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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六章 受胎者

    马恩好似放弃了一样,什么都没做,这种态度让上原专务的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暴怒着似乎要冲上来,却又有另一种念头在克制。他那巨大的水袋般的脑袋不断发出烧水般的滋滋声,他的喘息似乎打破了风雨的呼啸,变得清晰可闻,然后,他猛然间安静下来,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如发条人偶般在原地转动。

    比起情绪高涨的姿态,上原专务如人偶般的僵硬与克制反而让人感到不安,在那安静的外表下,众人都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战斗至今,每个人都将这个国际掮客的变化看在眼中,他每一次阐述自己的理论和愿望,都是一次巨大的变化,就如同换了个人般,可以称之为疯狂,却依旧能够将他视之为人。

    可现在,他的外表,他的内在,似乎都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转变。

    上原专务早就没救了,这是马恩等人的共识。之前姑且还算是从国际掮客变成了邪教徒,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回答。大家只知道,他的一些想法其实已经发生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而他自己却仿佛没有意识到。

    “所以,你已经不打算用人的身份去引领社会的变革了吗?”佐井久之大声问道。他刚才听得很清楚,上原专务的疯狂叫嚣中,“人类是有极限的”这句话究竟有多认真,这个男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究竟是外表的异化,导致了他的想法和内在的异化,还是他的想法已经在潜移默化,内在在仪式中逐渐改变,才最终导致了这般异形的姿态?佐井久之心中默默想着。

    “上原……这家伙变得就像是外星人一样。”知音爱美喃喃地说,可其他人不由得再次打量上原专务那奇特畸形的外表。果然如知音爱美所言,大头脑袋,相对瘦弱修长的身躯和手脚,莫名的行为和仿佛已经无法沟通的沉默,不正是科幻作品中最常见的那些外星人的形象吗?从坊间流传出来的,有关于各国次第发现的外星人线索,以及仿照那些空穴来风的线索进行描述的种种场景,不也跟此时噩梦的这一片景象相似吗?

    那阴沉激荡的雷云,那呼啸而过的风雨,那远方如黛的山林和充斥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意义的奇异巨石、符文和石台,不正是人们幻想中的史前遗迹吗?那就仿佛是身处在一个濒临毁灭的末代遗迹里,目睹着外星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佐井久之为这巧合啧啧称奇,比起“外星人”的说法,其实他更喜欢神话传说的故事。神明、信徒和怪物,无法解释的特殊力量隐没在黑暗的角落,就如日岛古文本里所描述的百鬼夜行的时代,那才是阴阳师大显身手的环境——如果这是外星人主导的科幻,那么,自己这一身阴阳师的打扮也太尴尬了。

    上原专务突然而来的沉默与迟钝并不持久,在众人决定要做什么之前,他好似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恍惚,猛然清醒过来。他摇晃着大大的水袋般的脑袋,发出一种好似半桶水在摇晃般的声音,沉闷,有点儿听不清,但众人却意外地听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已经听到了,它已经很接近了。素材已经准备完毕,需要进一步添加饵料。

    虽然听明白了他,亦或者它的意思,可马恩等人真正能够理解这个意思的却没几个。那话语中的“它”究竟是什么?素材和饵料又是什么?只有最善于联想的人,才能在猜测中窥探一二。

    无论如何,上原专务将会召唤神明,这是每个人都肯定的。他如今势单力薄,除了“神明”之外,大概也没别的东西能够救他了,本来也应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蛊惑这样一个恪守自身行动原则的男人。

    其实,马恩等人没几个认为上原专务是一个贪婪的人,也能够理解他窃取邪教资源的行为,乃至于意图更进一步的想法,以及由此产生的行动,都不应该称之为“贪婪”——虽然上原专务是种种坏事的帮凶,绝对谈不上是好人,理应被惩处,但是撇开那些怪诞离奇的力量不提,上原专务的表现其实既智慧又克制,也不乏进取之心,完全符合他的职业身份给人的印象。

    只是,在掺杂了这些怪诞离奇的力量之后,一切都在向着无法回头的悬崖狂奔而去。

    仅仅是想要多一点,仅仅是走多了一步,就要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什么比这行差踏错的结果更让人唏嘘的吗?知音爱美的眼神中隐含悲怜,在目睹这畸形的男人时,她依旧不免想起过去与这个男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过去有多么的信任,如今就有多么的痛恨,但在那种激愤的情绪背后,她依旧是从“坏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男人的,认为对他的惩罚应该遵循人的法律、道德和义理。

    可看看这个男人的模样,对他还能遵循人的法律、道德和义理吗?还能用“坏人”去定性对方吗?这个男人不再是坏人,变成了更为糟糕的东西,这才是令知音爱美不忍直视这个男人的原因。

    ——天啊,让这一切结束吧。

    她对这一切感到由衷的厌倦,这场战斗本就让她倍感折磨,那可怕的痛苦至今仍旧让她反胃,能够继续站着,仅仅是一股执拗的意气在强撑罢了。

    只是转念间,在那种种情绪起伏的时候,上原专务发出的古怪声音越来越响亮,就好似沸腾的水在咕噜噜翻滚,有大量的蒸汽从那水袋般的脑袋里喷出来,发出尖啸声。

    那颗巨大的水袋般的脑袋,在众目睽睽中干瘪下来,就好似里边的脑汁都被蒸发了。可这个畸形的身体没有倒下,它好似人偶般僵硬地,简单重复地摆动手脚,那也许可以看作是某种舞蹈,充满了一种原始而机械的观感。几乎在看到这行为的同时,众人就不由得在脑海中生出某种强烈的意义。

    那意义是晦涩的,捉摸不清,像是一种多余的不由自主的幻想。虽然具体的内容无法理解,可是,这意义所要表述的结果,却自然而然就被众人理解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很难判断那东西的大小规模,很难辨认那会是什么东西,会在哪里出现,但是,它过来了。不,它已经在这里了!

