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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嘈嘈切切错杂弹

    十天之后,时间的脚趾刚刚踩上了九月的界线,我背起了返回学校的行囊。让我吃惊的是,居然有三分之二的同学回到学校了。我碰到了裴行远,惊奇地问他:“你没去那家公司实习吗?我上了网,居然看到他们还在招人,怎么一直招,还没招够?”

    “他们说要实习三个月,就是要到十月份,我算了一下,去实习的话,耽误这学期上课就不说了,还影响马上要开始的校园招聘季,而且按他们的意思,是想找个正式员工,实习完就签订三方协议。”

    “留下来也挺好嘛,现在就业形势并不乐观。”我说。

    “三千块月薪就想拴住我?感觉太廉价了,要是在招聘季遇到更好的企业怎么办,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各有主张,你说的也对,做什么事都有机会成本的嘛。”

    历云很早就回学校了。走进宿舍,已经很难寻找到他零食摊点散发出来的小吃味道,他已经把自己的床铺的方圆之地认真的打扫了一遍,床头还挂上了两件正装。熄灯后的卧谈会上,他跟我们说明了原委:“现在是毕业季,又是校园招聘季,穿正装参加面试是再合理的事不过了,不过光是发明牙膏是没用的,还要让人学会刷牙,这是关键,即使开始穿的人不多,可一旦有人穿了,跟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潜规则,加印象分的,为了面试成功率更大一些,得到一份好工作,谁会吝啬那几百块呢,好的我也不做,毕竟就找工作面试穿穿,正式工作有钱了,肯定会买一套像样的,眼下也就没必要那么浪费。”

    “主意倒是不错,可主要是要让人家来买你的,货从哪而来呢,价格怎么定?”贝勒问。

    “我平时做兼职都认识了不少人,周边学校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本校的各专业院系的班委也多有交往,这些班委也是最重要的,给他们些优惠,请吃顿饭,送送小礼,请他们回去在班里宣传一下,要是能拿下班里的大单就更好了,就像咱自己班一样,班委决定的事情,就算有不情愿的,最后也还是默许的,也没见怎么着。另外我和周边的工贸学院、财经学院的朋友都联系好了,在他们那做代理,赚的钱都归他们自己,只是货源和价格都要我来统筹。有钱的娃肯定不会买咱的账,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咱做的是多数人的生意,也不在乎。你们觉得怎样?”

    与其说他在征求我们的建议,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打气,坚定信心。他接着说:“我在家乡联系了一个服装厂,以前有熟人为他们做过代理,衣服质量也还是不错的,床头这两件就是他们寄给我的样品等合适了我再和他们联系,到时候签个协议,我在学校负责统计做单,他们负责照单发货。有同学来我这里买衣服,交押金预定,量体裁衣,一个星期后到货。”

    “听起来是很不错!”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历云就亟不可待的补充说:“我明天就做宣传单页,在学校到处张贴。木头,你明天没什么事,跟我一起帮忙!”

    第二天的整个上午,历云没有出门,我在宿舍里设计宣传单页。修修改改,到将近吃午饭的时候才算结束。下午我们去了学校的复印店,将宣传单页复印了一百份,在学校的宣传栏里横七竖八的到处张贴,历云跟我解释说,贴的有个性才会引人注目,规规矩矩的反而司空见惯,大家习以为常自然就没什么兴趣看了。不过单页贴起来也还是要费功夫的,也存在着一些“生存”的“危险”,宣传栏里贴满了各种各样的海报,考研辅导班、公务员考试等等,在贴自己的单页时,别人贴的不牢就把人家的撕下来,贴的牢的就覆盖住,由此宣传栏看起来花花绿绿,甚至是混乱不堪。我记不清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说一个学校的学术良知和这个学校宣传栏里的广告是成反比的,可我们学校也是我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呀,为此我真的不敢赞同那人说的话,但是就像卢梭所言,我可能会誓死尊重他说话的权利。

