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侦探侃了一堆和实习有关的事情，可是，一些轻巧的工作看似和其它公司一样，换言之，去哪家公司实习都没关系。反而，那些较为独特，更加重要的实习内容却有些语焉不详，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还在推脱，中年侦探便就这般解释道：
“不是我不想明说，只是在我们这行当，又哪能知道客人发来怎样的委托呢？不同的委托，具体的事务也会有所不同，大体上还是要随机应变的。可这不正是锻炼个人能力的好机会吗？错过这次，想要这么锻炼人的实习可就难找了。你们毕竟还不是毕业生，不是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都不免有些意动。对侦探行业的陌生既让两人隐约生畏，又心生好奇，跃跃欲试。两人眼神交流，看是不是委婉地答应下来。旁听的明日花也有些想法，在过去一年，她断断续续观察过马恩的行踪，只觉得侦探也不过他那般。为了筹集足够的素材和灵感，她早就想要在一些独特的行业中取材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马恩先生看起来像是在做侦探的工作，不过，他是安习馆的老师，所以，大概是私下里的副业吧。可即便是副业，马恩先生也比这位侦探先生更有侦探的气质——明日花如此想到，她目前的不少创作灵感是由马恩提供的，她一度想过对马恩询问搭伙的事情，可琢磨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无论怎么想，明日花都觉得，马恩是不会答应的，大概还会用老师的身份教育她一通吧。
眼前，中年侦探也没有邀请她，而是看中了她的两位新朋友。明日花倒是不太清楚，这些侦探是如何挑人的。
就在这时，深夜食堂的店长先生给众人上了新的小食，见状就对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说：“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好人吧。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他的工作我大致了解一些。”
“什么呀，你又来坏我的好事吗？我好不容易把那小子给你带出来，你一点都不念情面吗？”中年侦探连忙抢着说到。
“店长先生的意思是？”小号前辈趁机询问。
“我？你们是新客人，我对你们可是一无所知唷。”店长先生看到两人投来热切的目光，脸上琢磨之色略显，继而说到：“只是实习的话，那倒是没什么，普通公司职员的事情在他那边也是一样要做的。不过，你们如果要加入，肯定是想来点特别的活儿吧，我劝你们还是别深入为好。当然，这家伙是我的熟人，我还有事情让他帮忙呢，总不能拆他的台吧。而且，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不是吗？”
“哎，店长你这么说，真不够意思。”单簧管后辈抱怨了一句，看似已经下定决心，张口就要跟中年侦探应下来。可不远处，书店店长叔侄俩交谈的声音却突然大起来，各自想法被打断的众人不由得齐齐朝那边张望。
“辞职？这不可能，叔叔。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在这行混出个人样，而且，佐助先生对我有大恩，我怎能说走就走呢？”年轻人铁造才三脸色涨红，拳头紧握，大声说：“而且，叔叔的书店是要留给表弟继承的吧？你难道要让我做那无情无义之人吗？”
“我们是一家人，我的店也不止这一家，你没必要说这么生分的话。”书店店长铁造裕三毫不动容，声音依旧温和：“没必要为这点小财闹别扭，你以前就是太执拗，怎么都说不通，现在都是大人了，性子都没变一些？”
“不管怎么说，叔叔你留给家里的东西，我一分都不能拿。”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在佐助先生那里过得很好。你说的危险，只是你还不太了解这一行的工作方式和准则。你们看这边很混乱，只是想当然罢了，如果谁都能乱来，还不得天下大乱？叔叔，你应该知道，这一行在这个国家是正规合法的工作，它自有自己的生态。”
这时，这人也意识到自己的争辩太过激动，引来了旁人的围观，连忙向四周的客人道歉，又为叔叔斟满酒水。
“唉——”书店店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小抿一口，转头对中年侦探说：“也亏得你受得了他。”
“还行吧。”中年侦探呵呵笑着：“可是，人到了我这边，你想他出去，我可做不了主。”
“看到了吧，你们还想去那边实习吗？”深夜食堂的店长对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说：“但凡有别的机会，还是多考虑考虑，别光顾着好奇了。”
“喂喂，你说过不拆台的。”中年侦探有些不满。
“嗯？你们这是……”年轻人铁造才三注意到女生这边的情况，“佐助先生，你想聘用她们？”
“有点想法，不过，也不重要。关键是这两个小姑娘怎么想，我这边可等不了太久。”中年侦探不再劝说。年轻人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看似有些为难，可究竟在为难什么，其他人也不清楚。
