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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第十二章 劫后余生 (四)

    七、泼妇施威

    我调回家乡当了教师,政治上算是翻乐身,不会被人无故扣帽子了,但政治地位并不高。作为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在农民眼里,国家不断给涨工资,是有点眼红,眼红之余就对教师提出过高的要求,好像教师都应该是圣人,处处做表率,一言一行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为人师表嘛,你一旦和他们有些许纠葛,开口便会甩给你一句“你还是人民教师呢!”,让你干瞪眼没话说,吃不了兜着走;而那些县乡干部和一般公务员则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他们认为你不过每天站在三尺讲台上喝粉笔末,既无权又无势,在市场经济下无物可作交易,你既不能给人办事,你求人办事绝对难了。因而我在职称评定和晋升中屡屡吃亏,无人救赎;加之我生性软弱,在社会上,在工作岗位上也屡屡受人欺侮。不仅如此,我的家庭生活也不顺心,继母杨秀莲不断制造摩擦,挑起事端,令我苦不堪言。如果说九年前那场“清队”运动中我落魄归来,狗彘都敢欺负,她那样发威无可厚非;那么落实政策后调回来,政治上翻了身,村人都改变了态度,她若能翻然悔悟,家庭定会稳定和谐。那知她仍然奉行“独裁”主义,一次次掀起家庭风波,使我父子夫妻无一刻安宁。

    几年前因盖房拿了父亲一张存单,父子间产生隔阂,调回来后我就主动接近他们,希望逐步取得他们谅解,重新建立信任和睦的家庭关系。我天真地认为,人是感情动物,心诚则灵,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感动不了的人,不知道有的人只是披了一张人皮,根本不具有人性,更谈不上母性,杨秀莲纯粹是个泼皮无赖。我揭尽全力利用一切机会接近讨好她,逢年过节请他们过去团聚以尽为子之孝。最初她的态度似乎有所好转,不料接连发生的两件事使我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家庭关系急转直下,父子关系又一次破裂。

    为了供三个孩子上学,我决定修个猪舍喂猪,弄几个零花钱。按乡俗猪舍(还有茅厕)不能建在院子的东边,而建西面就需占用他们那边的院形。我和父亲商议,父亲叫我问杨;我几次与她商量,她寸土不让。说:“你不能修在我这边,以后没人养活我我还指望卖掉两间房生活。”我说到时你可以连猪舍卖掉,我绝不干涉,她仍毫不让步,无奈只得建在院中部。自那年我续盖一间后院里共有四间房,我和父母各住两间。杨秀莲声称以中间梁头为界各占一半院,我修猪圈既然只能在一半院子的东边,对整个院子来说显然就是中间位置了。但梁头所对的院形刚好是一条通往茅房的便道,我砌根基占了一半,她竟连夜把石基掀翻。

    那夜我心神不宁难以入睡,左思右想无法平静,想到自己的命为什么如此苦,无论在哪里无论干什么都有人作对,想到若生母在世何至于此,不由伤心落泪;艳香也睡不着,夫妻二人互述无奈和悲苦。忽听外面哗喇喇石头响动,以为谁家的猪跑出来拱石头,天明一看原来是杨秀莲把石根基撬塌了。我找她说理,她就耍赖皮,拿起切面刀向我劈来,我把脖子伸过去让她劈,她却把刀甩到背后。原来是只纸老虎,装凶吓人的,她还想活着享受荣华富贵,不想犯法顶命;但她绝不会让步,立马自己躺倒,四蹄乱蹬,大喊“救命”,说我打了她,然后起身跑去向村干部告状。我只得让步,退后两尺盖起一间猪圈,从此艳香每年喂两口猪,不但解决了家中日常开销,还买了台晶体管收音机;她买了块手表,给龙儿操办十二岁生日,都是卖猪的钱。