    就在我们四处张贴单页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班长群发的信息:“同学们大家好哇,我就是你们心中日思夜想的大班长!两个多月没见了,大家想我吗?别急,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第一时间飞回去看望大家的!校园招聘季就要开始了,想想都有些激动呢,大家是不是都梦寐以求等待在这一天大展拳脚?别急,只要未来属于我们,还怕他跑了不成?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希望看到大家各个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只要前进的号角吹响,我们就应该像饿狼一样扑向自己心中的理想,加油吧,同学们!”看过后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可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还得继续自己的“宣传事业”。

    我们每到一栋宿舍楼下,历云就会打一个电话,喊来一个同学,跟他交代些什么。

    “你认识的学生不少嘛。”我问他。

    “有的是在学生会认识的,有的是平时兼职认识的,不过口头上答应得好,也别指望他们都能帮你,平时不密切联系,有事的时候就拽起来了,人都这样,谁还不贪图个好处。噢,国庆要是你不回家的话,我带你去做兼职,现在已经有公司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国庆期间安保人员不够,让我找几个同学去帮忙,七十块钱一天也还好,比那些在街头发传单的多。”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打算去食堂的三楼吃,我们有一段时间没去光顾了,可是我们刚到楼梯口,就看到了学校的通知,说食堂三楼经过装修,以后只面对学校兼职工,学生只能在下面两个楼层的食堂就餐。

    “什么鸟规矩,老子以前都没听说过!”

    “我们去外面吃吧,吃饱了回来继续修理地球!”

    吃完饭,我就先回宿舍了,一进门,就听到陈皮休在门外大喊大叫的声音,“拽文?谁敢这么大胆,在我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不在话下夫子的眼皮底下卖弄文章?”兀的推开我们寝室的门,昂首挺胸,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一进门就神秘兮兮的张望了一眼历云的床铺,看他在不在,看到没人,才笑嘻嘻的放宽了脚步,朝我这边挤眉弄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整个人都变得活泛起来。

    “放肆!有我在这儿坐镇,谁敢説自己是我班第一智者?”我接过他的话说。

    “哎呦,哥,我不知道你在呀,我这是说别人呢,有人出言不逊,我帮你冲他几句,你是第一智者,我是第二智者。”

    “本来你是可以成为第一智者的,但可惜呀,我晚生了几年,让你赶上了与我出生在一个时代。”

    “谁说不是呢。”陈皮休说着挪了中泽的椅子,靠我身边坐下。

    “来来来,你俩坐近一点,握个手我给你们拍张照,就叫跨越星球的握手!”贝勒在一旁摆弄自己的相机,他新买的,花了一万多元。

    幸亏我反应够快,急忙抢话说:“反正我是地球来的。”

    陈皮休想也没想,顺口就说:“我是earth来的!”

    “谁是饿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任君子转了过来,瞅了瞅我们三个人,说:“皮休芽,看你瘦的跟猴精似得,上辈子肯定是饿死的,这点错不了!”

    “去你大爷的,你才是饿死的呢!”皮休显得不太高兴,可我跟贝勒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任君子把浮桥搭向了我这边,笑问道:“木头,马上要开始找工作了,有什么打算没?”

    “月薪四千段位的,立马签;三千段位的,可以签,两千的,就……”

    “别光说别人,你还想闹什么动静出来不成?”皮休说话也不看任君子一眼,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我嘛,打算当老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那可是个令人尊敬的体面工作,教育文化工作者可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呢,你们有见证自己亲手培养的小花,茁壮成长最后盛开的情形吗?那真是令人振奋的,很有成就感!我教师资格证去年就考过了,现在在复习,准备参加市教师统招考试。”

    听任君子这么冠冕堂皇的一说,我们三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反应。皮休起身要走,又故作深沉的念叨:“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哎,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罢了,罢了……”

    “明天是老头子的课,敢不敢不去?”我在后面喊他,却没理我,径直走了。

    哎,老教授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得还不如听皮休的笑话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欢乐和启迪,寓教于乐,皮休才真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呀。

    “木头,上学期的论文课,老师给你多少分?”我带了自己的书,坐在教室里,燕林甲坐到身边问我。

    “97,怎么了,老师给了你多少分?”

