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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怪物与神明

    警视正听说过,黑衣人的“旋律”能够在午夜回响中打开一扇特别的门,为众人提供一个较为安全的空间。即便有情报证明,这些午夜回响行走者多出没于深夜,但白天显然也不是他们的禁区。警视正第一次进入这扇门,他有想象过门内的景象,但亲眼看到依旧觉得新奇。

    之前离开山区的人潮让商店成了空铺,通过不同寻常的“门”进入商店后,看到的依旧是商店本身的构造,商品和摆设一应俱全,仅从外观上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环境使然,这个空间里有一股陈腐的封闭的味道,那不仅仅是嗅觉可以闻到的气味,更多是一种感官上的认知。五官、大脑和肌肤,人体用来感受事物的渠道都在述说这种令人有些厌恶的感觉。

    警视正扫过几件熟悉的商品和桌椅,样子是熟悉的,但颜色纷纷偏向于冷淡与暗沉,就像是被浆洗褪色,就连质地也似乎变得脆弱。当他试着摆弄这些商品时,触感有点奇怪,塑料不像是塑料,钢铁不像是钢铁,更近似于某种类肤材质的感觉,触感柔软粗糙,但实际上,该坚硬的还是坚硬,该柔韧的还是柔韧。

    警视正将商品放回原处,可残留的触感依旧滞留在手掌上,渐渐变成了一种粘腻的令人不快的感觉。他不由得甩了甩手,又在外套上擦了擦,但这种触感并没有很快就消失,而且,他似乎还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货架的另一边,在柜台的阴影下,在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笨重而迟缓地拖着身体。

    按照马恩等人的描述,这个门内空间大体上是安全的,可这怪诞的感受依旧令人不安,这些可以感受到的异于寻常,却又让人生不出好感的变化,不正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吗?反正警视正觉得,如果要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精神一定会变得抑郁敏感,完全起不到安慰人心的作用。

    警视正看不到除了自己和黑衣人之外的其他人,之前黑衣人的喃喃自语已经让他有所猜测:一二三号依旧和黑衣人搭档行动,他们四人本来处于同一个门内空间,然而,黑衣人出了岔子,当“门”被关闭又重新开启后,自己和黑衣人进入的空间,已经不再是一二三号和黑衣人原本驻留的空间了。

    四人组暂时被割裂,警视正料想是乌克兰女人所为,黑衣人身上明显有古怪。他自然也乐得如此,这四人组一直都在明里暗里争夺队伍的主导权,就算马恩的计划如常展开,他们的思量与行动也依旧鬼鬼祟祟。邪教仪式是很可怕的行为,但更加可怕是促成邪教仪式的政治因素。警视正从来都不觉得,这些有国家背景的专家们,会任凭马恩摆布——他们在队伍里的争权夺利失败后,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失去筹码。

    警视正自己就很熟悉政治,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些专家各自的计划,会一直围绕某个人转动,也不认为他们谋求的,是单纯的某种具体的物资或技术。在文京区如今面临的危机中,纠缠着一个庞大的多国联合组织,其目标当然也必然符合“国家等级的国际交锋”这一水准。

    而出现在文京区的这场邪教事件,以及一个个团体之间,乃至于团体内部的鬼蜮伎俩,不过是这种国家级别宏观博弈的一种外在且局部的体现。其中,最无力的被卷入者,是仅有个人立场的人,而最有攻击性的,最为诡谲致命的卷入者,其背后隐隐有着国家力量的推动。

    而警视正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同样看到了自己国家的力量,在这次事件中如何伸展自己的触手。以小观大,管中窥豹,只让人浑身发冷,那个真正占据主导权的轮廓是如此庞大,阴森邪恶,其存在无可名状,其力量的渗透不可阻挡。哪怕有一丝丝光明,也不过是深邃黑暗中一点摇摇欲坠的烛光罢了。

