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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神佑之人

    安琪儿小姐听到了第一个音符,她的感觉更糟糕了。这个房子里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但处处角落都让她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真是可笑,这里明明是自己的房子。她无法阻止键盘手演奏,她的战斗方式可不是这样直来直往,真刀真枪的,如果是在神子母体的状态下,她肯定不会畏惧,但现状简直就是在泼她的冷水。

    一个濒临界限的聆听者定然拥有某些不寻常的地方,从她个人的角度来说,要洞悉这些不寻常之处,并加以破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策略的角度来说,和如此深入“旋律”的人去比较怪诞离奇的力量,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安琪儿小姐对眼下这个局面的苦恼就在于,她无法在这个正常且现实的世界力对他人施加任何即时性的影响力。她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已经有一个高大的轮廓在缓缓逼近了。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键盘手的“旋律”中动摇,哪怕对面的女人就只是自顾自地在演奏,她也能够感受到某种力量在堆积,在喷发,这是截然不同于在噩梦里面对广田雅美时的压力。

    而键盘手当然也不同于广田雅美,她根本不害怕这个妓女猛然冲上来,用拳头也好,用刀枪也好,和自己面对面搏斗。她的“旋律”就如抽丝剥茧,一点点剥开这个妓女心中的伪装——那些属于女人的小心思,那些人性中的妒忌,邪恶和美好,那才是真正属于这个妓女的东西,因为,这个妓女是人类。

    第一个打败上原的不是那些被称呼为“神明”的怪物,而就是人类,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内心里释放出来的“旋律”是如此的杂乱,充满了恶臭,键盘手抽丝剥茧,也如同行走在一条臭水沟里。她真不知道一向精明能干的上原是如何被欺瞒过去的,难道在一个心怀野心的男人眼里,一个漂亮女人的身上都散发着自由美好的芳香?

    不,也许上原听不到这些“旋律”。键盘手又不禁这么想到。

    “为了上原?”安琪儿小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尝试去阻止键盘手的深入,她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抵抗这么一个濒临界限的聆听者。她目前所拥有的对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抵抗能力,都来自于她的身份,来自于仪式,来自于她坦然接受现状的强大内心——这些精神意志上的东西,有时候很实在地推动人们的抵抗,但有时候很难展现出实际性的作用。

    就如安琪儿小姐现在,她仅仅感觉到,键盘手还没有突破自己的心防,但究竟还差多少,她无法感觉出来。不过,另一方面,键盘手表现出来的人性化的情绪和举止,都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她得在最短的时间里仔细思量一下。对面的女人很强大,但依旧是一个女人。

    “看来,你就是他安排好的棋子了。”她抛出一个试探的说法,但这仅仅提一个由头,她并不在意事实究竟如何,“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也会被他吸引,的确,他曾经是一个挺有魅力的男人。”

    “……”键盘手顿时闭口,保持沉默,她从“旋律”中听到了不好的味道。自己这边没能如针对邪教成员和黑衣人那伙人一般,在顷刻间就瓦解这个女人的内心。她的真实被那些恶臭的嘈杂的“旋律”包裹着,可谁都不会想要在肮脏的下水沟里打捞某些特定的东西。她十分清楚,这不是因为自己有洁癖,而是对方的手段太过卑鄙。

    如果不用“旋律”进攻,键盘手更加不确定,能否拿下这个妓女。对方身上的古怪太多了,先不说上原是如何落在她手中的,仅看这座房子,就处处都是异常。普通人或许会将那些造型古怪独特的摆设当作艺术情操,但她却清晰感受到,整个房子都因这些看似“艺术作品”的东西笼罩在一种特殊而迷离的氛围中。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毫无疑问,这个房子的细节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会潜移默化地对居住在这里的人产生某些影响——键盘手个人感觉是不好的影响——但是不是说,除了潜移默化之外就没有其它某些更加直接的,怪诞离奇的情况呢?

