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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内阿羊

    第二天,王永新将工作组的人员每两个人分成一组,要求大家深入到职工和家属之中开展调查研究。

    许剑苹自告奋勇地说:“我已经学会了藏语,就给王部长当个翻译吧。”

    王永新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厂区低矮的宿舍,走进了一家工人住宅。房间中光线比较阴暗,王永新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楚室内的景象:一些粗笨陈旧的家具乱七八糟的排列着,火炉里的干牛粪正在燃起淡淡的蓝色的火焰。一家子大大小小四个人拥挤在火炉子的旁边烤着火。四个人之中,一个藏族老太婆,大约六十多岁,满脸的皱褶显示着她岁月的沧桑;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藏族女人,模样端正,精明强悍,她应该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藏族小男孩,一个五六岁的藏族小女孩,他们满脸污渍,但看起来很有精神,两人坐在那里,好像正在听他们的奶奶和母亲讲述什么故事。

    看见陌生人进来,中年藏族女子迟疑地问:“你们找谁?”

    她说的虽然也是普通话,但却很不标准,王永新需要认真地想一想才能勉强听懂,于是上前说:“大嫂,我叫王永新,她叫许剑苹。我们是工作组的同志,想找你们聊聊厂里的情况,可以吗?”

    许剑苹在旁边抿嘴一笑。

    中年藏族女子淡淡地说:“我丈夫不在家中,他才是厂里的职工。你们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后问他吧。”

    她说话的口气这么冷漠,王永新不禁一呆。

    许剑苹却笑眯眯地问那个藏族老太婆:“阿乙,您老人家的身子还好吧?”

    那个藏族老太婆好像一时没有听懂,只是用手指了指火炉子旁边的几个空座位。

    中年藏族女子马上说:“我家阿乙请你们坐下来烤火呢。”

    许剑苹和王永新立即走了过去,挨着两个小孩子坐下。

    王永新低声问:“阿乙是什么意思?”

    许剑苹大声说:“阿乙就是我们汉族人称呼的奶奶。像这位大嫂,他们的称呼应该是阿吉士姆;像这位男孩,他们的称呼应该是西里;像这位小女孩,他们的称呼应该是西姆。阿吉士姆,我这些说法对吗?”

    中年藏族女子马上爽朗地说:“不错!尚姆,你来到我们西藏已经很久了?”

    许剑苹笑着说:“已经好几年啦。”

    王永新问:“尚姆又是个什么意思?”

    许剑苹说:“就是我们汉人说的妹子。”

    火炉子上面有个小铁桶,里面热气腾腾的。此时小铁桶内沸腾起来,翻滚出一些泡沫,洋溢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许剑苹指着小铁桶问:“王部长,你知道铁桶里面煮着什么东西吗?”

    王永新摇了摇头。

    许剑苹说:“这就是煮茶砖,以便制作酥油茶。这里的人们制作酥油茶的方法,先将砖茶用开水煮好,再加入酥油。酥油是牦牛奶中提炼出来的黄油。煮好了以后,再将酥油和茶砖放到一个皮制的口袋中,首先扎紧了袋口,然后再用木棒不断地敲打,以促使酥油和茶汁很好地混合在一起。所以,这个过程又叫打酥油茶。这是藏族女主人招待客人的一项劳动,非常费力的。阿吉士姆,是这样的吗?”

    中年藏族女子高兴地说:“是这样!啊,尚姆,你对我们藏族人的生活怎么了解得这么的详细呢?”炉火一闪一闪之中,她忽然又被许剑苹的漂亮惊呆了,半天方才回过了神来,便笑着说:“哎,尚姆,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真像我们藏族人们传说之中的仙女。我叫赖珠,有空你就过来玩玩吧。”

    许剑苹笑道:“我不是什么仙女,只是一个普通的汉族姑娘。阿吉士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正有些孤单呢。今后,我一定会常来你们家中玩的。”说罢,她又转过了头去,笑眯眯地问藏族老太婆:“阿乙,你要我这个西姆吗?”

    藏族老太婆这下听懂了,也立即咧着嘴笑道:“要,要。”

    藏族男孩子和小女孩同时笑着拍拍手道:“阿内,阿内,仙女是我们的阿内了!”

    许剑苹笑了,又指着王永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让他作你们的阿羊,你们要不要?”

    藏族男孩子说:“我叫普吉多米,是哥哥。她叫普吉希妮,是妹妹。他作我们的阿羊?怎么不要?要!”

    小女孩也高兴地叫道:“要,要!他又是我们的阿羊了!”

    王永新问:“阿内和阿羊又是什么意思呢?”

    许剑苹笑道:“阿内就是姑姑,阿羊便是舅舅!”

    王永新忽然想起四川人称女方的兄弟为“舅子”、“舅子米米”和“舅子壳壳”这些话又都是占别人欺头的方言俚语,暗想:“许剑苹要占我的欺头了?”可是他又立即明白了,许剑苹绕着这么多的弯子与这家人套近乎,也是一种基层的工作方法。虽然顺便占了他一个欺头,他也不能在这家人的面前争论和反驳,因此当时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又耸了耸肩。

    屋子里的人们都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王永新问男孩子:“你们家就四个人吗?”

