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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成长 第四章 人生顶峰 (二)

    三、朦胧爱意

    随着生理的发育心理也迅速发生变化,在我内心隐隐出现一种别样的感情——对女孩子朦胧的爱意;但只是深藏在内心,从不敢向人家表白。有一次我大胆给别班一个女孩子写了一封“情书”表白我的爱慕之心,却没有勇气当面交给她,而是装入信筒放到信架上,又不敢署名,结果自然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好久没见到安华了,星期日下午我去家里找他,上楼后轻敲两下门。

    “请进。”

    是个少女的清脆声音,推开门一下子怔住了:一个满面春风的姑娘从靠窗的桌子后面站起来,双手抚弄着展开的书本——显然她正在学习。在这个陌生的姑娘面前我显得很窘,进退两难,只得搭讪着问:“安华在家吗?”

    “他刚出去,请进来吧。”姑娘微笑着大方地招呼,接着问道,“您贵姓?”

    我报了姓,同时在她对面坐下。

    “噢,您就是田生玉吧?”她高兴地说,显得更加热情,并立即自我介绍,“我叫陈英,常听弟弟谈到你,说你们是好朋友,上个月还一起去晋祠玩过,对吧?”

    她的热情开朗、真诚直爽像秋风扫落叶瞬间把我的窘态荡涤殆尽。

    “是的。”我一面回答一面暗自打量面前这个姑娘:一米六左右的个子,穿一身干净的草绿军装,留两根短短的兔尾小辫。貌不惊人却端庄大方,一颦一笑间流露着东方少女特有的羞涩美。不知什么地方隐隐显露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噢,大约是嘴唇,说话时好似挽着莲花,给人以身心俱爽,终生难忘的感受,倾慕之心油然而生。

    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还没推门就听一声喊:“三姐,有你的信。”

    门响处,安华大步跨进门来,右手举着信直摇晃:“朝鲜来的,你的男……”

    话没说完一眼看见我,便转而对我说:“啊,你来久了?我知道你今天准来,等你一上午呢。”

    陈英脸上掠过一片红晕,微笑着从弟弟手里抢过信顺手扔进抽屉。

    “我来介绍一下,”他突然转了话题,“这是我三姐,刚从朝鲜复员回来,这是……”

    “我们已认识了,”她没好气地打断他,“看你象疯子似的,就不能放稳重点?我问你,招生榜出来没有?”

    这一问安华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到床上。

    “看到了,名落孙山。唉,又完了,一切都完了。”

    说着烦躁地站起来满地游转,把椅子茶杯推撞的砰然作响,一个小凳晦气,被他一脚踢飞。我知道,几年来他跟着父母东奔西走,“随遇而安”当旁听生,没条件接受正规教育,这次参加技校招生考试落榜也不能全怪他,他是因没被录取心里烦闷而大发脾气。

    “你每天东游西逛不好好学习,再考一百次也得落榜。”他姐嗔怪地说。

    “你别管我,你用功吧,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还不行吗。”弟弟也毫不示弱,以嘲弄的口气说。又回头对我说:“你先坐着,我去打探一下,父亲他们啥时能回家。”

    那是一九五五年春夏之际,随着打击“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尾声,中央又在全国发动了“肃反”运动,对所有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和伪职人员进行全面审查。凡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历史上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嫌疑问题,在运动中都是重点审查对象,陈老师夫妇和我父亲都在所难免,正被隔离审查。

    他一溜烟飘走了,屋里立刻恢复了宁静。陈英叹口气,不无担忧地说:“我这个弟弟真叫人伤脑筋,光知贪玩不好好学习。父母受审没人管,我的话他又不听,怎么能考得上。你看他喜怒无常神经质的样子,我真担心他会疯呢。”

    我说:“他的脾气我了解,过几天就会好的。”

    “你要多帮助他,你的话他还听。”

    “我们一块帮吧,你要多安慰他,不要过分刺激。”

    一阵沉默,她在看书。我随手翻了几本都是高中课本,就问:“你准备考大学?”

