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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形的绳子

    正月二十。

    立春虽过,北国还有雪。

    午后,关东。

    雪将停来停,冷冷的北风如刮刀钢刀,正恣意挥霍着。

    此时若能靠着暖暖的炭火,喝点暖暖的酒,拥有着暖暖的女人,再钻入暖暖的被窝里,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一身白衣如雪的常言欢,他不高不矮不肥也不瘦,长得并不算很好看的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却有浪子的懒散。从神情看,他应该很快乐,但他的心却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揪着,他心很痛,也只能在心里痛。

    常言欢就在马车里,马车很大,不但有暖暖的炭火,暖暖的被窝,暖暖的酒,还有一个暖暖的女人依偎在常言欢的怀里。

    女人轻衣淡妆,两条如新月的娥眉,一双水灵灵的凤眼,甜甜的笑容加上她那如白玉的肌肤,虽然二十出头,但正是春天里怒放的鲜花,质地是苏杭的丝绸做工精致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尽显成熟和温暖。

    她正是丁漫雪,百花谷谷主丁秋风的女儿。

    “此时的江南的柳枝已吐新芽,是么?”丁漫雪的声音很柔。

    常言欢道:“这时不但柳枝吐蕊,而且春花已盛放。”

    丁漫雪的眼神有了向往:“那一定很美!”

    常言欢道:“小桥流水,莺飞燕舞,山青水秀,这些都是江南的特点。”

    说这话时,常言欢的神色已有些不自然,眼里掠过哀痛,江南是他出生的地方,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江南,那时他才五岁。

    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的事呢?常言欢却深刻记得那一晚,因为他的父母,他的快乐童年,就在那一晚通通失去。

    “刀断情绝英雄冢,剑傲江湖烟雨阁。”这是常言欢的娘亲在被一把血红的剑洞穿胸临死前所说的话,腥红的血,熔熔的火,若不是他娘亲早将他塞进床底,若不是忠仆阿福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将他背出,常言欢早死了。

    仇家是谁?反正江南已不安全,年仅五岁的常言欢在阿福的相护下开始逃亡。

    逃亡的生活绝不好受,他们啃过树皮草根,吃过别人倒在门口旁用来喂狗的剩饭剩菜,甚至闯入猪舍与猪争食,这还能填饱肚子,他们在误入大漠时就试过三日没有东西入腹,那时渴得连尿都能喝,饿得连死了多日已变息的动物尸体都想啃几口,在认为必死无疑时,他们却奇迹地活了下来。

    常言欢本应恨,忽然恨不起来,因为他们逃至长白山的一山谷时,在那开满各种鲜花的地方,遇上丁秋风丁大侠。丁秋风年少时行走江湖,手中一把刀未遇敌手,赢得江湖中万人尊重,但人们更尊重他的侠义,因为丁秋风可以为杀一个该死的人而不惜万里追杀,也可以为落难正义之士而不惜倾家相援。如日中天的丁秋风却在中年时携爱妻与幼女隐居长白山的百花谷。

    丁秋风将绝顶传授常言欢,却不让常言欢称他师父。

    在鲜花盛放的地方,有着丁秋风的侠义,有着丁漫雪的柔情,常言欢的仇恨消退了不少,他很想过着与世无争不涉足江湖的生活。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忘记不了那把的剑,这是常言欢的痛,刻在心的痛。那血红的剑穿透娘亲的胸膛,是否也穿透父亲的胸膛?“断刀情绝英雄冢,剑傲江湖烟雨阁。”又是什么意思呢?

    马车继续前行,丁漫雪道:“你会带我去江南么?”

    不待常言欢回答,丁漫雪又道:“你却不能带我去,因为你怕连累我,怕连累百花谷。”

    常言欢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是,江南烟雨阁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组织严密,高手众多,势力遍布江南各地,操控着杀手、赌场、妓院等行业。常言欢从娘亲临死的那句话感到烟雨阁与他的毁家有某种必然关系,他缓缓道:“虽然说丁大侠武功盖世,但烟雨阁势力庞大,绝不是百花各能抗衡的。”

    丁漫雪冷冷的道:“你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百花谷从不怕事!”

    为爱付出是一种幸福,就算因此受到伤害也是快乐的,但若让心爱的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那绝对痛苦。

    常言欢绝不想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伤害,绝不想连累百花谷。

    如果不想某件发生,是否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呢?常言欢感到那根无形的绳子一头拴住他,另一头拴住百花谷,而这根绳子早已存在,就在他踏入百花谷那一刻就存在,系绳的人似乎已用力拉绳。

    这些常言欢知道,丁秋风一定也知道,但丁漫雪是否知道呢?

