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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八章 仪式的对抗

    火焰在墨绿色的辉光中雀跃,勾勒出一副奇异又瑰丽的景象。这些火焰同样沿着仪轨蔓延,不算快,却坚定不移,无论仪轨如何变幻,火焰都如影随形。这些火焰看上去有两个最为明确的目标:一个是染血石台,另一个是注连绳巨石。

    马恩的出手和所有人想象中都不一样,陡然升高的温度,目标明确的火焰,这些都明显不是“旋律”的力量。在这个噩梦中,马恩的数次进攻和拦截,用的都不是“旋律”的力量,但他的表现依旧是惊人的。

    众人可以看到,向染血石台蔓延的火焰相对较为缓慢,而向注连绳巨石蔓延的火焰则快得多。只有佐井久之在“绘纸操人”的作用下,隐约意识到了注连绳巨石的变化有某种内在的因素,他同样看不见那具灰烬人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巨石中钻出来。

    所有对“旋律”敏感的人都能听到一种挣扎的,拖拽的声音。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哪怕肉眼看不见,也能会从这声音中感到极大的不安。但是,借助这些火焰的蔓延势态,众人同样能够意识到,这场仪式并没有上原专务所认为的那么顺利。

    身躯异常,脑袋干瘪的上原专务试图扑灭火焰,可他刚一接近,就好似被灼伤了一样,发出尖锐的叫声。此时的他显得笨拙,神志不清,在这燃烧的火焰面前显得有些无能为力。他还在忌惮马恩,不敢过于接近,只在注连绳巨石边打转,好似这样就能够借助结缘神的力量狐假虎威。

    马恩也确实对结缘神的力量有极大的顾忌,他完全不打算接近注连绳巨石,不过,注连绳巨石对结缘神的封印原本就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至今依旧存在于巨石上。马恩想做的,只是将那股潜伏的力量激活。

    这火焰是他熟悉的,热感本来就是二十四节气的力量,而二十四节气的力量本身就来自于《七转洞玄秘录》。引发火焰的纸张上的怪异符号,也是《七转洞玄秘录》原本就有内容。想要在结缘神的噩梦中完成这般举措,依靠的也依旧是《七转洞玄秘录》本身就具备的某种仪式性的奥秘——

    这就是血祭。

    是他对自己的血祭。

    上原专务的仪式和马恩的仪式纠缠在一起,这正是马恩用以干涉对方仪式的预案之一。

    血祭在人们的认知中,本就是邪恶的象征,对马恩亦是如此。用血祭的方式引动《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在马恩的心目中也从来不是最优选。

    即便如此,想要对抗结缘神的力量,《七转洞玄秘录》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被仪轨复生的灰烬人形,其过去的身份无疑比上原专务更加接近结缘神,与此相对的,想要挣脱注连绳巨石的束缚,也更加困难。灰烬人形在做最后的挣扎,内在之眼的观测中,它的身体就好似橡皮泥一样拉伸。它的下半身就好似巨石上那些裂缝的延伸,是某种复杂如蛛网的根系的一部分,而上半身看似人形,可那扭曲而瘦小的身躯,那细细长长的胳膊,以多关节和反关节的方式曲折,看起来难道不像是一棵歪歪扭扭的树干和枝杈吗?

    看起来像是人,具体想象一下又觉得像是植物。注连绳巨石上仅剩的,还没有被那裂缝给破碎的最后一角书页纹理,好似野狼陷阱般夹住了它的根部的最后一条根系。

    肉眼看不见它,佐井久之用特殊的视角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可是,在火光之中,注连绳巨石的就好似渐渐才展现它那鬼斧神工的细节:那些裂缝,那石质的纹理,那些凹凸的走向,不仅仅勾勒出了像是根系和枝杈的部份,也不仅仅有像是书页一般的部份,还有那注连绳,原来也只是这巨大石块的一部份!