    键盘手也觉得,肯定是有的。这就是妓女的布置,这就是她的力量,这就是她敢于涉足这次事件,并最终诱导了上原的依仗。看看她身边的东西吧,那些化妆品上的贴纸,花纹独特的地毯,被踩碎的山羊头面具,墙壁上挂着的无面之人的肖像……不弄坏它们,它们就是沉默的,但踩碎山羊头面具的那一刻,键盘手明确听到了怪异的,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旋律”。

    那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令她感到毛骨悚然。明明她才是进攻的一方,但隐藏在那个东西背后的东西,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妓女不简单,她欣赏和尊重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用自己的方式表明了这一点。至于有多不简单,其隐藏的秘密或许比她最初设想的还要深沉。好在,马恩用自己的言语教会了她一件事:真的有人单靠嘴皮子就能发挥出不下于“旋律”的影响力。人和人之间基础而原始的交流方式,正是最容易进入对方内心世界的方式之一。

    从这个妓女的语气里,她听出了一些马恩的感觉。这个妓女和马恩关系匪浅,两人有一段秘密的过往。如果这个妓女能够从上原身上得到什么,也一定能够从马恩身上得到什么。

    “沉默?这可不公平。”安琪儿小姐走上前几步,凝视着键盘手的双眼,“你是来找我泄愤的吗?如果仅仅是报复的话,你大可以一把火将这个房子烧掉,也许我会死在大火里。可怜的女人,你是那么的温柔,我能理解你的温柔,但你真的能理解我吗?就算你真的听到了我的‘旋律’,你真的能肯定,那就是我的‘旋律’吗?”

    键盘手依旧在按着琴键,她的节奏完全没有被打乱,但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在多思考一下。面前的妓女还在挑衅,可能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对,没用的。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承认吧,你的‘旋律’也不是无所不能。你打算用多少时间?一分钟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安琪儿小姐的背脊已经被冷汗的打湿了,但她依旧装腔作势。她的工作经验以及在海边小镇的教训,都在警告她,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也许你更适合用刀子。”安琪儿小姐伸出手,在旁边的柜子里摸了摸,将一把刻刀扔在键盘手的脚边。这个时候,键盘手的身影几乎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而窗外那个模糊又巨大的轮廓也已经笼罩了四周的窗户,让房间处于一种怪诞迷幻的阴暗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正门处进来了,她看不见,却能听到事物碰撞的声响。下一刻,身后传零碎的落地声,紧接着,似乎是鞋柜倒塌了。她不敢回头去看那边究竟有什么,她相信,如果这个局面还有突破口,那一定就在键盘手本人身上。

    键盘手的音乐陡然中止,她的嘴唇轻轻开阖,安琪儿小姐发誓,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有一个人类的声音会是如此的粗暴,野蛮,充满了恶意和压迫。形容其他人的时候,顶多用上“言辞粗鄙”,但键盘手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仿佛那是一种人类的声带不可能发出的声音。

    安琪儿小姐身边的细小杂物和装饰都在震动,如被一种力量拽拉着,猛然跳落地上,摔得粉碎。房间里的所有玻璃制品都在爆炸,破碎的尖锐碎片四下横飞,突如其来的危险甚至能让人忘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怪异之物。

    安琪儿小姐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它们闯进来了。那个女人的演奏就如同寓言故事中的吹笛人,用自己的音乐掀起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不,这个叫做音成天幸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灾难的体现。

    她不得不抬起手臂,护住头脸和前胸,碎片扎在她的手臂上,流出的依旧是人类的猩红之血。

    安琪儿小姐可没听到说过,键盘手的“旋律”会有这么直接的力量体现,但是,如今这个房子里里外外的景象让她猜测,这样的攻击依旧是一种幻觉。

    “原来在这里。抓住你了。”键盘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这一次,她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种胜利的喜悦。她终于跨过那腐烂发臭的下水沟,从烂泥中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可是,还没等她做更进一步的事情,她就聆听到了“旋律”发出的警报。她也可以清晰感受到,包围着那个妓女的“旋律”也在这一刻高度活跃。有一些声音消失了,失去这些声音后,妓女心中的“旋律”从深邃的湖水中飘起来,但比之更快的,是那些消失的声音。