    常言欢道:“如果丁大侠怕事就不会收留我了。他将刀法传给我却不让拜他为师,目的是不想百花谷卷入江湖中。毕竟谋一方静土非易事。”

    丁漫雪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是原因之一,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近几年我发现家父时常在夜喝酒,而且常常喝醉,一醉就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有极大的痛苦。

    是什么事让丁秋风时常喝醉,时常流泪呢?常言欢的心掠过一丝隐忧,无形的绳子似乎拉紧了。

    日暮时分,雪停风亦停,行人稀少,四下沉寂,清响的车轮碾雪声,似乎要将天地间的沉寂碾碎。

    “小姐,前方不远就是关口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道,说话的是赶车人,她是丁漫雪贴身丫环甜儿。甜儿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不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武功修为不错,就连赶车也是个中好手。

    丁漫雪幽幽道:“就快到关口了么?”

    其实丁漫雪亦知离关口不远,只是一股离愁涌上心头,不觉才有此一问。

    甜儿道:“再行三十里便是关口了。”

    丁漫雪道:“三十里还需半个时辰,想怕到那城门已关闭,今日已入不了关。”

    甜儿一笑,道:“看时辰此刻城门已关闭。小姐,我们找客栈投宿,明早再走吧。”

    丁漫雪道:“看来也只能如此。”

    转而幽幽的对常言欢道:“到了关口,我们就得分别了。”

    丁漫雪眼里有泪光涌现。

    其实每一次的别离都只为下一次的相聚,别离虽痛苦,却更相聚的欢愉。

    常言欢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很快是多长时间,是一两个月,还是一两年?

    丁漫雪道:“我相信,我在家等你!”

    家!一个美妙而温馨的字!家在哪里?家就在心爱人的身边!有心爱的人在家等着,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别离愁,

    强颜笑,

    送君到关口。

    问归期,

    欲语泪先流。

    暗神伤,

    轻梳鬓,

    自有相思在心头。”

    丁漫雪凄声吟唱,歌声幽怨尽诉衷肠,在茫茫雪野回荡,一行珠泪在她脸颊滑落,常言欢双眼亦现泪光。

    随着甜“咦,”的一声惊奇,马车立时停下来。

    常言欢掀起马车的前帘,发现一个年约三十的灰衣人立在马车前五丈,灰衣人双眉浓密,嘴唇薄薄,瘦削的脸有几道深深疤,瘦瘦的身形,但腹杆挺得笔直。人奇怪刀也奇怪,刀鞘是用两块弯弯的竹片合着,再用绳子绑住,露在外的刀柄是两块竹片包一块铁片再紧紧缠着布条而成,恐怕刀身只不过是一块磨成刀形状的铁片吧,这就像是孩童的玩具,而这把玩具就斜插在灰衣人的腰带的左边。常言欢觉得如果这刀别在孩童的腰间,那是非常有趣的事,但别在灰衣人的腰间就不会有趣了,甚至有点可怕。

    灰衣人正在痴痴的听着丁漫雪的歌声,灰灰的眼露出哀怨。

    丁漫雪也看到灰色人,不由停下歌声。

    歌声一停,灰衣人那哀怨的眼神立即消失,换成冷如刀的眼神,加上脸上几道疤,就像一块冻了三年的冰。像冰一样的灰衣人转身离开,他的行路姿势很特别,每一步跨出一尺九寸,绝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分,每一步都很坚定,好像踏着无比坚韧的信念,他行路时头不动,肩不动,就连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也不动,左手五指弯成半拳状,离身五寸,右手五指微弯且离身向前三寸,这正是拨刀速度最快姿势。

    一个连行路都保持随时以最快的速度出刀的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常言欢的眼角跳动。

    灰衣人已离很远,丁漫雪方道:“甜儿,你可知道此人么?”

    甜儿略一沉吟道:“奴婢曾听谷主说过一个叫杜小飞的人,此人行路的姿势和腰间那把刀,和谷主的描述一致,他的一定就是杜小飞。”

    常言欢道:“快刀杜小飞?”

    甜儿道:“正是,据资料的记录,杜小飞出道仅两年就有十三名一流高手死在他刀下,其中一人是司徒剑,人称追星剑。”

    常言欢道:“能称追星,司徒剑的剑一定很快。”

    甜儿道:“要将满屋乱飞的苍蝇一剑削落,对司徒剑来说并不困难,所以他的剑绝对快,但我杜小飞的刀更快,据说司徒剑的剑还没有完全出鞘,头就被杜小飞的刀砍断。”

    说到这甜儿的脸上忽然有了惊骇,她接着道:“头虽断却没有立刻掉下来,而且还能说话,司徒剑就说四个字‘好快的刀’头才掉。”

    丁漫雪也惊骇。

    常言欢叹道:“好快的刀。甜儿,追上他!”

    甜儿道:“不用追,看样子杜小飞是准备入关的,此刻城门已关闭,他一定会找客栈投宿,而这到关口只有一间客栈。”

    说到这甜儿笑了笑问道:“你们知道那间客栈叫什么客栈么?”

    丁漫雪摇头道:“叫什么客栈?”

    甜儿笑道:“就叫有间客栈。”

    丁漫雪没有笑,忧心地问常言欢:“你追他莫非想和他比刀?”

    常言欢脸色凝重:“我绝不想和他比刀,我只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边关。”