    哪怕邪教仪式会召唤出恐怖的“神明”,如今山上也已经出现不可思议的情景,大自然的暴动就如同天灾般难以抵挡。可是,在这不可思议的周遭,还有更加令人发狂的,拥有压倒性暴力的,名为“国家”的怪物在虎视眈眈。

    这类莫可名状的怪物可不止一个,每一个被其盯上的人都难以自保。警视正每天都能够从马恩等人,以及警视厅的报告中,获得种种蛛丝马迹。有人死去,有人疯狂,就连行走在午夜回响中,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旋律聆听者也如草芥一般。

    在人类的社会里,在这个由人牵引而出怪诞离奇中,是如此的压抑,细思极恐,如迷失在深沉的大海深处,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怖与绝望。

    对被卷入这次事件中的人们而言,马恩的计划或许是一线曙光,但那就如同在疯狂中挣扎,就算成功了,也如在奇迹中侥幸逃脱,其成功的背后定然还有着为人所不知的阴谋。

    警视正见证了马恩计划的一步步展开,也愈加清晰地察觉到,马恩队伍中的每个人,依靠其背后的“怪物”,或许真能保命,但也是有前提的。失败者一定会被囫囵吞掉,看似有转机,其实幸存的几率百中无一。

    因此,黑衣人、一二三号,乌克兰女人,自己和佐井久之,乃至于马恩,也都不过是一群在黑暗与疯狂中挣扎的可怜虫罢了。相互依靠又相互制约,直到最终审判降临。

    在这种情况下,黑衣人和一二三号会做出什么行为,都不会令警视正感到惊讶。他们本来就不是马恩计划中,最不可或缺的那部分。不,应该说,如果能够对实际情况有充份的理解,那么,黑衣人和一二三号的异常行为,就应该是可以预期的,能够作为计划一部分去进行针对的布置。

    警视正不认为自己是唯一的聪明人。这支队伍里的专家实在太多了,除了佐井久之那个天性纯真的年轻人之外,都是能够理解实际情况,明白其背后博弈与生机的人。警视正从来都没小看这些专家,自己所认知到的,也一定是这些专家的共识。

    通过一些小手段,将潜在的危险分割,只是他和乌克兰女人临时达成的默契。警视正觉得,黑衣人此时的古怪,一定有着更深的理由。如果黑衣人和一二三号已经站到对立的立场上,那么,他们肯定有更多的准备。

    警视正想要打击邪教,这是他的职责,也想要活下去,这是他的愿望。

    “其他人呢?”警视正一边观察,一边再次理清头绪,朝站在窗边的黑衣人问道。

    “其他人?啊,你是说一二三号吗?刚才门关上了,他们暂时被隔离在另一个空间里。”黑衣人的声音有些恍惚,显得心不在焉,“这里发生了很可怕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躲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警视正沉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解决事情的状态。你们是专家,对这些意外早就习以为常了吧?而且,现在还是白天。”

    “对,没错,现在还是白天,所以才可怕,你明白吗?不,你根本不明白!”黑衣人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已经锁定‘神明’了,他们在白天就能够进入‘神明’的梦境中,他们随时可以完成最后的步骤!你们都错了,他们的仪式其实已经在昨晚就已经完成了!现在整个午夜回响都重合在一起,白天也可以是黑夜,我们完蛋了!”

    “不,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完蛋了。”警视正冷静地说:“我记得,邪教仪式的目标是降下‘神明的子嗣’,但根据你的说法,他们还没有进行最后一步,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没有达成目标。”

    黑衣人那恍惚的眼神清明过来,却又带着悲怜,仿佛绝望般对警视正说:“你才刚刚接触‘旋律’,所以感受不到。夜晚只是午夜回响的一个表象,它的实质无论白天黑夜都存在。重合的午夜回响已经将文京区变成了一个孤岛,这个地区实际已经沦陷了,只是普通人看不到,感觉不到,但只要那些人愿意,你会看到斗转星移,不可知的黑夜会在眨眼之间笼罩文京区。”