    “是的,”她说,“不过我参军时初中还没毕业,现在全部高中课程都得自学,很吃力,能不能考得上心里实在没底儿。”

    “你一定能考上,有志者事竟成嘛。”我说,“我们也正迎接期末考试,很紧张的。”

    “那就请你多帮助我吧,”她谦虚地说,“我总在想,事在人为,我是绝不会灰心的。”

    “那好,我们互相帮助,一块儿研究吧。”

    于是打开物理书,边做题边讨论。虽是萍水相逢,胜似青梅竹马,既无陈腐的客套,也没有过分的拘谨。直到晚饭时分我才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轻松的曲子,我离她而去,内心异常兴奋。她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虽无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但她的言行举止却与众不同;好像在她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被她紧紧吸引住了。

    深夜,整座宿舍楼沉浸在梦魂缭绕中,我却生平第一次失眠了。似乎有人在我血液中注入一支兴奋剂,热血在周身高速奔涌,夜深人静,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我读过战地记者魏巍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对于那些在朝鲜战场浴血奋战,舍生忘死的志愿军英雄们怀着深深的敬意。今天面对这位活生生的志愿军女战士,我内心涌起无限敬仰。然而——这该死的然而——我似乎已不单纯是对心中敬慕的英雄那种爱戴,而是另一种对异性的特殊感情,虽然绝对没有皮肤之淫的成分而是一种高尚的精神追求,但即使如此是否也有辱那位志愿军女战士的圣洁?一个普通的中专生有资格爱她吗?我陷入极度彷徨中。

    这夜我为她写下第一首赞美诗《仙女》:

    姑娘你是天上的仙女

    皇宫的贵妃

    你是一切圣洁美丽的总和

    温柔善良的集汇

    你清如水净如雪

    柔如棉明如镜

    啊我对你只有仰慕

    我对你只有崇敬

    从不敢用一丝邪念

    玷污你的神圣

    正是:

    人笑痴心者,更有痴心人,

    明知情海苦,偏向情海中。

    四、战火青春

    自那天邂逅相遇,就好像有根无形的线把我和那个女兵连接起来,鬼使神差,我总想见到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又没有勇气总去找她,只能借机向安华探问她的情况:“那天是谁给你姐寄来的信?”

    “她男朋友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知道是男朋友。”我说,“我是说,他们是一般的朋友,还是已经确立了关系?”

    “据我看还没有确定。”他仍然漫不经心地说。

    他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但他的话使我稍感轻松,但愿是真的。于是又进一步试探:“你说过一个人可以交很多朋友,男朋友和女朋友,多交朋友会使生活变得丰富多彩。那么爱情呢,什么叫爱情,爱情可是专一的。”

    “爱情是专一的,”他似乎有着独到见解,“正因为专一,所以它比友谊更神圣、更纯洁。爱情是心灵的感应,精神的交融,一个人可以有几个女朋友,但爱人只能有一个。两个异性朋友如果相互倾慕达到情投意合,可以结为一体共度终生,那就是爱情。”

    我又单刀直入问道:“那么假如我生平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就对她产生了爱情,是否违背你这友谊论?”

    “这是容许的,须知爱情是人类至高无上最神圣的感情,是任何力量无法阻挡的。”说到这里他似乎有所察觉,便问:“怎么,你爱上哪个姑娘了?”

    我无法直说,只点点头:“可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

    “你太懦弱,换了我一定勇敢追求,大胆向她表白。”

    他始终不知道他的朋友爱的正是自己的姐姐,还在傻呼呼地竭力鼓励,撺掇我大胆求爱。话不投机半句多,谈话陷入沉默,事后我写了一首诗《怨友》:

    我的朋友

    你真蠢

    我的心思

    你全不懂

    我说

    我爱上一个姑娘

    你要我大胆进攻

    你哪知道

    她

    是你的亲人……

    陈英十五岁参加志愿军,分配到某部通讯营当了一名报务员。安华告诉我,三姐的男朋友名叫邓仲夏,也在通信营工作,现已提升为少尉排长。我每次去安华家,陈英都表现的非常热情,我俩谈天说地十分投机。她喜欢唱歌,会唱很多朝鲜民歌,我最爱听她唱那首《半个月亮爬上来》: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啦啦,爬上来;我心爱的姑娘走过来,咿啦啦,走过来……她的歌声清脆婉转,像百灵鸟的叫声。我们热烈地交谈,谈过去也谈未来,只是都避而不提她的男朋友,好像那是一颗一触即发的定时炸弹,会使我们同归于尽。我有时猜想他们可能已经定了终身,但又不愿相信那是事实。我没勇气向她提出这个问题,惟恐幻想会像肥皂泡一样瞬息破灭。以后好多年我都沉浸在幻想中,幻想她的感情会在我和他之间徘徊。两年后我从沈阳俄校终于鼓起勇气把我俩的交往情结写成短篇小说“爱的徘徊”寄给她,要她誊抄,实为向她发出的求爱信号。她工工整整照抄下来又寄给我,却未发表半个字的感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终于明白那只是一场单恋。事实上我俩初识时我充其量才十五六岁,大概还没有被爱的权利。