    当众人想到“它就在这里”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上原专务身边。不是它,而是她,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却没有人觉得她应该出现在这里。

    “安琪儿……小姐?”佐井久之不太确定。

    但马恩可以确定,来者正是自己认识的那位妓女,安琪儿小姐。这位安琪儿小姐会出现在此时此地,马恩意外的没多大惊讶。在三丁木公园里,他亲眼看到了,上原专务利用这位女性完成了结缘神的脐带仪式。先不提双方是怎么认识的,明明不是结缘神信徒的安琪儿小姐却接受了结缘神的脐带,成为新仪式的“神子母体”,她如果不出现在噩梦里,不出现在上原专务的仪式里,反而才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问题是,即便马恩对这位安琪儿小姐有过深入的了解,但这种了解并不足以让他理解安琪儿小姐的行为。他只肯定一件事,对方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单纯兴趣使然,但也绝对不是为了结缘神。

    当然,一旦安琪儿小姐出现,就肯定没好事。因为,她定然是上原专务的仪式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那,那个女人……”知音爱美有些惊讶,“她不害怕吗?”

    上原专务的外表怎么看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那古怪又癫疯的动作让人心生排斥是很正常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够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反而是不正常的。安琪儿小姐是否理所当然?知音爱美不知道,但她亲眼看到的,是安琪儿小姐毫无反应地转过身,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上原专务。

    上原专务显得很疲惫,干瘪的脑袋对他似乎也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它变得沉默之后,似乎不打算再说人话了。也没有人知道,他变成这副模样,是否还能说人话。可就算说不了人话,也依旧能够发出声音。

    没有给众人和安琪儿小姐寒暄的时间,安琪儿的面部像是冻结般僵硬,她被身后的上原专务轻轻一推,便跌跌撞撞向马恩所在的方向扑去。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佐井久之刚想有所行动,毕竟放任上原专务这奇异的举止肯定是不好的,无论这位妓女小姐为何来此,是否身不由己,但她要做的事情,也定然不是好事。可下一刻,他就看到马恩在一旁摇摇头。

    于是,在众人的古怪目光中,马恩不仅没有上前扶住这位熟识的女士,反而在对方撞过来时避开了。他压着深红色的礼帽,好似被风雨吹动的幽灵,身影轻轻一晃,眨眼间就已经回到了众人身边。

    如此一来,安琪儿小姐自然而然地穿过马恩原本所在的位置,好似被绊了一下,跌倒在染血的石台上。她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动,肢体僵硬地翻身而上,躺在石台上,双手叠放在腹部,那同样僵硬的神情一点点融解,似乎得到了解脱,让人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母性。

    “可恶!安琪儿小姐被那家伙控制了!”知音爱美心中不忿,安琪儿小姐的情状又一次引发了她对上原专务的厌恶,她几乎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马恩先生,自己差一点也要变成这般模样了。她很想问这里的几个男人,为什么不阻拦这位安琪儿小姐,把她从上原专务的控制中解救出来?她觉得之前是有机会的。

    不过,正因为真正在做事,在保护自己等人的,正是这些什么都没做的男性,所以,她就算想要质问,也自觉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对等的立场。

    “为什么?”佐井久之却是问出口了,“不能阻止她吗?”

    被问及的自然是马恩,而马恩的回答也很令人意想不到:“我觉得不阻止比较好。”

    这样的回答,基本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完全就是凭感觉去做事。不过,在马恩的心中,却有一些十分严肃的理由。别人看到安琪儿小姐的表现,都认为她是一个被坏人操控的不幸的女人,被上原专务当成了仪式的祭品,可马恩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从一开始,马恩认定其中必有蹊跷。他不打算向其他人解释,这位安琪儿小姐究竟有多厉害,那事关对方的隐私,又涉及到一些怪诞离奇的事情。想要解释对方的诡秘,就不得不提海边小镇的故事真相,可那些真相是必须保密的——保密可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判断和想法,而是有着严格的国家规定和国际守则。哪怕马恩将这些真人真事写成小说,其内容的真实性也是经过删减的,否则他写的那些小说绝对无法在正规刊物上发表。

    无法解释的秘密,掩盖了安琪儿小姐的真面目,即便是马恩也必须谨慎行动。上原专务的行为是浅显而激烈的,安琪儿小姐却如那波涛下的礁石,在海面上无法目视,可船行过去,可是要触礁的。刚才一旦和安琪儿小姐产生实质性的接触,是否会发生什么?马恩无法预判,但他选择了退让。

    他很有耐心,甚至能够放过这些肉眼可见的机会,情愿眼睁睁地看着上原专务一步步完成这场仪式。在马恩看来,仪式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而结果一旦产生,仪式就结束了。应对仪式时,最重要的是判断结果的危害性,而并非是仪式过程中产生的危险。

    仪式完成当然会带来更危险的东西,如果能够阻止仪式本身,那自然是好事。但是,以马恩的经验来说,一旦过于专注这些奇奇怪怪的仪式过程,也很容易让自己也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阻止仪式的过程,和对抗仪式的结果,哪一个选择才是正确的?其实并没有一个严格遵循的定理,需要亲身经历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能力临场发挥。

    马恩谨慎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相信马恩的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仪式的发生。

    安琪儿小姐身下的染血石台,上原专务身边的注连绳巨石,整套刻印在大地上的仪轨,都开始散发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