“好吧，佐助先生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咕哝了一句，对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说：“要来实习的话，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一行就算是打杂的活儿也不轻松，更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虽然我们这边福利待遇还行，但事情一点都不轻松。所以，叔叔劝我的话，我也放在这里：能有别的选择，还是选别的工作吧。”
“嘿！你小子！”中年侦探怒瞪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所以，大叔说的都是骗人的？”单簧管后辈若有所思。
“没有欺骗，只是没说完全，你们不也感觉到了吗？唬弄年轻人的不入流的话术罢了。”深夜食堂的店长如此说到。
“原来如此，佐助先生是想要实习生吗？”书店店长询问明白，也没劝说，直接对三位女生说：“你们没这么快离开吧？等一下，或许会有个更加厉害的人过来，你们直接问他的意见就好。”
年轻人铁造才三有些茫然，不知道叔叔口中的这人是谁，可环顾周遭，只见一些客人，尤其是深夜食堂店长那边，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便就有些期待。
“马恩先生吗？也对，马恩先生可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呢。”深夜食堂的店长意味深长看向三位女生，“你们知道他会过来，对吧？”
书店店长提醒的时候，单簧管后辈和小号前辈就已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心中隐约想到了那人是谁。如今深夜食堂的店长直白地说出来，两人脸上的微醺霎时间褪色，都想起今晚的正事来：这一晚的糊涂事具体算什么正事，两人也说不清，反正，要是真的和那位“传说中的马恩老师”正面打交道，又不是在学校里，而且自己还犯了事儿，两人还真不知道该拿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两人的脸都皱了起来，就如同成绩游走合格边缘的学生在考试放榜当天，心中直打鼓。
中年侦探默不作声地喝光了杯中酒，长吁了一口气：“也对，你们都是安习馆的学生，马恩先生那边是绕不过去的。”
“你都知道事情很麻烦了，还想继续？”深夜食堂的店长问到：“没必要吧，又不是什么非得她们不行的事情。”
中年侦探给店长打了个眼色：“你想要解决店里的问题，对不对？那就别管我。”
“……”深夜食堂的店长皱起眉头，解开围裙离开厨台。
中年侦探伸了个懒腰，向年轻人喊道：“我要去卫生间，一起吗？”
“……”年轻人当他没说，把头压低，当做不认识他，心中想着：一起上厕所？你还是小学生吗？
中年侦探急匆匆走进洗手间，就看到店长正在小解，便就选了他一旁，瞥了一眼对方的小便池，才说：“我去了玉子街，让婆婆算过的。”
“玉子婆婆？”店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事情……有必要？”
“也许。”中年侦探又补充道：“多征询一些相关人士的意见是好事。这一次，要不是我过去了，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就有线索。你也看到了，大多数人都只觉得做噩梦是纯粹的心理因素，对吧？要不然，没有实体，全是梦话，怎么查？”
店长点点头，又说：“所以，玉子婆婆的意见是让你招聘两个实习生？还是没毕业的小姑娘？”
“不，玉子婆婆给的占卜指向店里的一位客人。但你也知道，占卜是不可能直接揪出犯人的。”中年侦探说：“我琢磨了一阵，分析了占卜的提示和这段时间来店里的客人，还记得我问你要过名单吗？我锁定了几个嫌疑对象，马恩先生是其中之一。那两个小姑娘，是明日花的新朋友，还是马恩先生的学生……你明白我的意思。”
“太明显了。会惹人不快的。”店长自己也有些不舒服。他开这家店，却要在应有的服务之外做算计，而且，还牵扯到人情，对象又是刚成年的小姑娘。他过去有过类似的经验，若是不放手，这一路下来，说不定自己认识的熟人都要卷进去。
只为了这家店，值得吗？店长扪心自问。
“……”中年侦探沉默，他看出了店长的顾虑，但也没有更好的答案。他只是侦探，只是在做本职工作罢了，可是，两人的交情也不是纸做的。即便他对这次的案子感兴趣，也无法像是对普通顾客那样，用话术诱导一通。
“这种事情有先例的，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普通地解决了，坏的情况就很糟糕。”中年侦探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要停止，我也可以理解。目前来看，客人只是做噩梦，没有恶化的迹象。玉子婆婆那边也没什么很不好的提示。就当是客人们的心理作用，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没事了。”
“那你呢？你还是要查下去，对吧？”店长看向中年侦探，他对他太了解了。由于一段过往，两人相识相知，彼此扶持，总算渡过了当年的厄难。之后的日子里，中年人成为了侦探，还继续找寻那些故事背后的隐情，而他虽然在心中也依旧惦记，却一直警醒地敬而远之。