    第二年春天,我从学校拿回几株栽剩的杨树苗栽到院边,杨仍然视为眼中钉,鼓动父亲拔掉,他没有照办。鉴于上次掀根基的教训,她也不敢贸然行动。她心生一计,搬来表弟游其当说客。游对我说:“二表哥,她不让你栽,你就别栽了,给他们个面子,让他们拔掉。我还会让他们再裁上,他们栽上将来不还是你的。”我出于面情只得答应,老两口得了“将令”马上出动把树苗拔了个净光。过后我又和她吵起来,她依旧使出惯用伎俩,倒在地上驴打滚,鬼哭狼嚎,一迭连声叫嚷我打了她,跑去大队告状,直告到二中校长那里。孙校长找我谈话,我把前因后果讲说一番,孙叹一声说:“我一看她那份眉眼就非善良之辈,名副其实一个河东狮;自古后娘心都毒,你就忍着点吧。”

    事隔不久,如同当年葛氏鼓动他抛妻舍子逃离家园一样,杨秀莲裹挟父亲悄悄离开东湾,搬到城里她“侄子”游其家姑侄亲亲热热过日子去了。像她这种人世上还真就有,他们都是把家人当仇人,反把外人当亲人。杨秀莲回村后四处交朋结友、认干儿干女,其目的就是拉拢人,让人们都接近她、维贴她,给我造成舆论压力。接近她的人也都各有用心,因她总是宣扬自己很富有,想在她身上揩点油水。进城后她到处宣传,说儿子媳妇打骂她,把他们赶出来了,方圆十里八里都知道我们夫妻虐待后娘,是十恶不赦的忤逆子。我不得不背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名。

    但父亲毕竟是生身之父,骨肉相连隔不断,尽管他年轻时一时荒唐抛妻舍子,但后来把我弟兄接出去读书功不可没,养育之恩决不能忘。如何评价父亲的功过,我以为他还是功大于过,就像毛泽东的自我评价“三七开”吧,至少也应该对半开,即功过参半。常言道:“家里有了挠头(长发)相,每日每夜把本上,心想不听吧,句句说得在理上。”在这么个“河东狮吼”面前,在她的枕边风不断吹拂下,父子交恶是必然的。可他们能决然离我而去,我却不能坐视不理,还得不断去看望老父亲。

    我第一次去游其家,杨一见我进门立刻变了脸,看过“列宁在一九一八”的人可以想象,和那个刺杀列宁的女特务一模一样。杨转身走了,老爹坐炕上一声不吭,我说:“爹,我来看你来了。”几番问寒问暖爹不答腔,问急了他才冷冷地说:“我不用你来看,你若把我当你老子,就不会一次次气我,你没把我气死还不甘心?”我心如刀割,爹受妖婆之毒太深,已入骨三分,我只能反复述说父子过去的亲情以求唤起爹的爱心。这期间我又提起为他平反上访的事,他却说:“你原本就不该到处上访,那是你自讨苦吃,后来不用你跑我不也照样平反了。”对于父亲绝情的话我并不恼恨,反而庆幸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父子间有了交流的平台。此后我多次去探望他,通过不断交谈,终于取得他的谅解,父子间有了共同语言。

    杨离开东湾时把盖煤灰坑的木板也拆走,游其见了想拿去割箱柜,她不给,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姑侄”开始闹矛盾;随着矛盾不断加深,他们在游其家待不下去了,不得不另寻房东搬走。

    杨进城后和一个绰号“狼豹”的女人打得火热,那个女人是我老姑的孙女,按辈份她该唤杨表姑,杨却说:“我们是以朋友相处。”多么荒唐!