    藏族男孩子立即回答:“不嘛,我阿爸上成都去了。”

    许剑苹问:“你阿爸去给你们买什么好东西吗?”

    藏族男孩子用了他极为浓厚的童音回答:“不,他去为厂里推销茶叶。我阿爸是厂里的销售员呢。”

    许剑苹肯定地说:“你阿爸一定会给你们买回来好东西的!”

    赖珠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尚姆,厂里不但发不起工资,就连他阿爸出差的费用也不能及时的报销,我们家现在连青稞面和酥油茶都快要买不起了,哪里还有钱给他们买什么好东西回来。”

    王永新趁机说:“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工厂起死回生的。你们可以向我们反映厂里的各种问题,也可以向我们提出你们的意见和建议。“

    赖珠说:“问题?意见?你让我怎么说呢?首先,我不是厂里的职工,也不太具体了解厂里的事情,就没有反映问题的权力。但是作为家属,我们也知道工人的一些想法,也可以代他们提提意见吧?西藏人自古以来就喝我们的贡川茶。没想到厂子如今办得这么不顺利!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帮助他们把厂子办好!厂子办好了,菩萨也会保佑你们扎西德勒。”

    王永新立即说:“阿吉士姆,这事您就放心吧!”

    许剑苹说:“阿吉士姆,你说厂里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赖珠立即气愤地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厂里人心涣散!以前,总有人不断地要求上访,我们家就是不去,要相信上级组织嘛。听说昨天他们还差点儿动手打架了!既然你们进来了,问题总会解决好的,何必一定要这样内部争斗和为难你们呢?”

    王永新感动地说:“阿吉士姆说得对,厂子要搞好,不能光靠上级的领导,还要依靠厂里的工人团结,也要依靠工人家属的大力支持。你要帮助我们开展一些工作,好不好?”

    赖珠说:“我只是一个家属,也不懂得多少大道理,怎么能够帮助上你们呢?“

    王永新说:“你把刚才说的这些道理告诉大家,让他们安心搞好生产和工作,这就是你在帮助我们了。”

    赖珠说:“行。”

    王永新和许剑苹告辞出来。临走的时候,他们各自掏出了一百块钱,送给小男孩和小女孩。小男孩和小女孩不要,赖珠也不允许,许剑苹说:“这是阿内和阿羊送给侄儿侄女的见面礼。你们不要,是不想承认我们作阿内和阿羊了?”

    赖珠这才没有坚持。

    在路上,王永新佯装生气地道:“剑苹,我发觉你这人真正精灵古怪!明明我们是去做工作的,你却要当普吉多米和普吉希妮的阿内,却要我当他们的阿羊。你这么说话,不外乎要我作你的舅子,占我一个欺头?以为我不懂么?哼!”

    许剑苹捧腹大笑道:“哎呀,王永新,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按照俗套,也可以称得上姐弟吧?既然称为了姐弟,我如果嫁了人,你就给我当个舅子,这又何妨呢,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王永新诧异地道:“你还没有结婚?”

    许剑苹笑道:“没有啊,你要给我介绍个男人?”

    王永新无奈地说:“我可没有这个能奈,看吴瑛吧,也许她能办到。”

    许剑苹却认认真真地道:“只要她不恨我就行了,哪里还敢指望她给我作媒!”

    王永新想,吴瑛为什么会恨她呢?但吴瑛的确忌惮她,于是只好转过话题说:“你现在怎么爱说爱笑了?”

    许剑苹仍然笑着说:“我不说说笑笑的,赖珠岂能理睬你?她说得多好啊,厂里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人心涣散。我看,工人如今快要分成两派了,这不好。要统一他们的思想,恐怕召集他们开会、学习、动员都无济于事。那套形式主义的东西,工人早已看腻了,听烦了。我今天带你到赖珠家,就是想请普布阿吾这尊神,听听他的主意。可惜他还没有回来。”

    王永新忙问:“普布阿吾是谁?”

    许剑苹说:“他是厂里的销售员,对贡川茶的市场情况一定深有体会。还有,他为人正派,在工人中很有威信,咱们的整顿工作可是离不开这样的人。”

    王永新赞成说:“不错,有群众的地方就有我们的依靠力量。可是工人们不想参加开会、学习、动员,这又怎么办呢?”

    许剑苹笑着说:“他们怕我们说空头话,大道理连篇,不针对实际,不解决问题。倘若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请他们,他们也一定要来的,你信不信?”

    王永新一楞,忽然觉得许剑苹智计百出,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不禁暗暗有了主意。于是掉过头来问:“我有主意了。你是茶叶专家,就给我们上堂课,讲讲茶叶在人们特别是西藏人生活中的作用,贡川茶的特点,尤其是它的历史文化。再让那个普布阿吾谈谈他对贡川茶市场情况的体会。如何?”

    许剑苹想了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你的鬼点子也不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