两人一路同行，之后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如今，似乎又要再一次做出选择。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中年侦探故作轻松地回答：“这么多年了，你也亲眼看到了，我是怎么做事的。问题可没有当年那么严重，而且，那两个小姑娘的事情，等到马恩先生过来了，她们自己都无法做决定。”
“所以，还是要看马恩先生怎么说了。”店长点点头，“我有想过跟马恩先生说说噩梦的事情，可是，他到底是……”他有些犹豫，“你觉得马恩先生是什么人？”
“学校的在职老师。”中年侦探说。
“我知道，可是，马恩先生有点古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店长抖了几下腰，拉好裤链，“有关马恩先生的事情，有很多猜测，但都只是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这就很奇怪，不是吗？给了我们那种感觉，但实际又查不到任何东西。”
“马恩先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这就是他最奇怪的地方。当然，换做是普通人，这话可行不通。”中年侦探笑呵呵地说：“我很肯定，他是一条大鱼。但是，我又不是什么天赋惊人的侦探，我的感觉如何作准呢？有我这般眼光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在猜，可谁都没有证据，也不敢深入。这就很有意思。”
“所以，又有线索，又有意思，你就打算一鼓作气了？”店长摇摇头，劝到：“算了吧，我这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不要继续了。委托就这样结束吧。”
“就算委托结束了，我也还是要跟进的，你知道我的。”中年侦探平静地与之对视，“我虽然没有那个臭小子的倔脾气，可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侦探，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还放手，那当初就不会入行。”
“……”店长不做声了，半晌才说：“小心点。”
“玉子婆婆的占卜还是挺准的。”中年侦探说：“线索指向马恩先生，又不是说马恩先生就是罪魁祸首。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我们当年早就全身而退了。如果马恩先生知道些什么，我就能在马恩先生那边找到敲门砖，只要我拿捏好分寸，大概率没事。”
“但是，你算计明日花那三个小姑娘，这事儿在马恩先生那里可说不过。”店长提醒道。
“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关键在明日花，她可是早就蠢蠢欲动了，就算没这次的事情，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你看她坐不坐得住。马恩先生难道还能整天盯着她？她又不是学生，是个成年人了。”中年侦探笑着说。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店长明白过来，“你不可能对明日花做什么，所以，就对她的两位新朋友出手，这可真是不地道。”
“蠢话，这可是中年人的智慧。”中年侦探不满地说。
这时，卫生间的门又被推开了。店长有些懵，不由得看向中年侦探，而中年侦探顿时一个激灵，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进来时已经把大门锁死了——他虽然喝了酒，却绝对不会跟漫画里的迷糊人一样怀疑自己。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中年侦探急急抖了几下腰，却猛然警醒，现在不是做这事儿的时候。他连那话儿都来不及收入裤兜，刚要探手入怀，就看到迎面走进一个身影。
门打开了，店里的声音传来，可他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
他的眼神一直很好，可不知为何，此时视野一瞬间模糊，好似门外有一道刺眼的闪光，似乎是店里恰好在这方向打来灯光，晃花了人眼。于是，那人影也变得模糊了。
等到中年侦探握住枪把，人影已经如幽灵般来到跟前，又转身在跟前的小便池旁驻足。
中年侦探和店长都瞪大了眼睛，现在，两人看清楚了来人：
衬衫一丝不苟地系上了所有的纽扣，深色的外套笔挺烫贴，扎着深红色的领带。这领带的颜色是如此夺目，以至于让这人的体型和其它服饰都成了陪衬。
还有一顶深红色的圆边帽，也同样夺走了第一道目光，让人忽略了他的相貌。
中年侦探和店长用力眨了眨眼睛，明明这人是迎面走来，可进来的这一路，就好似在两人的视网膜上残留的一抹深红色——除此之外，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一个深红色的幽灵。
这不是日常罕见的装扮，不少公司职员都有类似的正装穿着，深红色也并不独特。可是，这般寻常的打扮，能在一个特别的环境里，给人这般古怪的感觉，在两人所知中却是独一份。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强烈又古怪的存在感。两人都觉得，若放在平日里，在寻常情况下，自己肯定不会这般作想。
“马恩先生！”
马恩在两人的注视下，在小便池边解手，也没半点不自然的地方。然而，两人却听到他说：“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