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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子

    2002年9月14日星期六

    中国银行自助取款机深蓝屏幕——卡上余额72.00元。

    年轻人头顶扣着当年最流行的大块头耳麦,盯着屏幕上惨烈的数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沮丧。“唉,看来老妈又在打牌,忘记该给我打生活费,今晚只能去找丹丹蹭饭了。”附和着耳麦里张学友《情网》的节拍,年轻人转身踱着慢步走出银行,径直走向女生宿舍区。

    九月中旬的成都刚刚被秋天光顾,徐徐朗风抚过,革除了夏日的闷热。下午五点半,川大校园里年轻的身影纷纷涌动,人群中一道身影缓缓前行着,头上依旧扣着硕大的耳麦。他不高的身材,套着一身普通的黑色运动装,两脚踩着邓肯(NBA球星)的专款球鞋,平凡的面容并不显眼,但黝黑锃亮的肤色却是格外吸引眼球。

    似是陶醉在耳畔的旋律中,年轻人对身边匆匆而过的身影并未有丝毫关注,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对于大三的学生而言,已经生活了两年多的古朴校园,他们早已失去入学伊始时的好奇与兴奋。

    脚步停在北苑宿舍区一栋女生宿舍楼门前,年轻人摘下耳麦,抬头望了望四楼的一处窗子,然后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部黑色指板手机。“唉,为了两部手机差一点就把心爱的摩托车卖掉了,不过也好,有了手机以后就不用我扯着嗓子喊她了。”心中给自己一些安慰,年轻人低头拨通号码。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黑哥,你在哪呢,晚上一起吃饭吗?”

    “嗯,我在你楼下,你下来吧。”挂掉电话,青年再次扣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黝黑的皮肤在夕阳中闪耀着幽暗的阴芒。

    百无聊赖的十五分钟过后,青年无奈低头看了看手表,无奈摇头,再等等吧,四年的感情倒是也习惯了等待。

    又待片刻,三道靓丽身影从一楼门厅行出,出现在王渊眼前。走在中间的女孩容貌极为出众,细长黛眉下一对清澈的双眸,眼角微微上翘,微尖的下吧,皮肤水嫩白皙,配合淡淡的彩妆,看起来很是妩媚妖娆。一席齐腰长发,乌黑中渗出几缕暗红。虽然已是秋天,却身着一件橙色贴身吊带,前襟略开,丰满双峰间一抹春色盎然其中。下身穿着黑色贴体超短裙,纤薄的衣料紧紧包裹着浑圆饱满的臀部,完美曲线毕露。女孩看见青年,黛眉微挑,露出迷人的微笑。她牵着两个女伴向青年走来。

    “黑哥,等着急了吧,今天去哪里吃哦,听说九眼桥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要不要去尝尝?”女孩停在王渊面前眨着眼睛笑道。还不等青年说话,女孩身旁一个细眉女生抢先一步走到青年身前,眼睛瞄着青年手中的电话:“呀,王渊,你拿的是诺基亚5330吧!这可是今年功能最全的手机,昨天丹丹也拿回来一部,在宿舍里好一通显摆呢,说是你送的生日礼物,和你这个是情侣色哦!我说王渊,你可真够大方的,难怪丹丹从高中就跟你在一起。哎,这款手机现在卖多少钱啊?”女生不待青年开口说话,便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电话,捧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大声称赞。

    青年有些无奈,只得沉声应付:“呵,丹丹喜欢就好。”青年并未回答细眉女生的问题,敏感的他自然能够察觉到,面前这女孩想要和他继续攀谈的念头,所以说话也不拖沓,随便应付了事。细眉女生见王渊对她的热情并不感冒,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不停把玩的双手也是停了下来,用力将手机塞还给王渊。

    “嗯……今天我是来蹭饭的,我妈还没给我打生活费呢,你想好了咱们到底去哪里吃?”王渊耸耸肩膀,右手轻撩起女孩胸前一缕暗红发丝,无奈道。

    话音落下,女孩高涨的情绪骤然消散,原本浓情的眼中此刻尽是不满:“唉,你妈肯定又是打牌忘记你了,以后真嫁到你家可怎么得了啊。今年寒假别拉我去你家拜年了,省的看见你妈就生气。”

    因为此前答应了两个女伴,要请她们出去吃大餐。现在突然出现变故,计划被迫搁浅,更重要的是在朋友面前折了面子,这让女孩大为光火,语气里愤怒横溢。

    听到女孩的抱怨,王渊有些悻悻然,对于这大小姐脾气的女朋友倒也是没办法,这是王渊的初恋。四年前,在荷尔蒙爆膨的十七岁,任何异性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莫大的诱惑,更何况还是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先向自己示好。

