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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章 婚礼成就

    此处到底是真正的神社,还是在午夜回响里,亦或者只是噩梦中的一片幻境?马恩也没有答案,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神社,但这其中究竟出了多少状况,又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他同样无法整理出一个详尽的脉络。

    回顾几分钟,亦或者几小时,亦或者在时间无关紧要的那一段等待中,他意识到了婚礼的继续,感受到了结缘神在这场婚礼中所扮演的角色——那并非是在事发之前,从逻辑上推导或想象出来的情况,而是身临其境,于千钧一发之际产生的巨大恐惧。

    随后,广田小姐从而天降。说实话,马恩当场有些惊讶,可惊讶过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毕竟是他和她的婚礼,在“神明”的注视下结成的姻缘。即便如此,面对婚礼的他除了恐惧,竟无半分惊喜。连他这种没有浪漫意识,毫无经验之人,都能肯定这并非是寻常而言的“婚前恐惧症”。这恐惧如雪崩,剥夺了他的一切反抗,所有曾经用来抵御这怪诞离奇之事物的手段皆被埋葬——

    大脑袋的设备,意识中的黑盒,奇妙的黑伞,还有那来自于《七转洞玄秘录》的二十四节气……这些他一贯熟络,就如本能般运作的防身之物,就像是融化在这难以言喻的恐惧中。

    面对从天而降的广田小姐,马恩能知晓其中的怪诞之处,可他仿佛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他还想着:总会有办法的。可实际上,他当时没有做任何事情,也无法做任何事情,甚至连“想一想办法”都无法做到。

    这一次,他连写有二十四节气的纸团都无法拿出来。他明明有了准备,却依旧无法重现去年那侥幸的一幕。

    那是马恩的记忆中最为含糊的一段,他只知道,如今自己还活着,定然有自己无从知晓的缘故。也许是在以防万一的种种布置里,有某一些因素产生了某些奇妙的化学反应。

    总而言之,他向后跌倒,地面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坠落。

    他坠了一层又一层,广田小姐依旧在上方。广田小姐也在坠落,可马恩一点都不觉得她是在坠落。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一直在拉近,广田小姐伸出手,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抓住自己。

    他其实并不抗拒自己被广田小姐抓住。这场婚礼势在必行,时至如今,就连邪教的仪式都无法阻挡。他早就觉悟,这是他的许诺,是他思考后的决定,是国家力量的共识,是他必须履行的约定。

    但是,这场婚礼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他的想法中,这场婚礼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完成:婚礼应该如何举办,在哪里举行,是怎样的流程,应该有哪些人参与,这些既定的条件在这个噩梦里不存在。

    婚礼不仅仅是礼仪,也是神圣的仪式,即便不考虑神学,仅从科学的角度,从世俗认知的角度,马恩也不缺乏这些常识。

    马恩不清楚广田小姐对婚礼抱有怎样的期许,也无法确认所谓的“神前仪式”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可他明确知道一件事:筹备婚礼的人,参与婚礼的人,见证婚礼的人,每个人都对这场婚礼,对这场神前仪式有着自己的认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自己和广田小姐的婚礼都不是局限在两个人之间的狭隘之事。

    筹备者,推动者,见证者,参与者,所有人对这场婚礼的认知相互交织,彼此博弈,最终成为一个让所有人都能认同的仪式——他从筹备开始,就没什么意见,但并不代表他并不看重这场婚礼,也不意味着他对这场婚礼的重要性认知不足。

    正好相反,马恩虽然不在意婚礼的细节,却一直在关注这场婚礼的核心以及从细节上表达出来的意义:这就和普通人举办的婚礼一样,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布置,每一种讲究,都有缘由,都有象征。

    一场合格的婚礼,一场令人满意的仪式,一定不是狭隘的,一定是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支持的。

    可是,现在只有自己和广田小姐两人,抛开广田小姐的异常不提,仅有两人参与的婚礼,必然无法满足人们对这场婚礼的期许;也无法实现他对大家的许诺;对那些为婚礼四处奔走的人们,更是无礼之极。

