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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祈福

    又在更早先时候,鹫峰红苑带着马恩交予的吉他离开那处梦幻迷离的神社。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去何处,也许是另一个噩梦,也只有再次进入众人所在的噩梦之地,她才能将这个吉他交给最需要它的人——吉他手,音无结弦,一个仅用一首曲子就足以成为队伍支柱的男人。她毫不怀疑,也相信其他人不会怀疑,没有这个男人的《北极星》,这场噩梦会更加坎坷。

    怀揣着使命必达的意志,鹫峰红苑自觉沿着山道行下,再一回头,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本应落在身后的神社已经被云雾絮绕,已然看不清熟悉的轮廓。云雾间又有鳞爪若隐若现,好似另一种庞然大物藏匿其中。在浑浑噩噩中,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刚从那边出来,只觉得这山道蜿蜒向上,如在攀登日岛古神话中的众神居住之地,那名为“高天原”之所在。

    ——莫非那举办婚礼的神社真的在神明的居所里吗?

    尽管这事情匪夷所思,寻常人之想,多少有些虚幻,可鹫峰红苑是神社的巫女。如今神社的诸多传闻已经有据可证,她更是亲历之人,此时此刻竟也生不出几分迟疑,反而觉得多半如此。神前仪式顾名思义,便是神明佐证,在神明的注视下举行的婚礼,其本来之神圣意义,对她这个小小的巫女更是崇高。

    如此一来,自己、马恩先生和广田小姐三人,最终去到了神明的居所,依稀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其中的内生逻辑对巫女而言是相当完美且完整的。普通人无法轻易去往神明所在,神明会予之考验,哪怕是她这个人世巫女,也无法在高天原久留,这一切也全都和她平日里学习的神学知识对上号了。

    放在平日里,这些神学知识仿佛只是痴人说梦,多是精神安慰,可放在眼下,那些旧日的知识全都被赋予全新的含义——不,不是全新的,它们还是原来的意义,毋宁说,是将人们之后所杜撰的东西清扫一空,只剩下最古老最本质的意思。

    回忆起这场大冒险,也不过月余的时间,最激烈的时候更是一夜之间,如今在现实里,究竟是婚礼当天的日暮时分,还是已经月入中天了呢?古人云:度日如年,而今自己也是这般感慨。

    鹫峰红苑由衷生出一股思乡情切之感,她如今算是在队伍中最先达成自己目标的人吧?神社祭拜之神被重新寻回纳入,婚礼也如期举办,自己和马恩先生都经受住了考验。尽管其中还颇有未尽之意,即便努力去思索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有鬼影幢幢,无可解释之处。可无论如何,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女而已。

    鹫峰红苑深知,对一些人而言的结束,才是另一些人的开始。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做好分内之事,让这结束和开始完美的束成一环。如此,她毅然正视前方,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前方的石阶断了,入眼所见是一处深深的断崖,下边深不见底,隐约能听到莫名的声响,像是风的声音,像是某种咆哮,又像是一些细碎的低语。断崖对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光影晦涩,看似一片空白,却又令人觉得,倘若能翻过去,又是一个新天地。

    现实中的山道可没有这般离奇,鹫峰红苑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往何处走,难道要离开主道,前往山腹内吗?可进入山腹又有什么用呢?她十分肯定,眼前的断崖就是尽头,无论去往何处,定然都有这条无法跨越的渊壑。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鹫峰红苑听到身后有人这么说,她有点印象,但仔细想想又不能肯定。应该是最近有见过面,听到过声音的人,只是鲜有交集。而在这个怪诞离奇的世界里,她真正认识的人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对方的声音没有敌意,恐怕也是队伍里的某人吧。

    马恩先生组建的这支队伍里,依旧有好些人,她只是略有耳闻,实际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

    鹫峰红苑顺着声音来处张望,就见那人站在五步之外,也不知何时到来,以及用何种方法到来。那是一个姿容柔和,打扮干脆利索的女性,初看起来没有太过特别的地方,不过,在这个怪诞离奇的地方,若是真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反而才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来人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鹫峰红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电子键盘上,这是一个极为显眼的标识。

