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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离席者蟾蜍神

    蟾蜍神的动静引发了天象异变,那就如同在一张早就画满了风景的画作上泼洒油墨,昏暗的阴影就是那些脏渍污点,本就如同末日之景的噩梦,正在散发出更加难闻的臭味,也说不清是臭鸡蛋般的硫磺,还是堆积已久的肥堆。那些阴影在大地上弥漫,也在天帷上弥漫,如一滩滩的污水,本来就因为各种烟尘雾霾而现得浑浊的空气,仿佛带上了更强烈的毒性,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到自己的咽喉和肺部在灼烧。

    这个动静不可谓不大,谁也无法预测,这个可怕的“神明”将会用怎样的方式挑起更大的灾难。它变得如此轻薄,就好似只剩下一张皮。这个时候再去直视它,已经不再让人思绪停顿,绝望混乱,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件好事。所有的关于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所引发的灾难,往往都会蒙蔽人们的感官对这些灾难现象的直观知觉,但是,人们的本能会反馈更加强烈的信号。

    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这种体验上的潜意识上的认知,感受到已经有某种变故发生了,而这种变故令人瑟瑟发抖,哪怕并不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危险的灾难性的结果,一直在酝酿发酵,直到其程度一个能让人直接观测到的表象。那是声音,是气味,是听觉,是能够肉眼所见的危险,是对人的身体和精神最严酷的摧残,以及对人们曾经有过的希望的扼杀。

    佐井久之没有感觉到,被封印在“绝神门”中的怪物有任何异动,它当然在不停移动,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能够突破这个由“门”拼装起来的无限回廊。即便如此,他也确信,一定已经有某种变故在这个怪物身上发生了。

    马恩紧张地捏着伞柄,他没有继续聆听“旋律”,但是,通过“内在之眼”,他已经察觉到了最令人不安的部份——

    用“内在之眼”观测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只奇异而无形的眼睛似乎能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去挖掘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真相,但他也无法肯定,自己通过“内在之眼”看到是真正的真相,亦或者只是某种让人错以为是真相的幻觉。但是,一旦观测到了,所观测到的情况会给他带来一种情绪上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而这些压力并不是有序增长的,从量化的角度来说,有时上一秒还是零点几,下一秒就会放大成千上万倍。

    这就如同谁也无法预测的洪水,在短短的难以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在无法观测到上涨过程的情况下,突然间就冲垮了内心的堤坝。

    马恩从来都不担心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害怕的是这种剧烈的没有预兆的波动性。“内在之眼”就仿佛是期货市场里的杠杆,身而为人的极限就是自己的本钱,一旦将这套杠杆放在人的意识和承受力上,任何一次波动——哪怕这种波动最终都会平复——都有可能杀死自己。因为,杠杆上的波动,最可怕的就是陡然坠落的那个无可阻挡的过程,而以一个人的本钱是无法硬挺到波动平复的。

    理论上,如果一个人有无限的本金,那么,他就能够挺过所有的杠杆波动,并最终获得最大的收益。可是,一个人的本金是有极限的,面对怪诞离奇之事物,这个极限就是人类自身的生物性和物质结构的极限。

    同样在理论上,马恩也有想过,一旦蟾蜍神视自己等人的敌对为优先,那么,自己等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熬过这场噩梦的。因为,这些所谓的“神明”的本金相对于人类,才是最靠近无限大的那一方。

    如果说,撇开人类的行为,在这场战斗中存在某种固有且必然的规律,那么,马恩认为,这种博弈上的规律已经很明显地体现出来了。毫不客气地说,“神明”的对抗是无形的,但却又让所有人都会感受到痛苦,这就和普通人无法直观认知到的国家贸易战一样,它的影响在人们的体验和感知中是延迟的。

    延迟的痛苦,延迟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可以提前阻止,尤其在一个注定是零和的博弈中,这种痛苦和死亡在理论上已经是注定。从最理性的角度来说,与这么一个资本接近无限的庞然大物对抗,是十分不理智的行为。

    ——不过,博弈游戏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只要世界不仅仅是敌我双方的二元,那就可以不断地拉扯第三方下场。无论是有关系的第三方,还是那些只希望充当观众的第三方,只要能被观测到,都是可以用各种手段拉下场的,而一旦下场就无法上岸,并且上场的每一方都将被强制提交筹码,最终稀释掉某一方的优势。

    马恩就是这样,一边降低自身队伍在它方敌对意识中的存在感,一边尽可能稀释掉对方的优势。从整体策略来说,能够被调动起来的多方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其实都无所谓。因为,只要它们上场,不管它们自身是否愿意,都必须拿出筹码,付出代价,而这些筹码和代价同样会稀释掉敌人的优势,给己方创造机会。

    “还有机会。”马恩总是这么提醒自己。他不是很精通博弈理论,更不是国际关系学的专家,但他用这一套理论告诉自己。至少由人们总结出来的,生存博弈理论在这种未知莫测的对抗中,依旧是有效的——人类在这数千年里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和各种理论,并不是全然无用,并非全然是一种假象。其中有一些规律或许是片面的,并在总体上是偏移的,乃至于是错误的,但至少在某一部分依旧是真实的,是可以应用的。

    马恩在亲身实践中,不断去验证自己所知道的,学习过或听说过的每一种学科学识。作为策略上的总设计者和推动者,他对局势的动态比队伍里的任何人都要敏感。

    也正是这份敏感,让他意识到了最不妥的地方:“内在之眼”并没有反馈回足够强力的,对身体和精神双方面的摧残。他用肉眼所观测到的状况是一条线,用“内在之眼”观测到的状况是另一条线,这两条线一直都在波动,有时靠近,有时梳理,但从来都不会相交,可一旦发生相交,那一定意味着自己的观测出了问题。并且,马恩倾向于,是“内在之眼”的观测出了问题,它丢失了很多信息。