    通过安华的不断讲述我间接了解到陈英在朝鲜的不少故事。

    在通信营经过一段训练她的业务水平很快提高,她那灵巧的双手,娴熟的动作,惊人的发报速度和百分之百的准确率在全营首屈一指。营参谋长常站在她身后默默看她发报,然后是由衷的赞许:“好,准确无误。”

    志愿军后勤机关常举行周末舞会,因为女兵少要求都要参加,但她只爱唱歌却不喜欢跳舞。有一次舞会已经开始她仍独自在宿舍唱,参谋长走来说:“陈英,你为什么不去跳舞,快去!”

    “报告参谋长,我不想跳。”她俏皮地回答。

    因为这是工作之外的娱乐活动,不同于战斗行动,因此她敢于撒娇。没想到参谋长发了火:“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说话,什么叫不想跳?现在我命令你,马上去!”

    她哭了,哭的双肩颤抖,却依然不动,参谋长见此情景悻悻地离去。第二天却又找她谈话:“昨天我不该发态度,让你受了委曲。你是个活泼爱动有上进心的女孩子,工作表现很不错嘛。你喜欢唱歌说明你热爱生活,生活就像大海蓝天是广阔无边丰富多彩的,跳舞同样能陶冶性情,增添生活的乐趣。作为一名军人,我们每天出生入死冒着生命危险与敌人进行殊死战斗,但我们更热爱生活珍惜生命。你是一名战士,不能过于执拗,应该有更广泛的兴趣,多方面享受生活给予你的权利,同时也给别人带来欢乐。”

    “参谋长说的对,昨晚都是我的错,我态度不好,不该顶撞首长。以后我一定改过,我会慢慢学着跳。”

    这事就算过去了,她已经渐渐淡忘,不管批评还是谈心她认为都是正常工作,正常的官兵关系。不料突然发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几乎使她失去理智。

    一天她被叫到连部。连长正凝神看着一分战报,是关于开城停战谈判的报道。

    “报告连长,您找我?”

    “噢,是的,你坐吧,随便谈谈。”

    连长抬头看着她微笑着说。然后放下报纸亲切地问她近来的工作思想以及生活情况,她一一回答。

    突然他话题一转:“想家吗?”

    “不,连长同志,部队就是我的家。”

    “好。不过谁都有个家,家中都有父母兄弟姐妹,说一点不想家是不现实的。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连长同志。”

    “噢,长大了。刚来部队时还是个黄毛丫头呢。”接着话峰又一转,略带严肃地问,“你看咱们参谋长这人怎么样?”

    “连长同志,您问这话什么意思?”她警觉地反问。

    “我是说他这人有时说话不讲方式,听说那天叫你跳舞发了火。其实他原是一番好意,内心是很喜欢你的,不知你对他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那天是我的错。他是首长,又是老革命,我应当尊重他。”

    “是啊,他在解放战争中负过两次伤,为革命十几年南征北战驰骋疆场,至今还没有成家。三十几岁的人还单身,身边没个人照料。”

    “是该有个人照料,他需要找个爱人。”她率直地说。

    “那好那好,既然你没意见我可以给你们当介绍人。”

    连长一下子摊了牌。陈英被突如其来的一炮打蒙了,目瞪口呆大张嘴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连长叫她原是受托说媒,半天才缓过气来。她被激怒了,一时情绪失控,大吼一声:“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英同志,你冷静点,这是组织上的意思,希望你认真考虑。”连长亮出了“组织”这张王牌。

    “不,不用考虑,我绝不会同意。”

    说着猛地站起,招呼也不打跑出连部。回到宿舍爬在床上哭得浑身颤抖,邓仲夏进来她也没发觉。

    “陈英,该接班了,你怎么还躺着?”

    她抬起头,他见她双目红肿泪眼模糊,关切地问:“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她在他面前哭得更加伤心,他扶她起来,坐在她身边好言劝慰。过了一阵她才停止哭泣,开始向他诉说原委,两人依偎在一起,两年多的战斗情谊此刻进一步加深。

    正是:

    战斗情谊最纯真,亲密无间难插针;

    无知小子生爱意,枉陷单恋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