    它们只是离开了妓女的内心,却依旧存在于这个房间里,它们变得更明显了。就连键盘手能看到它们,它们是真实的,有着高大的如歪脖子树般的身躯,体长满了节肢和鳞片,大量的肉质器官裸露在外,彼此缠绕的根须如同四根粗大的反关节蹄子——这是树木还是动物?键盘手也不清楚,但它发出一种怪异的,低沉的,萧瑟的声音,让人心中发怵,仿佛本能般意识到,这就是“怪物”。不是那种在故事书里才存在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以人们难以理解的方式存在于一个女人心中的丑恶之物。

    它的可怕仿佛集中了人本能所惧怕的因素,它的模样也是人本能反感排斥的样子,它仿佛就是人类梦魇的实体。现在看到的它是这个样子,但键盘手却觉得,若是其他人看到,它会是另一种样子。

    键盘手感觉自己在注视到它的时候,心中的恐惧也在让自己的内心混乱起来。她相信自己是坚强的,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敲打琴键时发出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在她的“旋律”中,这些东西本应该会被排斥掉。至少,这样一种不存在于自己“旋律”中的异物,如果要闯入自己的“旋律”,理应让自己感到一些强烈的征兆。可实际上,那些所有她曾经制定的,设想的,准备的预警都没有发生。

    它就这么突然的,一下子就出现了。自己拨开那些恶臭的淤泥,寻找妓女的“旋律”的行为,就好似捅破了它的老巢。

    她听到那个妓女发出意外而又尖锐的嘲笑:“哈哈,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应得的。虽然我也很意外,但是,神明果然在庇佑着我呢!”当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个怪物身上转向那个妓女时,就听到窗户边“哐当”一声,妓女的身影如鱼跃般腾了出去。

    键盘手想要追上去,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怪物猛然喷出大量如同绳子般,如同毒蛇一般,黏黏糊糊的触肢,还有一大团绿色的散发出刺鼻气味的液体。它当然也是有“旋律”的,但那不是键盘手能够听懂的“旋律”。就如她在三丁木公园时听到的“旋律”那般,这种“旋律”是混杂,错乱的,是一种截然不同于人类的声音。

    而她无法将自己的“旋律”融入其中。她面对“大迷宫”时做到了,但她可没有忘记,那是因为大脑袋给予的信息发挥了关键作用。相反,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旋律”好似要被这个混乱、肮脏的却充满了无比旺盛的生命力的“旋律”搅动了。

    这个怪物的“旋律”是如此的茁壮又活跃,有一种个人无法与之媲美的,又令人作呕的欲望和侵略性。它是暴力的生命,它是要吃人的!它的体积一直在增长,很快就达到了六米,已经撞破了房顶,这个房间几乎快容不下它了。

    键盘手停止演奏,怪物喷出的黏液落在她所在的地方,立刻将地面侵蚀出一个大坑,而触肢胡乱拍打着,将房间里搅得一团糟,墙壁更是被洞穿了好几个豁口。但是,键盘手已经消失了。也许这个怪物是可怕的,但她本来就不在这里。

    安琪儿小姐翻出窗户,立刻就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她的房子,她的院子,还有那条通往街上的胡同。她就像是摆脱了一场噩梦,心情激荡,冷汗淋漓。她知道,打破这个噩梦的不是自己,而是黑山羊——

    安琪儿小姐狼狈地冲上街道,因为,就算是黑山羊的力量,也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保护她。键盘手也好,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好,都是怪物,除非再进行一次仪式,否则,她最好敬而远之。

    不过,至少这一次,她又成功逃离了。在这次文京区的事件落幕之前,键盘手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她正在找她,所以,她不会再让她找到。

    在那条小巷的深处,无名的房屋正在倒塌,无声无息的,就如同冬天的最后一片雪花在阳光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