈喇叭的声音有些疑惑:“在我的计算中,不确定的变量是默认存在的,我使用的混沌算法是根据我的新理论来实现的,但这些错误并不符合我的新理论。”

    “您的意思是,要不你的新理论出错了,要不是有某种干涉让您的计算出错了?”佐井久之试着理解它的话。

    “我的新理论还没有完成,距离大一统理论只差了些许,但既然还有差,有错误就是理所当然的。”大脑袋解释道:“如果有外力干涉导致出错,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在于,如果出现错误,应该能够进行对比,找到错误的地方,但现在找不到,于是‘出错’就成了一种经验感觉。”

    它一提到“经验感觉”,佐井久之和键盘手立刻就理解了,因为,两人都是经验派,极为信任自己的直觉,这是一种在怪诞离奇的,无法解释的环境中寻常可见的特征:人们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用以去规避那些无法解释的危险。

    “难道惊奇先生不相信自己的经验感觉吗?”键盘手罕见地开口了,“如果要对比,就必须要有参照物,有多个参照物的话,或许找到不同之处的机会会大一些。”

    大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鹅颈喇叭发出喜悦的声音:“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么天才的人,竟然也被你这个愚笨的脑袋提醒了,果然是智者千虑,难得有一失呀!”

    键盘手原本还有些不安,因为这是一个对许多人来说,很是寻常的逻辑,但是,这个疯狂科学家似乎真的忽略了这个常识。但她没有从那个尖锐的喇叭声中听出不满和羞恼,她不清楚对方会怎么做,但它已经在做了。

    屏幕上的凌乱数据流渐渐重归齐整,不多时,便听到鹅颈喇叭再次发出错愕的声音:“倒推的过程和正推的过程,竟然有这么多差异……这是……竟然还有要素?隐藏起来的要素?看起来很像是,但或许不是……”

    “是什么情况?您在计算什么?惊奇先生。”佐井久之再次喊道,他这时才眼尖地看到了,这位疯狂科学家的罐子身体里,那原本已经变成墨绿色的溶液已经淡去,仅剩一些浅浅的绿色在其中,已经十分接近无色了。

    “我在分析导流到大骗子那边的要素。我原本想要计算一下‘神明’被引走的出力和具体位置,但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呢。”鹅颈喇叭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我之前做的正推,是以我配比的近似要素,也就是安全屋周围发散那些要素为基础。而反推则是以正推的结果为基础,反推要素,但是,反推出来的要素,和我正推时使用的要素数量不一致。”

    “安全屋周边的要素……我记得是三个吧?”佐井久之隐约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浸泡大脑的液体会是墨绿色了,那并非是这位科学家一时兴起。但它的这种做法,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全,好似把自己当作是科学实验的小白鼠一样。但转念一想,对方可是“疯狂科学家”,对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动手术,不正是理所当然的特征吗?它如今这个非人模样,都不知道对自己动过多少次手术了。

    “对,我们这边的是三个:神社、被镇压的神明和结缘神。可是反推大骗子那边,大概在四个到五个,多数来的数量无法具体,而且有很强的迷惑性。如果将反推出来的要素视为正确,那么,必然存在一个到两个要素呈隐性……”鹅颈喇叭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希望反推的结果不是正确的,否则,大骗子那边的情况比我们这里要复杂许多。我采集到的结缘神数据,有大骗子的数据作对照,准确程度应该挺高的,但反推里出现的隐性要素,全都十分接近结缘神的数据。也许,真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里边鱼目混珠……我很难区分,究竟是本就存在的隐性,还是某种伪装的信息干涉。”

    “马恩先生那边是结缘神的噩梦,神社的巫女也进去了……虽然那个巫女也很古怪,但我觉得还是上原专务的缘故。”佐井久之这么猜测,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自己转移意识时,突然间看到的神社巫女,鹫峰红苑。那个巫女在进入结缘神噩梦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如不是意识转移,自己也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但这个巫女所代表的应该还是神社要素。

    “很有可能,上原专务肯定被蛊惑了,‘被神社镇压的神明’已经锚定在结缘神的噩梦里。但也许……被他带进去的,不仅仅只有那个‘神明’的信息。”大脑袋断言到,它在正推和反推中,凭借经验与直觉,选择了反推的结论,“那个上原专务纠缠了那么的信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