    所有人都以为,那注连绳就是一根绳子,缠绕在巨石上,可现在借助火光,他们看清楚了,那同样是石头上的某些纹理所带来的错觉。

    可是,一块石头,能够引发人们如此复杂的想象吗?火光越是剧烈,巨石上的阴影就越是深刻,在亮面暴露出来的那些复杂的图案,和在阴暗面隐约浮现的轮廓,正在人们的脑海中,形成一种统一的,具体的,又栩栩如生的画面。

    而在佐井久之,哈姆和知音爱美的眼中,当火光在风雨中摇晃时,那阴影的一面,在地上晃动的影子,也全都蠕动起来了。它似乎爬起来了,就好似它不再是一种光学现象,而是一种更为具体的实物存在。

    他们甚至能够听到它爬动时,摩擦着碎石和泥土,拨开地面的积水,拉扯着墨绿色的仪轨就如抓住了一根绳索。在仪轨上燃烧的火焰,正渐渐蔓延到它的身上,而它披着这片火焰,阴影的怪形的身躯在火光中朦朦胧胧,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却又悄然在火光的一角,暴露出它还没有消失的部份。

    它匍匐在地上,动作是如此的狰狞。它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心惊胆颤,只感受到莫大的恶意和恐惧。哪怕它还没有做什么,也已经让人意识到,它并非是那么良善的东西。

    而众人依稀看到的画面,仿佛听到的声音,这些呈现在脑海中,如同只是一种声光效果的幻觉,只是脑海中对生命的恐惧而产生的想象,可是,没有人确定真是如此。虽然,它是如此的不真实,可如今自己等人,不就身在噩梦之中吗?

    这里是噩梦,是怪诞离奇肆意妄为的世界,所有人在面对的是一场精心布置的仪式,而这个仪式是真实存在的——对所有这些事物和事态的认知,让每一个人都心神不宁,让他们相信,在自己脑海中扎根的景象,也同样代表了某种真实——即是,上原专务的仪式又一次制造了一个怪物。

    哪怕不是怪物,也绝对是一种噩兆。

    “那,那是什么东西?”知音爱美的声音在发抖,“有什么东西从那边出来了,对吗?那些影子……”

    “不要去看,闭上眼睛!”佐井久之和哈姆同时大声叫起来,“你不要去看那东西!”

    正是因为肉眼看不见,全凭“旋律”去琢磨,亦或者是通过“绘纸操人”的异于寻常的感知去观测,才能够多少感受到那怪物的存在。所以,才必须阻止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这么做——越是深入接触这个东西,越是尝试知晓它的存在,就意味着越发深入“旋律”。

    经纪人小姐似乎毫无所觉,只是被这紧张而异样的气氛所触动,在这激烈的场面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从而瑟瑟发抖,这才是正常的表现。可知音爱美小姐却像是感受到了一点东西,为自己所确实感受到的东西而战栗,这却是一种征兆。

    很少有人知道,看似正常的知音爱美小姐曾经引发过“旋律”的力量。对音成大悟的遗稿的研究,早已经让她成为了不自觉的旋律聆听者,她也并非没有进入过午夜回响,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曾经进入过午夜回响。

    她受到上原专务的蛊惑,一度深入邪教仪式,在仪式之中可能具备某种极为重要的意义。

    马恩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知音爱美能够有意无意地感受到,亦或者观测到,其他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如果在她的身上,突然发生了某些怪诞离奇的状况,那完全是意料之中。

    而另一边瑟瑟发抖,仿佛毫无所觉的经纪人小姐,其实也同样有一些值得怀疑的背景。

    马恩的婚礼有着严格的规划,被他赋予了极为严肃的意义。能够参与“神前仪式”的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这些人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既是马恩操作的结果,也仿佛是磁石般的相互吸引,是相关事物的轨迹必然重合的规律,也是一种冥冥中的因缘际会。

    唯一真正有机会离开的人,只有警视正一个。

    火光在风雨中摇摆,马恩的脸庞被深红色礼帽的阴影遮挡着,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孔。而从他身体上的破洞不断溢出的鲜血,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血量。但是,就连他也不清楚,在噩梦中执行这场血祭,从自己体内流出的血是否真实——在去年的结缘神事件里,他同样在噩梦中被血祭,胸口也同样被扎穿,那一幕幕就好似在重演,而自己最终能够活下来,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实。

    马恩希望自己的虚弱,能够诱使上原专务离开注连绳巨石,离开那个最接近结缘神的位置。当那灰烬人形腐生的时候,上原专务再次抓住了伤势转移的筹码。

    上原专务在这场仪式中,已经趋向边缘化的位置。仪式正在以自己的节奏运转,而上原专务身为仪式的执行者,哪怕脑子已经瘪了,不清醒了,也依旧没有离开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火焰,开始烧上这个畸形者的身躯。

