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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三 马恩的反击

    不断向外扩散的痛苦之脸开始回流,以数不清的数量重叠堆积,被痛苦之脸全方位包裹的上原专务转眼间就身影朦胧,好似毛玻璃中的人像。那一张张痛苦之脸的重叠更是将“痛苦”宣泄得淋漓尽致,隐约可以用耳朵听到怪诞扭曲的声音在回荡,就如无数人哀嚎的混响。

    马恩依旧只是挥动铁片般的长剑,如风如火地斩击着面前这堵由痛苦之脸构筑而成的坚强厚壁。雷特释放出来的无形之物也如套娃般吸附在痛苦之脸上,不断加之瓦解。

    然而,两人消除痛苦之脸的速度,也堪堪只于痛苦之脸诞生的速度持平。淤泥怪和上原专务一同位于痛苦之脸防御圈的中心,只要这个防御圈没有被破坏,就无法伤害到两者。随着淤泥怪不断诞下痛苦之脸,其本身也在迅速失去那淤泥一般的特质,马恩可以感觉到,这个怪物从里到外都快要被痛苦之脸彻底吞噬殆尽了。

    往好的方面想,固然是在淤泥怪消失之后,痛苦之脸便无法继续生成。但从不好的方面想,这种变化也是上原专务一手促成的,对方制造并消耗淤泥怪,并非不得已而为之,固守仪式中心,不仅仅是为了防御,也是为了促进仪式的进展。

    每个人都对此时的局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上原专务的被动,淤泥怪的消失,痛苦之脸的后继无力,这种看似胜利在望的局面,竟然不让人有任何欣喜。仿佛有一种冥冥的声音告诉众人,这样的变化依旧是敌人计划的一环。

    但是,马恩确实觉得还有机会。或者说,让上原专务将自己所需的一切都收拢到身边,本来就是他的战术。

    “不要看那边!”佐井久之第一时间发出警告。痛苦之脸重叠聚集所释放出来的“痛苦”是如此强烈,无论是用肉眼去看,还是用耳朵去听,乃至于仅仅是稍微集中注意力关注那群怪物,都让人切身体会到那深沉的绝望和痛苦,那从内心中迸发出来的情绪,让人恨不得焚烧自己,拥抱死亡。

    佐井久之的符纸已经放弃了正面的牵制,逆着风雨向身后的同伴们飞舞而去。队伍里还有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一路过来的艰辛,已经足以证明她们内心的坚强,但面对如此怪诞的痛苦,他很难想象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两人如何才会幸存下来。

    以数量进行堆叠的痛苦之脸正在发生痛苦的质变,就连身为资深者的哈姆雷特两人都有些摇摇欲坠,有很多人能够承受肉体上的折磨,却难以接受内心的打击,以及情感上的伤害。那发自内心的痛苦,不仅可以致人于死地,也会令人陷入疯狂之中。

    佐井久之仅仅是以“绘纸操人之术”的特殊性,压制这怪诞痛苦的侵蚀。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察觉到,自己根本做不到无视这种痛苦,仿佛只要还不是无心无情,没有半点欲求的石头,就不可能拒绝这种同时作用在身体和心灵上的苦痛、绝望与折磨。

    乃至于,心中的期待和希望有多大,那美好的记忆有多么深刻,这份痛苦就会倍加而至。想要想象自己沉浸在这痛苦中,如怪物那般因痛苦而愉悦,也是做不到的,因为,这痛苦并没有人们幻想中的那么多概念和意义,它仅仅就是痛苦而已。

    如佐井久之所警告的那般,众人能不看就不看,能不听就不听,能不去想就不去想,倘如沉睡能够让人无知无觉,那么沉睡无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佐井久之的符纸飞舞得更急了,一张接着一张贴到两位女性身上,将她们从头到脚密封起来。