    “内在之眼”会丢失信息吗?马恩认为,一定会,哪怕它过去看到的似乎总比肉眼所见的多一点。当“内在之眼”失真,蟾蜍神的动静定然比眼前所见到的还要大。

    “它不在那里了。”马恩自言自语,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他意识到,在这极端波动性所造成的威胁下,在秘药的刺激下,他的本能已经开始超越感性。在人们普遍认知到的自我构成的三个结构中,本来已经失去平衡的一端,正在由这个受到强烈刺激的本能去调和。

    当自己可以用更多的理智去处理生存问题时,他就必须更加专注,这是他摆脱感性冲动和那些负面情绪的唯一方法。一条条论证如同湖底被搅动的泥沙,不断向上翻滚,他有足够多的理由去相信这个判断:

    “佐井!它已经不在那里了!”马恩大声提醒,“信息失真了,我们被蒙蔽了!”

    佐井久之只是稍微一愣,就明白了马恩的意思。他还没有察觉到真正的动静,但是,如果蟾蜍神不在眼前了,自己所看到的这片异状和扭曲的形象,都不过是失真且延迟的幻象,那么,真正的它在什么地方?

    “神子,神子和它完成沟通了!什么时候?”佐井久之和马恩一样,注意力没有从“神子”身上移开过。马恩能用阴阳二气和内在之眼,他也有“旋律”,可是,过往行之有效的手段似乎在某一段时间失效了。这个时间应该很短暂,佐井久之同样相信,以自己的敏锐程度,绝对不可能疏忽太长时间。

    也许是一秒?也许更短。

    “肯定是刚才!哈姆是出乎意料的,所以,一定是在牢笼崩溃之后!”佐井久之也失声惊呼,“所以,它击打地面不过是一招障眼法吗?”

    尽管佐井久之没能观测到,但他已经很确信,一定就是“神子”掀飞地表,用以阻挡符纸的时候,偷偷做了更多事情。它比大家想的更加聪明!

    佐井久之有些意外,但是,如果这个推断是正确的,马恩反倒不意外了。情况又回到原剧本了,虽然多有波折,但是,蟾蜍神的力量会经由上原专务发生传递,这本来就是仪式的流程。

    这个仪式中真正改变的地方,就是这个节点从上原专务变成了“神子”,但从本质上来说,上原专务之所以能够成为仪式的节点,也是因为他获得了结缘神的脐带,所以,本质并没有改变。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神子母体”这个身份才是最关键的,究竟是谁来充当这个“神子母体”,成为仪式不可或缺的节点,反而只是人们自身思维和资质上的限制。

    这依旧是科学,这些怪物利用某种切实可行的方法,完成了对人的改造。

    因此,仪式还在按照原来的流程继续。蟾蜍神的这一半依旧流向了“神子”,这个时候,马恩只庆幸,自己等人并非一事无成,至少它的一半被封印了。否则,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如此一来,原来的计划又可以走了。

    仪式回到原来的流程,在马恩的策略上并不是毫无益处的。当敌人的计划稳步进行,也同样意味着己方的针对性计划也能够继续按部就班。从策略的角度来说,那些不受控制的波折和变故反而才是多余的。

    马恩在飞速计算蟾蜍神力量转移后的配比,博弈就是这回事,当一方抛下既有筹码,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有机会利用这部份筹码。他早就针对这场博弈进行过建模,尽管情报信息的缺失导致模型失真,但是,如果连模型都没有,那就太不专业了。平庸的赌徒会寄望运气,但精算的赌徒,如上原专务那般,也一定会在脑海里制定这类模型的。

    毫无疑问,“神子”的性能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但是,它依旧无法完全获得蟾蜍神的这部分力量。因为,结缘神同样在吸纳这些筹码,而且效率会更高,数量也会更大,结缘神在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这场博弈的庄家,它是现阶段的最优胜者。

    己方这边损失了一部分人手,但是,必须达成的最低目标已经完成。被视为最优先目标的蟾蜍神,丢失了几乎所有的筹码,与此同时,所有的计划都回到正轨,继续稳步推进。

    几经判断后,马恩谨慎地肯定:这是距离蟾蜍神出局最接近的一刻。

    “神明”或许永远都不会彻底出局,但是,至少在这一桌,它已经筹码全压,连结果都不看就暂时离场止损了。

    “所以,以这种方式将剩下的筹码全都交给一方吗?”马恩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这个选择完全合乎逻辑。如果“神子”能够利用这部分筹码翻身,那么,蟾蜍神多少也能拿回一些吧?但是,这也算是蟾蜍神的失败吧,在这场和结缘神的对庄中,它输得太多了。

    不过,这个时候,马恩也还是忍不住疑惑:

    ——谁才是最初的庄家呢?

    一开始像是邪教,但后来证明他们不是。然后是各国政府,但事实也证明,他们的关注点有所偏移,并非主动坐庄者,更像是场外放贷者。资本最大者毫无疑问是“神明”,但是,“神明”更像是被人们自身的无谓之举生拉硬扯进来的。

    归根到底,这次事件依旧是由人推动的,并且,包括上原专务在内,这些阴谋家都轮流做了一次庄。

    ——难不成涉及这次事件的所有人就是这场博弈的最初庄家?

    马恩一产生这样的念头,表情就有点儿扭曲。这个结论太过于荒谬,毫无道理地拔高了所有人的位置,过于侧重人们的整体性,削弱了人们的个体性。他更多觉得,这是“人本位”的固定思维方式所产生的错觉。并不说这种思维不好,也不是说,人们的位置很低下,但作为专家,无法从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去判断,只是经由现象去臆测,就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