    “你是……”鹫峰红苑一时间有些尴尬,她想起了队伍里的键盘手——马恩先生的队伍里好多人都是艺术家般的人物,集合全部人马,大概能凑足一支乐队吧?然而,她其实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这也是这支队伍古怪的地方,大多数时候,人们彼此都不称名道姓,有的名字听起来古古怪怪,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思忖着可能是一个代号。

    鹫峰红苑也有自己的别名,她还听说在一些神社里,正式的巫女还会更名。在神学上,真名实姓自有一套特殊的意义,多受忌讳。此时此刻,她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打招呼。

    “键盘手小姐?”鹫峰红苑试着这么称呼对方。

    对面的女人似乎在笑,但认真看去,脸上又没有太多表情。

    “我叫音成,音成雾响。”键盘手说。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是音成小姐,对吧?”鹫峰红苑不失礼地微笑起来,“你是来帮我的吗?对了,马恩先生就在上边,婚礼已经结束了。真可惜,你们没能在场。”

    键盘手听她这么说,也没有多少惋惜,她本来就没打算参与婚礼。马恩和那位广田小姐的神前仪式有多离奇,多凶险,只看在这月余时间里死了多少人就可见一斑。今夜里,更是连身经百战的专家都自身难保,就算她只打擦边球,也是步步惊心。她更是亲眼看到,那个拥有超乎想象的技术实力的疯狂科学家也不得不求助于他人。

    如果不是和那位疯狂科学家达成合作协议,她也不会贸然跑到这边来。她也不知道这处究竟是何处,她只是遵循“旋律”的指引,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为计划穿针引线。不问去处,也不问何处去,可是,抬头就能看到山顶上的异状,还有藏匿在云雾中的奇形怪影,再一联想神前仪式,就知道那绝对不是轻易该去的地方。

    多说上边的事情毫无益处,键盘手打断了鹫峰红苑的话头。

    “马恩让我送你一程。”她这么说,不过,也只是借了马恩的名头。毕竟,这位巫女小姐对大脑袋那边的事情所知甚少,还是马恩的名字更有说服力。

    “是吗?原来马恩先生早就心有定计了。”鹫峰红苑很开心,马恩先生果然是深思熟虑之人,就连这山中的异状也早有猜测,所以,自己才能遇见前来帮忙的人。若是放在过去,她大抵会归功于巧合,可在这个战场上,马恩先生已经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所以,这是谋略,这是才情,马恩先生心有韬略,能他人所不能。

    “就是这样。”键盘手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巫女手中的吉他,“这把吉他——”

    她只说了半截话,就听鹫峰红苑抢答道:“马恩先生托我带给吉他手先生。”

    键盘手闻言惊诧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她虽然假借了马恩的名头,但也不否认,那个大陆男人有一种庙算争先的魅力。日岛的文化多化用大陆文化,历史上的神机妙算之人备受钦佩,她过去所见之人,上原专务堪称心思深沉,耐心十足,谋略经营无所不长,算是神机妙算,而这位来自大陆的马恩先生,更是在其之上,又有一番魔术般的不可思议之处。

    两相比较,这两个男人谁胜谁负,事先根本就无从预知,事态也因此在长时间里扑朔迷离。最终的结果,多少应验了古人常言:既生……何生……。

    键盘手如今也在为吉他手的事情犯难,她和对方是旧日知交,不可能置之不理。若是没有这把吉他,吉他手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其下场大概是深深缺憾的吧。

    只要有这把吉他,她就有把握再给吉他手带来一线之机。

    “我带你过去。”键盘手恳切地说,看向如“信使”般的小巫女,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了,紧接着又劝到:“之后,你就回去吧。”

    “回去?你是说神社吗?真正的神社,现实里的神社?”鹫峰红苑不由得追问。

    “是的,你应该回去了。”键盘手又借了马恩的名头说话:“马恩先生大概也希望你回到神社里,也许你能在神社里做剩下的事情?”