    哈姆雷特两人都有自己应对的办法,只有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面对这怪诞离奇的力量,毫无反抗之力。佐井久之不知道自己的符纸能够帮上她们多少,但制造一个密闭的环境,让她们陷入昏睡之中,同时维系她们的生命,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关键在于,佐井久之也察觉不到,这痛苦究竟是如何传递的。虽然大致来说,应该是如“旋律”那般,直达人们的内心,亦或者直接就是从个人的内心和身体中,自发地迸发出来。但“旋律”是如此的诡异神秘,没有人知道“旋律”是如何运作的,这里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人聆听到自身的“旋律”。

    在最坏的情况下,被这种怪诞离奇的痛苦刺激之后,说不定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会进一步接触“旋律”,最终沦陷在那如绝症患者般的命运中。

    对这些可以计量的可怕后果,佐井久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能够做的,也仅仅是以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两位女士罢了。

    “不,不行了。”雷特突然停止咏唱,痛苦地抱着脑袋惨叫起来。他利用自己对“旋律”的敏感性,从“旋律”的角度去深入痛苦之脸的本质,从而完成了针对痛苦之脸的咏唱。可是,痛苦之脸只是痛苦的外壳罢了,能够消灭痛苦之脸,并不意味着能够消灭痛苦——他只是稍微想想,都觉得不可能,那源自内心的痛苦,那属于自己的折磨,就连本人也无法逃脱,更谈不上消除。

    他能听到那令人疯狂的,却又无法辩驳的声音:对人而言,痛苦是自在永在的。

    他甚至觉得,上原专务的这场仪式,就是针对人之本质的最大恶意。充满了痛苦之脸的战场,对任何一个人类而言,都是可怕又绝望的炼狱。坚强的人可以支撑得更久,但是,在那无法隔绝的,如潮水般用来的痛苦中,迟早会被折磨得发疯。

    没有人真的渴望痛苦,哪怕在幻想中,有某些异常人类会因痛苦而感到愉悦,也仅仅是向往那愉悦罢了。每个人都在意图逃避痛苦,在全世界的任何文明哲学中,逃避痛苦都是人类的大欲之一,但也正因如此,痛苦也会带来极端的恐惧,会扭曲人们的认知,会将人变成野兽。

    因痛苦而疯狂的人——

    “这是humen啊!是humen的怪物!”雷特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哀嚎声。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肿大,脑壳变形,在一种如要烧成灰烬的剧痛和灼热中,自己的身体在膨胀。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可他感觉自己手似乎长出了鳞片和毛发,那沉睡在体内不知多久的基因正被唤醒。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一些狂暴的情绪正在摧毁自己的理性,他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个怪物了。

    在心中回响的“旋律”甚至让他突然明白了一切,彻悟了自己的变化,乃至于用自己的所知去解释这种变化:在人类的进化、生存和发展史上,为了生存,人类的身体开始进行符合自身需求的优化。这是在每个人,乃至于每一种生命身上都出现过,且一直在进行的现象。那些构造如今身体的一切,原本有一个固定的秩序,以特定的方式发挥自己的功用,然而,这个构造,这些功能,都在发生暴走般的混乱。

    当一切沉睡的都醒来;当一切并非主体的,都在争夺主导权;当那没有思想的,获得了思想;当那有思想的,变成另一种思想;那么,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雷特不知道,他只是恐惧这一切的发生,可这一切似乎正在发生,而自己无力去阻止。

    这也是最让人恐惧的地方,所以人们才不断想象某种“意志能够贯穿身体的每一部份,能够主宰身体每一个最细微构造”的境界,去想象存在这么一种生命,它将名为“意志”的概念从最基础的身躯中分离出来,让意志不再依附身体的存在与否,成为能够单独存在,单独作用的主体。

    然而,这只是幻想而已,雷特从未见到有人能做到,他也无法做到。科学否定了这些独立的存续,人类的一切都是一个有序的整体,亦或者说,这个有序的整体才能被称之为“人”。他对现实的认知,和幻想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雷特只感到绝望,他知道自己无法抵抗,也无法阻止这痛苦对自己的折磨。他无法扭转自己身体的异常,他无法分辨自己切身感受到的异变,究竟是事实还是幻觉。

