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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幽会

    隆重的入城仪式后,士兵们皆在城外驻地修整,领受王上赏赐。而主要的将领,则被请入宫中,王上在昭阳殿大宴群臣,为功臣们接风。

    弥若自然也是跟着世家大族的命妇们,一同跟着入宫赴宴。

    宴席前的等候,无趣至极。

    年纪最轻的弥若,看着一群戴着完美笑容面具的妇人们围着自己身侧,仿若亲姊妹似的一番嘘寒问暖,话里行间却无不流露出对她兄长弥苏婚事的关心。

    “夫人气色极佳,看来是新婚之喜,伉俪情深。”

    “王上赐婚,真真是羡煞旁人呢。”

    “令兄此番立下大功勋,王上必将重赏,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夫人在国公府侍奉,弥将军在疆场为国尽忠,这偌大的将军府怎能无人打理?”

    “弥将军一心报国,却也不能耽误了终身大事啊。”

    “弥将军年少英勇,不知是否也是好事将近了?若真是,可得先在这,向夫人道一声喜了。”

    “秦侯爷府上的二千金,上月刚刚及笄,那模样可讨人喜欢得紧,若是弥将军尚无婚配,倒是一对无双的璧人……”

    “陈御史的胞妹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诗书琴棋无一不精,与令兄的英勇忠心,才算得上是珠联璧合……”

    “依我看,还是杨侍郎家……”

    弥若在心底冷笑一声,扫了一眼牵媒拉纤的妇人们,淡淡开口:“我出阁前,家兄常叹我为女儿身,迟早要嫁作他人妇,侍奉公婆,无力再替弥家尽忠。他日若娶妇,定要带至阵前,并肩杀敌,以报浩荡王恩,才不辱没弥氏先辈英灵。”

    弥若的话音刚落,那些片刻前还口落悬河的妇人皆脸色刷白如纸,默契地噤声不语。

    “怎么?没有合适的人选么?”弥若轻笑地推开面面相觑的妇人们,“如此,恕我先失陪。”

    看着弥若出门,渐渐远去的背影,妇人们才敢呼出口怨气,纷纷咬牙在心里暗暗骂道。

    “不就仗着她弥家有王上的宠信,威风个什么劲!”

    “就凭她哥那一副兔儿爷的模样,能将山戎打败,谁信呢!”

    “且看她在国公府那潭深水里能蹦跶到几时?!”

    摆脱了命妇们的七嘴八舌,又让伺候跟随的宫人退下,弥若顿觉舒了口气,独自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默默感叹物是人非。

    幼时,父兄常年在外征战,她便养在尚是皇后的太后姑母身边,与太子萧衍形影不离。

    姑母也曾半开玩笑地问她喜不喜欢自己头上的凤冠。若是喜欢,等她长大,便让萧衍亲手给她戴上。

    她的衍哥哥,站在一侧,拉着她的手,笑得一脸温柔。

    当时的她,以为这便是永远。直至五年前,一切都变了。

    先帝驾崩,父亲去世,姑母成了太后,衍哥哥登上了王座,而她则被送去了北境军营,做了一名死士。

    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弥若朝太后居住的长乐殿行去。年初回京以来,就听闻太后卧病多时,却一直不得空暇前去探望,此次正好趁着宴前,与久居深宫的姑母说会话,打发些许无聊。

    长乐殿四周栽着一片梧桐树,宫中曾传言是因“凤栖梧桐”的意思而种下的,象征着六宫之主的威仪。

    但弥若却知道,姑母种下这片梧桐树,只是因为对梧桐有着固执的偏爱罢了。

    弥若刚刚迈入树林不足五步,耳力极好的她便听见林间深处传来交谈声。

    这种在隐蔽之地,且又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是男女幽会就是细作交接。

    弥若下意识地止住脚步,屏住呼吸,将身形隐在最近的一株树干后,侧耳凝神。

    “难为你还想得起来瞧我。”入耳的女声清脆欢悦,仿若是在与情郎俏骂,看来眼下是属于前者了。

    弥若对偷听墙角这种事情素来不感兴趣,正准备悄声绕道离开,却在听见那回应的男声时,浑身僵住。

    “我如何敢忘了。”

    弥若不敢置信地从树干后探出头,视线穿过几株横插的树干,正正落在一袭镶有银边白袍的背影上。

    与女子私下幽会的,竟真是她的哥哥弥苏!

    弥若这厢尚在震惊中,那厢的幽会仍在继续。

    “算你尚有良心,倒也不枉我这千里跋涉的辛苦。”

    “放心,我的许诺,从来不是一纸空文。倒是你,贸贸然遣人来寻我,就不怕被人瞧见?”

    “有弥大将军护着我,我为何要怕?这里头只住着个病婆娘,素日里冷清的很,最是安全不过了。再说,今日若不多见几眼,日后怕是更难了……”

    “咔!”弥若脚下一根枯树枝断成两截,突兀的声音令二人的对话瞬时打住。

    弥苏的声音顿时冷如寒铁,“出来!”