    马恩的火焰,仿佛在尝试着烧光仪式的所有。

    所有被仪轨连接着的事物,都会被火焰追上。两个仪式的力量,你中有我,彼此纠缠,相互对抗。同样的事物,既被墨绿色沾染,也被火焰沾染。墨绿色的光色和火焰的光色,就好似争相让对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结缘神的力量无法尽情舒展,可《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同样如此。两者的对抗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存在于这场噩梦中了。此情此景,只是延续着一直都存在的斗争。

    这场斗争没有人能够插手,因为除了马恩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到这场斗争的内核。马恩阻止了蠢蠢欲动的其他人,他清楚佐井久之等人的想法:这个时候,无论是对上原专务,还是对安琪儿小姐进行狙击,看似都有可能带来转机。

    然而,马恩之所以用仪式对抗,而不是靠近上原专务和安琪儿小姐,本来就是出于谨慎的判断,为了避免众人成为仪式的一部分。他对仪式的经验相对丰富,也还没有忘记,当初上原专务是准备好了仪轨,刻意等自己人寻来的。

    这近在咫尺的机会确实充满了诱惑力,仿佛只要伸手,就能够让罪魁祸首伏诛,遏止这场仪式。但在某种意义上,自己等人同样也是这场仪式的一部分。

    用血祭引动《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借此去对抗结缘神的力量。既然本就存在的矛盾斗争被一方刻意激化,导致力量失衡,那就激活另一方,以达成临时的战略对称——针对事态的发展,其实有很多种选择,但这是马恩认为最可行的,最能够规避仪式陷阱,让所有人活下来的选择。

    在结缘神的力量尚未呈现之前,马恩意图突破那些怪诞离奇的力量,提前斩杀上原专务,但他失败了。在结缘神的力量呈现的现在,马恩也不妄图毕其功于一役。他所掌握的结缘神的秘密,足以说明,这种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马恩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他认为,上原专务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失去了身而为人的谨慎和理智,自身就好似熊熊燃烧的柴薪,正在自取灭亡。

    而上原专务能够获胜的条件是如此的苛刻:他必须尽快完成仪式,让所谓的“神子”降临,才有可能借助“神子”的力量,利用那怪诞离奇的力量让自己存活下来,乃至于更进一步,达成邪教梦寐以求的目标。

    可以说,仪式拖得越久,上原专务的机会就越少。仪式的条件越是苛刻,能够如约完成的可能性就越低。上原专务的理性被结缘神的力量蒙蔽,忽略了这场仪式之中具有隐患的各种细节。

    马恩也同样想到了自己的失败,那若非是血祭导致的结果,就定然是结缘神的力量完成突破的结果。

    但总而言之,在马恩谨慎的操作中,这僵持的一幕,考验的正是仪式执行者本人的耐心与韧性。

    在火焰中挣扎的灰烬人形,紧抓着墨绿色的仪轨,向染血石台爬去。它的根部一截依旧被夹在巨石之中,它越是使劲向前爬,身体就越是被拉长,越是进入仪轨,就越是被仪轨扭曲。那扭曲的身体,已经是仪轨的一部分,哪怕是内在之眼,也无法在墨绿色的荧光中,分辨出哪里是仪轨,哪里是它的身体。

    马恩奋力将黑伞插入地面,插入仪轨之中。内在之眼可以看到模糊的,像是人形,又像是某种仿人形的植物的轮廓,如被重创,剧烈扭动。可那轮廓被黑伞贯穿,死死钉在地面上。

    烧向染血石台的火焰依旧进度缓慢,有点后继无力的感觉,躺在石台上的安琪儿小姐,大半身体浸泡在鲜活的墨绿色的血液中。她的身体就好似干涸的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地汲取这古怪的血液。在火焰烧到石台之前,她的腹部已经开始隆起。

    同样被火焰包围的注连绳巨石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现象。

    那条注连绳在去年的结缘神事件中,已经和巨石融为一体,现在则向外凸显。下一刻,这条注连绳已经完全脱离石质化,呈现出麻绳该有的质地与色泽。

    虽然和记忆里的景象有诸多区别,但马恩环首四顾,却恍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他如同站在时间之外,注视着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景象,而躺在石台上的安琪儿小姐,就像是自己过去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