    他从未如此讨厌自己的敏感,那可怕的痛苦似乎正在放大这种敏感,让他能够感受每一个令人惊惧绝望的细节。

    “马恩先生——!”雷特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叫,他能听到自己的心中在向谁求助,可是,他已经发不出人的声音了。

    马恩听到了那非人的声音,内在之眼也看到了众人正在承受的折磨,那无休止的痛苦也同样传递到了他的身体和内心。这令人绝望的哀嚎,这让人歇斯底里的痛苦,同样令他感到绝望和痛苦。他的痛苦并不仅仅是从自我中滋生的,也不仅仅是那怪诞离奇之痛苦的侵蚀,更有着对周遭人们的感同身受,以及思虑这战场之外的人们的处境与安危。

    正因为知道,在这个噩梦里发生的一切,上原专务主导的仪式,在最坏的可能性中,将会让更多的人饱受痛苦。所以,那暂时还未产生的痛苦,似乎也能从冥冥之中传递到他的内心中。

    可见的是痛苦,不可见的也是痛苦,已经发生的是痛苦,尚未发生的痛苦也同样是痛苦。怪物传递的痛苦是痛苦,人们自己产生的痛苦依旧如此。痛苦无法避免,面对这难以计量的,仿佛可以想象,又仿佛远朝可以想象范围的痛苦,马恩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不,毋宁说,在马恩的认知中,从来都没有“逃避痛苦”这个选项。取而代之的,只有沉默。

    在沉默中储蓄这痛苦,在沉默中承受这痛苦,要不在痛苦中灭亡,要不在痛苦中爆发。

    痛苦即是力量。这是马恩在承受这曾经经历过,正在承受着,以及在思虑中或许会到来的痛苦时,所拥有的觉悟。

    这痛苦无论是实实在在,还是虚无缥缈,都和秘药所带来的痛苦截然不同。这痛苦是如此的纯粹,就仅仅是人的痛苦。但是,和秘药不一样,这来自于人的痛苦,更证明了他依旧是人类。

    非人之物,如何感受并承载这份属于人类的痛苦呢?

    看着身处痛苦之脸包围之中,那模糊而喜悦的人影——上原专务明显已经脱离了人类的痛苦,这是他的喜悦,也是他的力量,他被这力量保护着,但反过来说,他的扭曲是如此之深,以至于都不成人样了。

    面对这群怪诞而扭曲的怪物。人类的马恩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东西,灼热的东西,都在马恩的体内流淌,又混淆在一起,变成浑浊的一物。这无形无质,只存在于马恩感知中的东西浑然一体,不断膨胀,仿佛从身上的每一处孔缝中泄出。

    飞旋的黑伞从马恩手中脱离。伞骨解体后,就如飞剑般电射而去。伞面化作锯齿,飞旋切割。又有大量的瓶瓶罐罐坠落,于半空炸裂,释放出刺鼻的气味,令空气变得浑浊。

    本因为雷特的无形之物的消失,而重新膨胀起来的痛苦之脸,再一次被削掉了一层。那痛苦的嘴脸,在浑浊的空气中也变得若隐若现。浑浊的空气变得沉重,连回响的声音也变得沉闷,更难以听闻。

    马恩的深红色在这浑浊的空气中也变得朦胧,只见无数的锁链窜出,发出铿锵的声音,深深扎入这朦胧的色彩中。眨眼间,红色喷发,如雾如水,也不知道那是如血一般物质,还是真正的血液。

    这片浑浊的空气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血红色彻底淹没了所有的色彩和轮廓。陷入其中的事物,马恩也好,痛苦之脸也好,上原专务也好,已然无法分辨,就连声音似乎都传不出来了。

    此时就是反击。

    ——混元一气大擒拿!

    内在之眼洞察了血雾中的敌我位置,锁定了一个整体的范围,它能够观测到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在血雾中若隐若现。这只由混元一气构成的巨手顷刻间就抓住了痛苦之脸。

    现在,淤泥怪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重叠构筑全方位防御的痛苦之脸,以及被这个痛苦的堡垒保护在其中的上原专务。

    但这就是马恩想要见到的,抓住痛苦之脸,就抓住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