    这其实是大脑袋的安排,不过,键盘手也不清楚那位疯狂科学家是看在身为邻居的情分上,阻止这位巫女小姐继续深入,还是真的有计划需要对方的配合。

    鹫峰红苑偏偏头,想了想,说:“也许?”她也不肯定,但马恩先生这么说,一定是有其意义在内,而且,她的工作也确实告一段落了。在她看来,神前仪式的尘埃落定,已经给这场借由婚礼发起的计划提前划上了句号。不管是神子、怪物还是邪教,难道还能在“神明”的注视下掀起什么风浪吗?

    别开玩笑了,众人所在之处,可是神明的梦境里呀。

    神社行事是有道理的,这些道理基于长期总结出来的规律,称之为神明的规矩。那些坏人,邪教也好,上原专务也好,他们的所思所行偏离了规律,逆反浪潮,非是正道,不得好死。马恩先生不言怪力乱神,其言行皆是因势利导,堪称君子,自有助力来投。

    既然马恩先生的计划大势已成,敌人肯定是死无翻身之地了。哪怕前路还有崎岖,前途也无疑是光明的。

    如此思索,让鹫峰红苑放下了这边与日俱增的负担,她轻松地说:“那我们就走吧。”

    键盘手也不多言,牵起巫女的手,弹响了电子键盘的一个音。鹫峰红苑只觉得天旋地转,又一次不知身在何处,如云里雾里,意识混蒙中,如做梦般看到了键盘手和吉他手的对话。吉他手的郁结和自我解脱,让鹫峰红苑深有感触,但是,她也更加明白了自己手中的吉他,对这位吉他手而言有多么重要。

    马恩先生,键盘手,两人联袂为吉他手带来了活下去的可能。鹫峰红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传递希望,这不也是巫女的职责吗?她即兴而出,上演了一出好戏,自觉得放纵,可心中的轻松和欢快却是真实的。

    ——不要愁眉苦脸的呀,吉他手先生,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又一阵恍惚,再一次睁眼,鹫峰红苑已经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停留在神社的参拜台边,那尊蟾蜍状的神明雕像一如既往,沉默不语,色泽暗沉。她急急跑进廊道,就看到原先以为在怪诞来袭时被摧毁的那间屋子,竟然还是完完整整,只是神社里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

    神社的一切俱是安好,那一幕幕惊险与破坏,真如梦中一般。如今她也弄不清,自己等人究竟是何时就落入了梦中。是在自以为具有某种能力的时候?还是在婚礼开始之时?亦或者,就是在众人走进神社的时候?

    走在神社里,她再也感觉不到体内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了,想要再次进入噩梦里,也完全无法做到。神社里的各种道具,奇怪的布置,还有自己熟悉的仪式,也变得平凡无奇,也不再有那梦幻迷离的味道。她当然不会随便进行仪式,就为了试试这些仪式还有没有作用。她深受熏陶,知晓神社的每一种仪式,都只能在特定的场合里举行。

    无论是怪诞的世界,还是正常的世界,仪式都是不能滥用的。鹫峰红苑已经彻底理解这其中的忌讳了。

    ——不过,现在的话,还是有一个仪式可以用上。

    巫女点燃烛灯,用冷冽的泉水擦拭手和脸,整理了仪容,肃穆地向钱箱投下硬币,摇响了悬铃。然后,跪坐在台前,轻声诵读着神社的经文。她的声音渐大,黑暗中,神社里传来回音,风过山林,仿佛也在回应。这诵读声的节奏开始起伏,听起来就如同唱歌一般。

    她用寻常人难以理解的语言,用古老的腔调,唱喏旧日的经典。心中念想:如果这人世间有某种力量会庇护众人,那一定是人们心中的爱吧。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爱恨,去恨生爱,是她所能理解的巫女之职。所以,这仪式是献给每个人的,也是唯一随时都可以做的。这是她日日修习,从未停止,早就习以为常的祈福仪式,比其它任何仪式都做得多,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山中风雨无常,此时天光阴暗,不见月色,雨来泼洒,却如何都吹不灭那盏摇曳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