    “96,哈哈,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写了四五千字就得了97分,我就写了三个字,老师给了96!”燕林甲在旁边忍不住咯咯直笑。

    “没天理呀,简直是惨绝人寰!”我在心里想道,嘴上却说:“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我要求不高,就到小吃街上吃一顿就行,我本性善良,不宰你!”他没说话,笑笑的踅摸到旁边的座位上去了,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一节课有时都能流窜到几个座位上和人家聊天。

    “看的什么书?借我看看。”说完,皮休从身后就把我的书一把夺了过去。

    “《炎黄春秋》,历史杂志,你不定会喜欢。”

    听我这么一说,皮休迅速的浏览了一遍书页,还给我说:“好孩子,你慢慢看,我可不敢看,我不跟你同流合污,哈哈!”当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死死地拽住书角,央求我说:“晚上给我,我慢慢看!”

    邻座的汤铭虎见了,好奇的问我:“现在在历史意见上好像有两个比较有名的刊物,正好一左一右,你这个我听说过,还有一个是什么?”他一脸疑惑的望着我,看来他的确是不清楚的。

    “你说的是‘乌有之乡’吧,那是个网站,他们没公开发表的刊物。不错,他们的公开意见却是有点一左一右,历史这玩意儿不好说谁对谁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吧。”我的话刚落下,他的室友祖泽则明显表现出一脸不屑的神情,一边低头记笔记,一边嘟囔说:“整天不务正业,只会看些歪门邪道的书,都是些反动内容,看多了对社会不危险才怪!”本来他学习成绩优异,我对此很尊重他,但是他这句话让我听到了,就如我在乌云的缝隙刚刚发现一缕阳光的瞬间,居然有一座巨大的冰山在我的头顶猛砸下来,伤的我头破血流。我很恼火,迅疾反驳道:“读过多少书,又了解多少历史,说人家看的是不正经书?如果是非法刊物,还能公开发行?你那么正确的话,有本事去查封呀!再说了,学问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各抒己见,错误的东西也不该被流传,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读的课本内容又都是对的呢?我承认你学习成绩比我好,但是不代表你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比我多!石子磨金刚是不硬,但是不代表它磨麦子的时候也不硬!”

    “你又读过几本书呢,要是不比你强,我学习成绩就不比你好了!学习成绩都拿不出手的人,还好意思谈学术!真可笑,难怪现在中国的学术水平不高,都让一些滥竽充数的人败坏了!”

    “够了,别说了,都是同学,吵什么吵,讲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皮休在旁边小心的拉话说。

    汤铭虎也劝道:“屁大点事看把你俩能的!对不对是你俩能决定的?你看你的书,你听你的课,别打扰人家,我还要好好玩游戏呢!”本来我气不过,想再反驳一句的,但汤铭虎扯了扯我的衣角,把我拦了回去。不过我想想也对,祖泽的话倒如醍醐灌顶,让我有了重新审视自己的视角,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没有争执真理的权利,因为我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他就不同了,学习成绩优异,马上就会被保送研究生,有可能还是硕博连读,不管怎样,以后会是专家、教授、学者,他会在真理的墙面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而我就不同了。

    皮休算准了我晚上不会去看书了,就来找我陪他打了一晚上的牌。他跟我开玩笑的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领导在台上大肆吹嘘自己的成功之道,他说‘我始终坚持这一理论,工资是工作中最无足轻重的部分,全心全意的工作,把你的才能发挥到极致所带来的快乐要比金钱大得多。’一个记者问‘你在向自己证明了这一观点之后就发财了吗?’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不,我在向我的员工证明了这一理论之后,我就发财了’,哈哈,好笑吗?”