    四年时间一路走来,虽然王渊对这刁蛮任性、虚荣自私的小公主有诸多不喜,但深沉内敛的性格却令他一再忍让迁就。其实王渊很清楚自己性格里的欠缺,不过有这么一个性格张扬的女朋友,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互补,况且家里还有一个丝毫不逊色于这野蛮女友的亲娘,能迁就老妈,自然也能迁就未来的老婆。女孩只是有点虚荣而已,不过女人又有哪个不虚荣呢,反正王渊家里家蕴殷实,不愁寻找女子贵妇之志。

    细眉女生听到王渊的话,眉毛顺势一挑,眼中透出一丝不屑,转身对身边的女孩阴阳怪气道:“哎呀我说刘若丹,看来我们还是没你那么好命天天出去吃大餐。以后你最好先确定了有人买单,再把我们拉下来,我们还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吃饭吧。”语罢便伸手拉起另一个女孩,径直走向学区食堂。

    “喂,那个就是刘若丹的男朋友吗?怎么长得那么黑啊,简直就像个挖煤的。”

    “啥子,挖煤的?就算是挖煤的也是个煤老板,不然以刘若丹的姿色,怎么会跟着他哦。你没看她手里拿着一部诺基亚5330,还有她那些衣服,哪一件不是名牌啊。”

    “哼,一个冤大头,刘若丹倒是有些手段,能傍上这么块黑金,哈哈……”

    二女结伴远去,背后的诋毁自然落不进王渊耳中,一对恋人就这样在原地相对而立。刘若丹见两个女伴走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羞愤与骄傲的碰撞,从心中一直纠缠到脸上,表情阴沉,双目圆睁怒视着王渊,小女生的娇蛮霸道展露无余。

    见此情景,王渊自知麻烦,不过向来遇到这种情况,王渊都会暂时消失几天,静候这小公主的情绪能自行好转。女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只能是越哄越来劲,正在王渊准备退避三舍,保全性命的时候,手中传来了悦耳的和铉铃声。低头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虽然在女朋友面前吃了瘪,王渊却并未埋怨妈妈。接通电话,他语气平和道:“妈,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我这个月的生活费您忘打给我了。”

    让王渊意外的是,电话另一端语气急促而沉重。虽然是妈妈的声音,但完全不像平日里妈妈说话的语气。平时的妈妈和身边的女孩有几分神似,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喜怒大开大合,直接的可爱。然而在听到妈妈简短的话语后,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年轻人的心头。

    “先别说了,家里出事了,你现在赶紧回来。”

    在王渊二十一年的生命里,这是第二次听到妈妈用这么深沉的语气讲话。而第一次是在九年前,当时王渊刚刚小学毕业,妈妈没有让他继续留在公立学校读中学,而是给他选择了刚刚在中国兴起的私立贵族中学。

    九十年代初的中国,理想主义破灭,一切社会行为指向经济建设,意识形态极度扭曲。王渊初中刚刚入学,学校就发下一张表格,要求学生填写家庭成员的姓名和职业。因为读得起这种学校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所以学校对这些资料还是很看重的。但是王渊从小是和妈妈一起长大的,姓氏也是随妈妈姓王,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小时候见到其他小朋友都是由爸爸妈妈一起带出去玩,自己身边却只有妈妈。王渊也有过疑问,但每次向妈妈问及关于爸爸的问题,都被妈妈严厉训斥,并且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提这样的问题,所以在王渊的生命里“父亲”只是个缺失的虚位,一个符号而已。

    手里拿着学校下发的表格,看着第一栏醒目的“父亲”两个字,十二岁的王渊心中,又泛起对自己身世的疑问。但又不敢直接去问妈妈,所以只好将表格收好,回家直接交给妈妈填写。

    王渊的妈妈接过表格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当时身高已经160公分的王渊,眉心缓缓收紧,眼中泛起浓重的哀怨。

    “王渊,我知道你想知道你爸爸信息,但妈妈只能告诉你,你爸爸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不要对这个人抱有太多幻想。如果他真是你理想中的英雄,我早就骄傲的告诉你了。再有十年,这个家就要依靠你了,我知道因为咱们家的情况,你在同学中间没少遭人家白眼。但你要记住,富贵不传家,男儿当自强,高朋满堂不如勤勉傍身。以前你的生命里没有父亲,以后也不必再去想,没有父亲,你的人生还得继续,没有父亲,还是要好好生活。”

    九年前妈妈的一席话,像一颗种子,被埋进少年心底。少年年复一年的成长,树种破土萌芽,与少年相伴。如今妈妈的语气再度凝重,肯定是家里发生大事情了。

    挂掉电话,王渊表情阴沉了下来,身旁女孩知道是王渊妈妈打来的电话,本想借题发飙。但觉察到王渊凝固的表情,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双手扶住王渊的胳膊小心道:“黑哥,出什么事情了?”

    王渊回过神来,对女孩沉声道:“不晓得,听我妈的语气,家里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我现在要赶回都江堰。”语罢转身赶回宿舍,一路面色阴沉,此时也顾不得冷落佳人了,心中只想着尽快回家,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赶回回宿舍的路上,王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邓博,我是黑子,能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