    而作为一场仪式,它所表达和象征的意义也定然是不完整的,狭隘的,自私的。

    这样的婚礼,哪怕广田小姐不介意,马恩本人也无法认同。他不想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接住田小姐的手。

    所以,他只是在坠落中,静静地看着紧追而来的广田小姐,哪怕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接过广田小姐的手,这场噩梦就会结束。只是,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束。就这么坠落下去,他觉得自己会死,可他也甘愿以这种方式死去,这么想着,他反而平静下来。

    直到他看到了鹫峰红苑——这位神社的巫女,才是合法合规的婚礼主持者。他会遵守和广田小姐的约定,但他同样也会遵守和神社,和这位小巫女之间的约定。

    尽管在坠落的过程中,小巫女的身影只是晃眼既过,但他却更加肯定了自己对婚礼的想法: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参与者,正确的流程……对于生而为人的自己,正确的东西,不就是得到人们认可的那些东西吗?

    在这个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抛开了其他人而私下完成的婚礼,自私的神前仪式,必然是错误的。

    他有些惊讶鹫峰红苑竟然会在这里,但是——

    来得正是及时!

    之后又是一段朦胧的记忆,马恩再次意识到自身所在时,已经是在神社里了。

    怪诞而迷离的境遇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他也不打算去寻找答案。他只是顽固地恪守着自己对婚礼的认知,也只知道,既然自己还没有死去,那定然是这场婚礼还能继续。

    不管这座神社是梦还是真实,既然场景转移到神社,那定然也意味着神社的意义得到了满足。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会见到鹫峰红苑,果不其然,他真的见到了鹫峰红苑——这个小巫女同样迷迷糊糊,但她既然在这里,也意味着她存在于此的意义得到了满足。

    尽管这个场景,和马恩想象中最完美的婚礼相去甚远,但是,已经达到了他能认可的婚礼的下限。

    身穿白无垢的广田小姐就站在身边,他看了一眼庭院,金色的阳光为山水园景刻下深深的影子,估摸着已近黄昏时分。

    “马恩先生!”鹫峰红苑的声音中同样充满了惊讶与喜悦。

    铃声、钟声、鼓声在神社里奏响,从明明是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流淌出来。马恩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亦或者说,在这个时候,在这样一种境况下,最底限度的婚礼就已经是冥冥中一切因素博弈的结果了。

    这里有人的主持。他看了看鹫峰红苑,这位巫女似乎也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但眼神却很坚定。

    这里也有“神”的注视,他看向庭院外的晴空万里,记忆中的暴风雨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场婚礼同时被新郎和新娘接受。他看向广田小姐,她的身姿藏在白无垢中,没有对这场婚礼表示任何不满。

    “久等了。”马恩这么说着,牵起她的手。

    “马恩先生,我们去正堂。”寒暄过后,鹫峰红苑也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匆匆在前方领路。

    三人一路行至正堂。不过,马恩也弄不清楚正堂在神社中的位置具体是在何处,但和记忆中已经坍塌的房间是不同的。这里的神社每一处看起来都完好无损,但依旧廊檐曲折,十步一转,看不清神社的全貌,也看不到所有的房间。

    肃穆的乐声越来越近,就是从正堂里传出来的。他还没进入,就嗅到了更为浓郁的香味。可进入正堂里,那种混合起来,说不定到底有多少种的香味却骤然减弱了。不经意中依稀可以嗅到熟识的味道,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无论是来到这座神社,还是进入这里的正堂,那种如幻似真的错位感始终伴随着马恩。可是,这就是他的婚礼,他很确信这一点。

    正堂里的景象和他想象的一样空旷,除了自己、广田小姐和鹫峰红苑之外,再没有更多人。当然也感受不到更多的怪诞离奇的东西。那些往往隐藏在阴影和角落里,不断窥视着自己的视线,全都不在这里。

    这里的布置很简单,比起婚礼筹备时的繁琐,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从而让房间里显得更加空旷寂寥。可在肃穆的乐声中,这种静谧感别有一番雅致的风味,竟也不让人觉得简陋仓促。