    周围树木虽多,地面上的树干相隔间隙略大,而顶上的枝干却大多仍秃着,弥若想要隐身逃跑不被发觉,却是难了。

    弥若知道自家哥哥的身手,与其被他追上来当做不明身份的刺客杀死,倒不如早早现身明示。

    弥若打定主意,正欲从树干的阴影后走出,一只手蓦地从身后的树干中伸出,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急急地拽入树干上突然现出的幽深洞中。

    当提着剑的弥苏赶上来时,弥若连同那树干上莫名出现的深洞早已消失无影。

    “如何?”他身后的女子亟亟地用衣袖遮掩着容貌,上前问道。

    弥苏看着地上那被踩折的枯枝:“方才分明有人站在这,眼下竟不见了。”

    “倒是头一次有人能从我眼下逃脱,真是有意思。”弥苏冷笑一声,却仍是将利剑推回鞘内。

    女子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眼前的树干上,上前几步,抬手抚了抚那毫无异样的树干表皮,眼底闪过几分意外与惊讶,但片刻后又化作期待与兴味:“将军可别妄下定论,或许不一定是人呢。”

    弥若陡然被拉入一片目不能视的黑暗中,习惯性地顺势拉过拽着自己的手臂,将对方拖出用膝盖压倒在地制服,却听得黑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弟妹莫慌,是我是我啊!”

    “敖沧?”弥若放下一半的警惕,但手下的力气却没有松懈。

    “真、真是我啊!”敖沧被弥若压得几乎断气,分外艰难地用另一只空余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凑到自己的脸侧,“你看你看!”

    果然,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确确是敖沧那张因被压倒在地,而五官扭曲的脸。

    “对不住啊,”弥若这才松手,有些歉然地退出几步,环顾四周,“你怎的来此了?这是何处?”

    敖沧抽回几乎被捏碎的手肘,揉了大半会才不失哀怨道:“小唯说你今日不宜出行,否则恐有不祥祸事,便支使我来看着你。这里是虚空秘境,可以在相邻的事物间建立一个通道,但能持续的时间不长。”

    敖沧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将手里的夜明珠扔给弥若:“趁这通道关闭前,咱们赶紧出去。”

    弥若接过那颗发着幽幽荧光的珠子,有些不相信地讷讷出声:“是他让你来保护我的?”

    “嗯,他说近些日子见你神色不宁,便为你占了一卦。”

    敖沧一面在前面探路,一面话痨地抱怨道:“若不是前些日子弄丢了他的那件宝贝,我又如何需要受这个罪过!虽说那宝贝不是他的,但好歹也是他托我顺来的,半路上却给弄丢了,的确是我的不是……喝酒误事啊!说到底,都怪那个酒鬼老头,跟个酒缸似的,喝酒比喝茶还痛快。要不是把我灌醉睡了三天三夜,我定早将那宝贝交给小唯了,也不会落得现在被他肆意支使的地步……”

    从敖沧这一大串的啰嗦中,弥若勉强理出头绪。看来他是因为搞砸了相唯的事情,才被逼得前来保护自己。

    弥若轻声笑了笑:“我上回答应你,带你进宫赴宴,这次倒是真巧赶上了。等会宴席上,宾客众多,我帮你寻个座。只要你别与旁人多言,定管你吃饱。”

    敖沧立即欢喜地嗷呜了一声:“弟妹我说了这么多,就在等你这句话了!你比小唯那只抠门的狐狸厚道多了。”

    秘境的出口,离长乐殿前的梧桐树林不远,就在玉液湖的假山洞中,倒是隐蔽的很。

    按老规矩,敖沧照例是变作一只黑玉簪,由弥若插于发髻上,略微整了整微乱的衣摆,便前去昭阳殿赴宴。

    路上不免又遇上了那些多舌的命妇,弥若少不得又是与她们虚以委蛇了一番,才得以脱身入殿。

    “阿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弥若的步子一顿,压下心底的疑窦丛生,转身朝身后的人见礼,礼数得体,脸上的笑意却是客气而疏离,“哥哥。”

    弥苏看了眼妹妹瘦削的肩头,也是同样回以僵硬的问候:“这些日子,可好?”

    “劳哥哥惦念,妹妹在国公府一切皆好。”

    “如此,便好。”寥寥几句,兄妹间就陷入无语的沉默中。

    弥若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方才哥哥与女子时,可不见得这般口拙。看来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了,早知就该从那群牵媒拉纤的长舌妇中随便拣一个,让他头疼去。

    “王上圣躬!”高声的唱和打破了二人沉默的僵局,皆是松了口气地下拜行礼。

    “众卿起。”萧衍素来不露情绪的声音,此刻却带着隐隐的喜色。

    弥若起身抬眼看向萧衍,却发现他的身侧站着一窈窕婀娜的女子,薄纱蒙面,栗色卷发及腰,尽显外邦异域风情的妩媚妖娆。

    “素祁特替山戎国主拜谢王恩,愿大胤王上康健无疆。”清脆朗朗的女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却在弥若的心底猛然一震。

    这分明是方才在梧桐树林中所听到,与弥苏私下幽会的女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