    “我听说过,你的‘门’能够制造安全区,所以,因为整个文京区实际都已经落入午夜回响中,你们才躲进这个安全区里。”警视正似乎明白了黑衣人的意思:这位专家和另外三位专家,并不是在狙击邪教徒,而是自认落入下风,不得不躲藏起来。

    “我们已经和那些人交过手了,我们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黑衣人颓然说,“他们不满足于通过午夜回响来诞下神明子嗣,他们认为过去的失败,不是因为选错了人,在不合适的时机发动仪式,而是选择了错误的地点。他们要改正当年的错误。”

    “你的意思是……午夜回响重合,是他们改正地点的选择?”警视正有些迟疑地问,他顺着黑衣人的说法去思考,但他并不确定。他或多或少掌握了一些情报,有自己的猜测,但他觉得自己依旧不了解午夜回响和邪教仪式。

    “午夜回响重合只是一个前置,他们打算让‘神明’的梦境侵蚀午夜回响。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文京区会被‘神明’的梦境覆盖,所有人都会落入‘神明’的梦境中。在这个梦境里,‘神明’无所不能,我们就是微不足道的玩偶。而举行了仪式的那些邪教徒,可以选择降下神明的子嗣,也有机会成为神明的子嗣,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上等存在。”黑衣人显得绝望而痛苦,“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没能从一开始就阻止‘神明’,那就不可能再拯救文京区了。我们只有那么一点人,怎能对抗‘神明’呢?”

    “如果真的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我不认为国家会置之不理。我知道,邪教仪式的背后有政治因素。”警视正依旧冷静地质疑道,“况且,就算邪教打算让‘神明’的梦境侵蚀文京区,割据一地,如今也没有完成。说到底,他们想要依靠的‘神明’,是哪一个‘神明’呢?在我们的情报中,可能出现的‘神明’不止一个。邪教有一个目标神明,神社或许也有一个神明,还有结缘神。”

    “所以,他们在观望,他们打算选择最终的胜利者。”黑衣人苦笑,“他们可没那么蠢,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固定的信仰,他们虽然是邪教,但本质依旧是贪婪的无信者。他们只要能够完成目标,那么,为他们达成目标的,是哪一个‘神明’都无所谓。我们小看他们了,马恩也是,我和一二三号试图狙击他们,但‘神明’的力量不可思议,哪怕还没有完全侵蚀午夜回响,但那些人躲在已经被侵蚀的那部分区域……是的,就像大家都认为的那样,就是三丁木公园。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侵蚀了三丁木公园的,究竟是哪一个‘神明’?”警视正锲而不舍地追问。

    “也许是他们的目标神明,但可能只是一个备胎。他们把午夜回响重合视为一个角斗场,让‘神明’在其中决一胜负。你知道的,人就是这样,虽然弱小,却极度狂妄。但或许……这一次……”黑衣人十分恐惧,又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也许他们真的成功了,已经成功了。”

    也许黑衣人和一二三号,与邪教徒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黑衣人此时精神状态出现问题。

    是的,这些解释确实可以说明,黑衣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不过,在这怪诞离奇的事件中,警视正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用寻常的逻辑去认定事实,哪怕这个逻辑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倒是认为,既然他们的谋划很大,那就还有破绽。如果他们真是如你所说,那么,他们的计划依旧没有完成,而他们也会顽固下去,意图拿到最大的利益。‘神明’的不可思议是我们都能感受到的,你又怎么确定,那些狂徒的计划会如他们所愿?”警视正不置可否地说:“盯着文京区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和他们,真正的‘怪物’还没有正式入场呢。”

    “也许吧,希望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等待转机。”黑衣人喃喃地说:“可我看不到希望,如果情况再这么发展下去,呆在外边的人就无法插手了。进入重合的午夜回响,和进入‘神明’的梦境,难度完全不一样。你难道没听吗?现在这里,在这片山区里,到处都是‘神明’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