    在鹫峰红苑的指示下,马恩牵着广田小姐的手,来到她提示的位置上。他不太清楚日岛的民俗婚礼有什么规矩,可鹫峰红苑也没有更多的指示。日常的婚礼仪式当然很繁琐,但是,鹫峰红苑现在只想将这场婚礼做下定论,便以巫女的身份省却了凡俗的礼节——她当然可以这么做,因为她是唯一的主持者,这场婚礼怎样才是合规的,由她说了算。

    而且,她也没有乱来,神社仪式的核心是什么,她早就滚瓜烂熟,只是将流程缩短,并不意味着削弱了仪式的意义。这是人的婚礼,也是神前仪式,只要满足了人的意义和神的意义,相信神主那边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多加苛责于自己。

    她仅仅是让两人站在既定的方位上,定了定神,便绕着两人挑起祖传许久的舞蹈,吟诵着外人难以听懂的祝词。这些祝词拗口晦涩,据说是古日岛语,和现今的日岛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语系,她当初学习的时候也很辛苦,即便有先人一次次的注解和诠释,可有一些寓意自相矛盾,也不知道哪些是曲解误解,只能纵观整体,从自己的认知出发,重新进行一次整理和诠释。

    她为了弄清楚这些祝词而做的事情,每一代的神主和巫女都做过,包括这一代的神主和已经卸任的姐姐鹫峰紫苑,也都在参考资料中留下了自己的解读。她如今为两位新人举行仪式,用的就是集大成者——

    她的每一个姿势,每一句话,每一个声音,都汇入铃声、鼓声和钟声中,构成一段又一段的节奏。这些节奏并非连续的,但是,即便是停顿的时刻,也同样具备意义。她不可能对每个人述说这其中的意义,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她的动作精准,每一个拍子都十分清晰,举手投足之间就如同提线人偶。她是有意识的,却要尽可能保持一种相对无意识的状态,时而文雅,时而癫狂,全是在某种本能的冲动下行事。她预演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很难进入仪式要求的状态,哪怕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同样可以踩住拍子,稳定姿势,姿态也会更加优雅,但往往会被神主训斥。

    此时此刻,她却仿佛如有神助。她沉浸在舞动中,沉浸在自己引领的节奏中,如有一则浑浑噩噩的故事在她恍惚之中娓娓道来,而她并不清楚自己在述说何种故事。她只隐约感到,房间消失了,神社消失了,她是站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诠释着她的内心,表达着纯真的情绪——

    她小时候曾经猜想,神明和人是彼此理解的吗?彼此的心绪和情感是共通的吗?如果无法通过语言交流彼此的思维,又如何通过舞蹈般的动作去表达自我的意义呢?

    但是,沉浸在这似癫疯似梦游的状态中,鹫峰红苑突然觉得,至少神明是可以看到的。既然看到了,或许就会有反应,倘若有了反应,那就可以测定。那么,这个仪式不就是靠着经久的流传和经验的总结,去揣摩着神明吗?

    也许,正因为“神明”是莫测难明的,所以,对舞蹈和祝词,乃至于对仪式本身的诠释,才会在一代代人的流传中产生某些自相矛盾的情况。

    与此同时,她更加肯定了,自家神社的仪式,绝对不是针对被封印的蟾蜍神。但具体是针对哪一个“神明”?她也不知道,也许,其实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吧。

    她这样的巫女,仅仅是舞蹈着,引诱着“神明”的目光。

    在鹫峰红苑的舞蹈中,马恩感受到了一种牵引的力量,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身披白无垢的广田小姐面对面而立。鹫峰红苑的舞姿骤然一停,整个人跪匐在地上,所有的声音也在这一刻悄然落下。

    这死寂仿佛也是有力量的,马恩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和广田小姐的手。不知何时,一条红线如戒指,已紧紧缠绕在两人的无名指上。他陡然间明白,婚礼已经达成了。

    “雅美——”他轻声呢喃,就见到白无垢下的面庞抬起来,吻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