    “呵呵,是你瞎编的吧,不过挺有意思!”我本来就知道皮休请我出来玩的意思,也对他充满感激。

    第二天没课,我没有心思去自习,就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一直到学校的东门外,转到一条小路上,两边是高大梧桐,我一个人抱不过来,枝头被人刻意修剪过的,像蘑菇伞一样蓬松张开,路上没什么人,但总能听到旁边主干道上的汽车鸣笛声。路边有石凳,在树荫下,坐在上面乘凉,也很凉快。

    “小伙子,石凳是凉的,别贪快活,容易受凉!”本来我是坐着的,但还是觉得躺着更惬意。听到有人喊,我撑起身子,侧着身子,眼光扫视了一圈,看到头顶前方向,一个环卫大爷推着推车缓缓的驶过来了。尽管还未入秋,树上已经有叶子零零散散的飘落了。

    我躺下也睡不着,闲着无聊,就搭话,跟他聊起了天。他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路上没什么人,也没多少垃圾,就算有点树叶,落在地上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学校里的一样,看不见树叶,单调得很,一个样子。太阳辣辣的,还要让您一天扫几遍,辛苦人,也没必要。”

    “我既然干了,不能马虎差事,整整齐齐的也好看嘛,干净,要是堆上了垃圾,臭气难闻,这块石凳你就坐你不上去了。”

    “都是给人看的,眼皮子真浅,鼻子也是。”

    “呵呵,”我说我不抽烟,老大爷就自顾自的点了一支。“你讲的也是不错,不过人这辈子还图个啥呢。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懂了。以前啊,一户人家住了一窝老鼠,这家人本来就很穷,可老鼠才不管你穷不穷呢,它只管自己吃不吃得饱,这家人知道有老鼠之后,就想着办法把老鼠赶跑或者消灭掉,就买了些灭鼠药,可老鼠也是很聪明的,他们居然在一起开会研究了对策,就对年纪最大的那个老鼠说‘反正你也活不长了,就牺牲一下为大家吧’,于是这个大老鼠就饱餐一顿,自愿赴死了,这家人很高兴,以为把老鼠消灭了,可粮食还是会减少的呀,这家人就知道了还有老鼠,而老鼠们的对策是又换了一个残疾的来顶替,再一次蒙混过关了。”

    “你这故事有漏洞!”我呵呵的笑着说,“那些老鼠干嘛要去做替死鬼呢,他们自己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活路嘛,其他的老鼠对他们也不好,干嘛还要去死,为它们换粮食呢!”

    “你听我把话讲完嘛,你问这些老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做替死鬼,那是因为它们要是不去的话,就会被开除出老鼠圈,这才很关键的。”

    “开除就开除,其他老鼠把它开除了,可我们还认为他是老鼠呀!”

    “在你老了之后,周围的人都认为你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别的什么动物,你什么感觉?被选中的老鼠固然可以逃脱,但是走到哪里都不再会被周围的老鼠接纳,就孤苦伶仃了。”老大爷说着,眼神凝重的看了我一眼。

    “一只老鼠换几天安稳日子,那老鼠有多少,可以一直蒙混下去?”

    “老鼠有数量,粮食也是有数量的嘛,死了几个老鼠之后,粮食也吃完了,那剩下的老鼠就可以搬家了嘛,更何况像愚公移山里说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这个办法能用很长时间时间的。”

    听到他说愚公移山,我很惊讶,更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在我的印象里,一个环卫工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些书本上的道理,除非他也上过学、读过书。于是我就问他,但他说:“上学?我真想自己没有过那种想法。”然后他就陷入了沉默,我看他的脸色,很明显不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的电话响了,是贝勒打来的,说新学期开学,院办人手不够,让我们去帮忙迎接新生,就在校园里做下引导就可以了。放下电话,和老大爷打过招呼我就匆匆回去了。临行前我跟他请求说有时间我希望还能见到他,跟他聊天,但他跟我说:“年轻人就应该朝气蓬勃一点,不要活的太深沉了,容易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