    那天我去帮忙搬家,见杨的那个“朋友”已雇来三轮车,我和大姐夫帮着装好车拉到城北供电局附近一家农户家。通过这次搬家,杨和我也说开话,以后有事就好行动了。她和那个卖了辈的“朋友”却最终决裂了,原因是“狼豹”向她借钱盖房,她一分没借给。她常在人前夸耀自己如何富有,金银满柜,绸缎盈箱,目的是拉拢人,让大家都去巴结她。一来听她宣传儿子媳妇的恶行,帮她造舆论;二来帮她干活,供她驱使,可一到动真格的就露了真相;她惜财如命,不会舍出半文。偏偏那些接近她、向她示好的人都是想在“富婆”身上揩点油,因此“狐朋狗友”也好,“干儿干女”也罢,最终结果只会是散伙,因为那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上,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只有反目为仇一条路,别无选择。

    真是:

    河东狮吼罪归谁,枉叫儿孙受欺凌;

    狐朋狗友聚成群,死后仍需逆子埋。

    附

    锱铢必较

    2.

    3. 查汉语词典,“锱铢”是古代最小的重量单位,大约相当于现今的“克”或“毫克”,“锱铢必较”是说一个人非常吝啬刻薄,一点点东西都会计较。老实说,我的性格就够吝啬了,俗语叫“小气”、“一毛不拔”,可我一生遇到的两个人比我还吝啬,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是女的,坂坡李老汉的大闺女。那年我在村里劳动,秋后家家都腌韭菜,我也想腌点,有人告我说腌韭菜若配上花红果那才叫香。村里只李老汉家有一颗花红果树,且正好成熟,我就去称(买)。一斤花红果那时卖两毛多钱(具体价钱忘记了),他大闺女正在娘家住,就由她过秤,我在一旁看着。花红果个头大致和核桃差不多大,见秤杆挑起了,她取下一个,又落低了,再放一个略小的,还是上挑,再换小的,又低了,如此反复数十次,秤杆终于持平,

    4. 一斤果子用了半小时才达到“秤平斗满”。当然,她是不计较时间的,只计较分量。

    5. 另一个人是我的邻居望赖,我回村那年他正在大队磨房,谁要磨面必经他的手。磨房有两台机器,一台饲料粉碎机,俗称“万能机”,一台石磨,专磨小麦和玉米。那时我不懂磨面机构造,更不知其中的奥秘。每当我去磨面,望赖就把上磨盘抬高(对别人抬不抬我不得而知),别的磨房都是看磨的人亲自上料(往磨斗里加麦粒),他要我自己上。机器飞轉,我身单力薄,累的满头大汗也不赶功,他在一旁直嚷:“快点快点,机器空转要磨坏的!”不等磨完我就累的坚持不住了,他顺势把机器关掉,嘴说:“行了行了,磨不着了(太少了之意),算了吧。”别人一斤粗粮磨八九两面,我只能磨六七辆。本来口粮就少,不够吃,在他的“摁克”下,我们一家更得饿肚子。他则晚上下班时把机器“肚底”的粮食扒出带回家和老婆孩子烙饼吃。他妈吃不上把他告到大队,清队时以贪污论住过学习班;从此母子结仇,多年同院住不搭话。

    6. 我平反后调回县里教书,家里喂了猪,需去豆腐坊买豆渣,有时也去城里食品厂担餳糟(用玉米发酵做老餳剩的废渣)。有一次我提前定了一锅餳糟,待次日去担,见他正在和工人师傅磨咕,他执意要买那锅糟,师傅不卖给他有一次我提前定了一锅餳糟,待次日去担,见他正在和工人师傅磨咕,他执意要买那锅糟,师傅不卖给他,说有人定了。我一进去师父说这不定的人来了,我一看是他,乡里乡亲的,人不亲土亲,就说我和他分了吧,一人一半。按我的想法随便扒拉开即可,一斤餳糟三分钱,谁多三斤少二斤也不是个事,可他非得上秤。食品厂的秤不是杆秤;是磅秤,只见他先总过一次磅,再大致分成两份,然后一一过磅。和那个李姓女子一样,加一坨高了,取一坨低了,反复数次,直至他那份略高点,终于达到“公平”了。假如随意扒开,恰好他拿了小份岂不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